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超剑眉一竖,凌厉眼风扫过去:“文和先生还未开口,你急什么?”
张绣被那目光一刺,表情瞬间凝固了,嘴角微微抽动,却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他都睡醒一觉了,马超还没说完啊?
张绣用同情的眼神注视重新挂好温柔笑容的贾诩,心中敬佩不已。
要不然人人都说文和先生心地最善呢,竟然能在这安静坐着听马超说两个时辰的废话,要是换了他,早就和马超打起来了。
“将军以为,令尊不应向曹孟德服软?”贾诩依然平静。
马超长叹一声:“文和先生莫非觉得,不战而降是上策?”
你爹既无逐鹿天下的野心,此时不降,莫非等曹操铁骑踏破城门,再跪着讨价还价?贾诩眼底划过一丝讥讽。
不过他来此的目的本就是让这潭浑水更乱。贾诩指尖轻抚茶盏,忧心忡忡:“归降曹操,日后若是识趣,令尊尚能做个富家翁,若不识趣,只怕全家性命难保。”
“何况……”贾诩欲言又止,表情为难。
马超追问:“何况如何?”
“若令尊当真归降曹操,那小将军当如何自处?诩虽愚钝,却也知‘宁做鸡头不做凤尾’之理。”贾诩轻抚胡须。
马超恍然大悟:“闻先生之言,我如拨云见日!”
他就说他先前怎么莫名其妙觉得烦闷,却始终找不到源头呢。马超原以为是不战而降的耻辱作祟,可贾诩寥寥数语,却似一柄薄刃,精准剖开他心底最隐秘的恐惧。
如今他是军中二把手,可若是凉州归了曹操,他在曹操麾下将领中根本排不上号。一个丧家之犬般的诸侯之子,曹操绝不会重用。
“火烧眉毛了!”马超瞬间站起,焦虑打转,“此事定不能让父亲一意孤行,先生可有法子让我改变家父心思?唉,家父上了年纪,锐气全无啊。”
呵,那就只能请你爹去死了。
贾诩神色如常,眼底却已掠过三道寒芒,心思转动间已想好了三个能不动声色弄死马腾的法子。
马腾没有野心,一心投降,又行事沉稳,能看明白天下大势,此子断不能留!
张绣忽叹一声,似有戚戚:“我叔父(DkCf)亦有降曹之意,旧疾缠身,早无争雄之心了。”
贾诩眉间浮起三分悲悯:“希望张将军能早日摆脱病苦。”
呵呵,他早就给张济选好死法和墓地了。
“小将军也不必忧心,诩有一计……”
马超正殷勤期盼贾诩开口,贾诩话说到一半却忽然戛然而止。
“先生?”马超不解。
贾诩闭目摇头,袖中手指轻颤:“诩此计有伤天和,实在不该用此计策。”
马超气得跺脚,斥责道:“火烧眉毛了还管什么伤不伤天和?你这酸腐文人,怎得如此心慈手软?”
“这——”贾诩依然不忍心。
“天大的罪孽我马孟起一肩担了!快说!”马超一掌拍碎案角,木屑纷飞。
贾诩深深叹息,终于凑近马超耳畔。烛火将他二人的影子投在墙上,这个角度,马超被贾诩遮挡住,墙上只余贾诩一条影子,漆黑摇曳。
次日一早,马超便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返回了姑臧,拜见马腾之时,也绝口不再提归顺之事。
马腾也只当是他这个暴脾气的儿子发泄完了努力,终于认命了。
一连数日,马超都十分老实,白天带兵打猎,夜晚回城休息,偶尔打猎晚了便在城外安营扎寨。只是偶尔有几句怨言传入马腾耳中,马腾也管不了,只能安慰自己比起之前父子拍着桌案吵架,如今已经好多了。
月黑风高。
马超躺在帐内,数顶小帐支在荒郊野岭,外侧用火堆围住防备野兽。远处的山脊隐没在墨色里,唯有这几星火光固执地亮着,橘红的焰舌舔舐着浓稠的夜色,将帐篷的轮廓撕成破碎的阴影。
忽然,一声怒喝划破长空:“有刺客!”
一个气喘吁吁的铁骑高举火把敲开了马腾府邸的正门,他的牙关打着颤,浑身冷汗将衣衫浸湿。
“大公子遇刺,重伤!”
府中瞬间灯火通明。
马腾披头散发的朝众人咆哮:“哪来的刺客?谁敢行刺我的长子?是谁泄露了大公子的行踪?”
马超是他的嫡长子,少年时便随他征战羌胡,这是他选的西凉军接班人。
寻常刺客必定不敢刺杀马超,马超武艺高强更胜过他……可到底是多大的利益能让刺客冒着丁点成功的风险去刺杀他的嫡长子?
朝阳初升,马腾就匆匆赶到了郊外,马超重伤,如今浑身缠满了布条,奄奄一息躺在床上,连移动都不敢移动。
见父亲到来,马超放在被下的手狠狠扭了一把大腿根部软肉,两行热泪顿时喷涌而出。
“爹,是曹操派来的使者,他们知道儿反对父亲归顺,便想要除去儿子!儿昨夜与那几个刺客过招,认得他们是曹操使队中的亲卫!”
