赵云哂笑:“谋士岂是易得?主公帐下虽不乏贤才,却非人人可为军师。体弱者经不起鞍马劳顿,善政者抽不开州郡要务。”
“就说徐元直,本是游侠转学谋略,若非用人之际,怎会让初出茅庐者担此重任?”
张郃眼前一黑,手中军报“哗啦”滑落在地。他自幼熟读兵书,岂会不懂“人往高处走”的道理?如今孙策阵前擒王,自己却寸功未立。
恍惚间,他仿佛看见:
荀攸说他与孙策文武相得,如廉颇和蔺相如一般,让自己不要去找他了。
而他则狼狈跪地,大喊“不——”,荀攸与孙策二人谈笑远去,只余北风卷着枯叶打旋。
分明还未入冬,他却已觉寒意彻骨。
“郃随将军一同前往!”张郃心中忽然涌现出一团火焰,他铿锵有力抱拳请命。
赵云眉头微蹙,目光中闪过一丝不解:“懏乂方才不是还要留在陈县休整几日?”
“郃方才随口一提,戏言耳。”张郃忠厚的脸上满是坚毅,他紧握双拳,暗暗发誓。
他张郃一生要守护的三样东西,我的主公、我的部下,我的谋士,缺一不可!
赵云露出赞同之色:“合该如此。”
望着张郃气势汹汹的背影,赵云挑挑眉,心中了然。
却也没打算现在就告知张郃“孙策自带谋士投靠”的消息。
有立军功的动力才能尽心竭力干活。名师出高徒,跟在陈昭身侧多年,赵云也学会一些如何才能让同僚努力干活的技巧。
赵云挪开手掌,露出一角军报,赵云眉宇间闪过一丝混杂不甘的凝重。
公孙瓒趁大军攻打豫杨二州,后方空虚之时来攻冀州。赵云对自家主公的能耐深信不疑,可他还是想快些回去。
昭明军中所有能征善战的将领都在豫州扬州,主公只能坚守城墙,也不知如今冀州战况如何……他应当再快些回去,好让主公驱使。
清晨拂晓,日光熹微。
“呸!”公孙瓒骑在马上,远远的眺望着面前的城墙,漫天的飞箭倒映在他满是杀意的瞳孔里。
公孙瓒缓缓的驱马后退,眼中的杀意渐渐转变成了绝望。
(MXam)
这不是一座要塞大城,只是冀州与幽州交界处的一所小城,城墙像是刚修缮不久,上半截和下半截的颜色都不一样。按照公孙瓒的经验,这样的一个小城中人口不会超过三千户。
事实也如公孙瓒所料,城头上不只有壮年男女,还有老人,还有半大的少年,公孙瓒眼尖,还看到两个老叟颤颤巍巍背着竹筐往城头上运箭。
他那早死的亲爹若是还是世也就这个年纪了。
“怎会如此?”公孙瓒是真想不明白。
中山打不下他转战高阳,高阳打不下他又转战旁处。公孙瓒一开始很自信,他的白马义从奔袭迅速,陈昭援兵的速度绝对比不上他换城的速度。
大城打不下那就打小城,小城虽说不似大城那般地处险要之处,可只要能扎进冀州,总能再慢慢图谋。
可坏就坏在小城公孙瓒也没能打下来。
公孙瓒是真的累了。他仰望着这座并不高大却异常顽固的城墙,指节捏得发白。面对这一座算不上高大确十分坚固的城墙,他恨不得冲到城下指着那些守城庶民的鼻尖询问。
陈昭给了你们多少钱,你们这么替她卖命?你们一群路都走不稳的老弱妇孺,怎么敢用命来拦我威震天下的白马义从?
攻不下城,带来的粮草也要吃没了,城墙下面堆满了尸体,有白马义从精锐,也有普通的守城士卒。
白马义从曾趁夜爬上城墙,却生生被守城士卒用同归于尽的打法,两个人抱着一个白马义从士卒滚下城墙,又挡住了。
“撤!”公孙瓒猛地勒转马头,铁甲下的嗓音沙哑得可怕。他不能把百战精锐尽数折在这座无名小城——哪怕那些士卒仍在不甘地回望城头,哪怕那面矮墙上的守军已经摇摇欲坠。
白马义从士卒一个个面色凄惨,不甘心回望那面不高大的城墙。
纵横边关,把匈奴追得像见了猫的耗子一样的白马义从,在这个舆图上只是一个小点的小城前折戟沉沙。
城头上,无数人看着渐渐远去的黑点欣喜若狂,激动得眼睛通红。
“神女保佑……城守住了……明年还是个好年景……”
江牛跪在城头上,仅剩一只的眼睛痛哭流涕。
他被调到这座小城驻守的时候还被同乡人羡慕,同僚都说敌军肯定打大城,不会稀罕攻打一个小城。
当江牛看到漫天遍野的敌军袭来时,心中只有我命该绝的绝望。这座小城里只有一千昭明军驻扎,城里的县令更是吓得两腿打颤,第二日就被军司马当众砍了——那狗官想要开城门投降,呸,活该千刀万剐。
说来也奇怪,江牛每次觉得身上没劲,实在撑不住了,可一看到来送饭的半大孩童身上就有了力气,再吃一口今年新麦烙出的饼子,身上的伤口就不疼了。
他已经决心死在这了。只要城池不丢,神女还在,他的婆娘和娃就都能活下来。
“守住了,还好守住了。”江牛累瘫在地,浑身发软,靠着城墙泪流满面。
其实他也怕死。
官道之上,陈昭纵马疾驰,眼下的青黑在晨光中格外显眼。她已连续奔袭了两日,公孙瓒的白马义从机动性实在太强,谁也猜不透他下一个会袭击哪个城池,只能被动支援。
如今只能希望易县再撑两日,撑到她援助。
“公孙瓒退兵,易县未失!”
两个探子远远看到陈昭,连忙拉住缰绳,翻身下马单膝跪下,面上是遮掩不住的喜色。
“好、好。”陈昭大喜,一连称赞了两声,心头巨石骤然落下,心头长舒一口气。
第175章
确定公孙瓒的确返回幽州之后,陈昭才长松一口气,却也没有完全放下心来,趁着这段时间填补兵源,四处修建武仓,向各个城池运送更多武备。
若她是公孙瓒,就会佯装撤回欲擒故纵,实则趁敌军放松警惕杀个回马枪。
陈昭几乎未曾合眼,亲自督军布防。直到第七日深夜,涿郡的眼线终于送来密报——
“白马义从已过范阳,确无回军之意。”
陈昭盯着那短短一行字,紧绷的肩背终于松了下来。
她回到府中,连甲胄都未卸,便一头栽倒在榻上。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
两日后,陈昭才饥肠辘辘醒来,头一件事就是先找到易县最好的厨子置办上一桌宴席,狼吞虎咽吃了五碗饭。
易县虽小,人手不足,赖于今年丰收,城中粮食还充沛,又刚击退了先前在易县百姓看来不可战胜的白马义从。在短暂的哀伤过后,胜利的欢愉迅速遮掩住了悲伤。在这样的世道中,冀州庶民早已习惯了死人,能守住粮食,让剩下的人活下来,死去的人就有价值。
“神女。”“见过神女。”
一路上不断有人远远向陈昭打招呼,这个小县中不少人曾登上过城墙,见过带兵来援的陈昭。不认识陈昭的人听到旁人招呼,也就认识了。
陈昭她闪身拐进一条窄巷,左右环顾,突然伸手攀住土墙,靴尖在斑驳的砖缝间一蹬,轻巧地翻了过去,头也不回地扎进另一条巷子,顺手把散落的长发挽成一股粗辫,甩在右肩。
果然如陈昭所料,认识她的人根本就没那么多,在城头上她身边都是亲卫,大多百姓也只是远远望过她一眼。
偶有路人觉得这女郎眼熟,可瞧她大摇大摆的模样,又疑心是自己认错了。这种事本就是有十分把握才敢开口。
陈昭走在街上,边走边买东西,也不讲价,看中了就买下来,思绪已经飘到了千里之外的豫州扬州。
豫州扬州捷报频传,拿下二州也只是时间长短,再慢明年春种之前也能返程。算起来,从八月初出兵到现在,不过三个半月。豫州已定,扬州大半入手,堪称神速。
打天下就是如滚雪球一般,初时困难,雪球一旦滚大就容易多了。最初那几年,她带着残兵东奔西走,被人追得像丧家之犬。如今坐拥数州之地,兵马钱粮源源不断。这雪球,终于滚起来了。
“女郎好眼力,这些玉都是幽州过来的辽东岫岩玉,成色上好……”
卖玉的商贩攥着块青白玉佩,眼珠滴溜转着,舌灿莲花地向面前女郎夸耀。这女郎虽衣着朴素,通身气度却掩不住,定是个阔绰主顾。
他本是幽州人,公孙瓒的兵卒过处,似他这般薄有资财又无靠山的小商贾最是凄惨。不得已舍了幽州的铺面,带着妻小逃来冀州易县。谁料刚安顿下来,公孙瓒的兵锋又至。
城头厮杀那几日,他早打点好细软,只待城破便逃。不想这弹丸小邑,竟真挡住了白马义从。来往的昭明军士卒也各个守规矩,没趁着打胜仗后摸上一手油水。
见城中日渐安稳,他渐渐生出在此定居的念头。他就在街边支了个简陋的摊位把从幽州带来的玉饰摆出来,盼着多少能卖些本钱。他好拿着本钱做点其他小买卖,安身立业。
陈昭漫不经心地扫过摊上的玉器。乱世之中,粮米金铁价高,这些太平年景里备受追捧的美玉反倒成了最不值钱的物事,商贩开的价倒也实在。
“都包起来。”陈昭掏出来一块重量差不多的金饼递给商贾,花钱很爽快,钱留在她手里没什么用,花出去流通起来才是财富。
商贾愣了一下,拿到陈昭递出的金饼后很快就欣喜若狂把玉饰都包了起来。金饼上带着“昭明”印记,他也不怕是假金。
摊上并无大件,尽是些司南佩、玉带钩、坠子珠子之类精巧易跑路携带的小物件。那商贩手忙脚乱地用软布裹好,塞进个旧木匣,连连赔罪道:“本当用漆盒盛放,只是逃难仓促……”
陈昭浑不在意地挥挥手,拎起木匣转身便走。
跟小商贾计较没意思,还是欺负曹阿瞒好玩。
陈昭眼珠滴溜溜一转,心中已有了主意。日头尚未西沉,一队轻骑已悄然出了易县北门。
公孙瓒此举着实可恶,趁她南征之际偷袭,此事断不能轻纵。然则曹操那边亦不可忽视。
陈昭素来秉持“谁得利,谁主谋”的是非观,此番与公孙瓒之争,无论是否其本意,曹操这个既得利益者的身份确凿无疑。就她征战豫扬这大半年,曹操便没少趁机扩张势力。若此刻与公孙瓒开战,曹操必能坐收渔利,凉州将入其彀中。
陈昭回到邺城自己府邸,吩咐人请贾诩过来。
“昔日濮阳攻吕布之时,宛城战张绣之日;赤壁遇周郎,华容逢关羽;割须弃袍于潼关,夺船避箭于渭水……”陈昭默默数算着曹操那些生死攸关的“战绩”。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曹操骨子里的那些毛病,终究难改。时势虽变,人心未移,只要曹操还是那个曹操,她就有的是可乘之机。
先前留守冀州的几位谋士,早被陈昭调往冀幽边境驻守。就连素来体弱的郭嘉,此番也坐镇高阳。如今公孙瓒既败,除荀彧仍留守中山外,其余谋士皆已返回邺城。
贾诩比陈昭早到了三日,得到陈昭召唤,他匆匆赶到议事厅。
陈昭笑吟吟地招呼贾诩入座,身子一歪便蹭到他身侧,从腰间锦囊里摸出一枚司南佩,不由分说塞进贾诩手中。
“易县小摊上瞧见的,数这枚最精巧。”她眉眼弯弯,花言巧语,“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东西虽贱,可昭的心意都在里头了。”
贾诩含笑接过,指尖摩挲着玉佩纹路。这等市井小摊的货色,自然不是什么上等玉石。如今他位高权重,陈昭又素来大方,每破一城必厚赏文武——他库房里什么珍玩没有?
可主公亲手所赠终究不同。赏赐是君臣之礼,这般随手相赠的小物件,反倒透着几分故交旧友的亲昵。
“主公厚赐,诩受之有愧。”贾诩嘴上这般说着,手上却已将那玉佩系在了腰间最显眼处。
陈昭厚着脸皮道:“岂能让文和觉受之有愧?昭这里有一桩要事,非文和亲自出马不可。”
“臣愿闻其详。”贾诩见陈昭脸上那抹他熟悉的坏笑,背后一冷,被勾起了熟悉的记忆。
那是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他本在床上好端端睡觉,却被某人掳走,不得不随主公深入敌军腹地……时隔一年半,他又在主公脸上见到了这个熟悉的笑容。
此时此刻,贾诩莫名其妙想起了郭嘉曾有模有样学沮授的那番话“主公本来已经很稳重了……都怪袁绍!”。
现在袁绍都成灰了,那该轮到怪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