马超的声音极大,一声哭诉,帐篷内外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确保马腾没有办法把这给消息完全压下去。
自己的嫡长子都要被杀了,难道当爹的还能接着若无其事投降称臣吗?
马腾要真是连这都能忍下去,且不说天下人会如何唾弃他是懦夫,就是死了九泉之下都没脸去见历代列祖列宗!
“来人,将曹贼的使者擒来,取他们首级为我儿报仇!”马腾怒气冲天。
数日后,曹操看着从凉州送来的使者首级,目瞪口呆。
前面不是谈的好好的吗?怎么说变卦就变卦?
问清楚其中来龙去脉后,曹操的脸色铁青,怒斥:“马腾父子沆瀣一气来欺辱于我,是可忍孰不可忍。”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为了颜面双方谁都不可能再退一步。马腾若退,天下人人都会笑他连嫡长子都保不住;若曹操退,四海必将传唱他使者被杀却畏缩不前,颜面尽失。
想要拿下凉州,除了硬攻,别无二法!
曹操陷入了进退两难的被动局面,不打凉州吧,后方不稳,基业不成;若举兵征讨,又恐陈昭那个满肚子坏水的家伙趁虚而入,在背后捅他一刀。
第185章
陈昭正在读贾诩送来的密信。
不知是不是陈昭的错觉,她觉得贾诩的话似乎越来越多了。
初至凉州时,贾诩的信简薄得可怜,三言两语便罢;如今这信竟厚达七页,墨迹淋漓,字里行间透着股久违的兴奋。
信中详述了一连串“妙计”:
贼喊捉贼,将刺杀之事栽给曹使,逼马腾斩使绝曹;让马腾“战死”沙场,既扶马超上位,又结死仇;送张济归西,扶对他言听计从的张绣掌兵……几页信纸里出现的名字,要弄死的人名字比活人还多。
陈昭翻开密信一看,这密信没有署名,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陈昭仔细看了半天,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坑人”!
“文和此行真是如鱼入大海,一点羁绊也没受。”陈昭啧啧称赞,果然在她麾下还是限制了贾诩发挥。
瞧瞧人家这个效率。曹操使者?弄死。不听话的马腾?弄死。有点脑子不那么好忽悠的张济?弄死。曹操?尝试弄死!
解决问题的法子简单粗暴又直接有效。
“曹操可不是什么能拉得下脸皮的人。使者代表的是他的颜面,使者被杀,无异于把曹操颜面扔在地上践踏,他这也能忍?”陈昭指节一下下敲击在桌案上。
“定是担忧我趁机偷袭并州。”
陈昭轻啧一声。
多疑的阿瞒,人与人之间为什么不能多一点信任呢?
算了,为了安曹操之心,她就拿出万金来陪曹操演一场烽火戏曹操的戏。
七月末,稻浪翻金,镰刀划过沉甸甸的穗头,沙沙声如细雨。农人脊背弯成满弓,汗珠坠入新割的谷茬,腾起微尘的土腥气。牛车吱呀碾过田埂,堆叠的麻袋压得车辕呻吟。官仓洞开,胥吏执筹喝唱,斗斛声与算珠噼啪交错。
驿道尽头,一队戍卒正押送粮车北去,车辙深深,碾碎几片飘落的枯叶。
陈昭毫无遮掩之意。
大批粮草被送往冀州北境,与幽州交界处,每个县乡都升起了招募士卒的旗帜。
陈昭欲对幽州动兵之心,路人皆知。
就连理由都名正言顺。去岁她攻打豫扬之时,公孙瓒趁着冀州兵力空虚偷袭冀州,今年陈昭腾出手来了,向公孙瓒报仇理所应当。
公孙瓒本人也以为陈昭要对幽州动兵。
蓟城幽州州府,公孙瓒在议事厅内焦急踱步。
“陈昭要兴兵伐幽,汝等可有计策退敌?”事到临头,一向轻视文人的公孙瓒也不得不捏着鼻子把幽州本地士人请来,共同商议如何退敌。
几个幽州本地士族出身的士人,彼此交换了个眼神,心有灵犀齐刷刷摇头:“公孙将军麾下白马义威震天下,陈昭何能胜君?”
这些文人嘴上应付着公孙瓒,心中满满都是幸灾乐祸。
几个心思灵活些的士人已经悄悄在心里打起了算盘,到时候昭侯打过来,他们是立刻出城相迎呢,还是矜持一下象征性抵抗两天全了士族风骨再无奈归降呢?
公孙瓒厌恶文人,厌恶到了身边连一个正经谋士都没有的地步。他效仿辽东那位同姓的公孙度,稍有不快,便随意寻个由头,杀几个士人泄愤。
今日是“诽谤军政”,明日是“勾结外敌”。刀锋落下时,连罪名都懒得编圆。
和公孙瓒比起来,陈昭都算讲理的人。科举选官虽让士族没那么痛快,可好歹所有人凭学识分高下。科举考不过他们可以努力读书,总比讨好一个无缘无故杀人的莽夫强!
公孙瓒听到这番说辞,指节捏得咯咯作响,眼底烧起一片阴鸷的怒火。
打?
他要是能打得过陈昭,早就提刀杀进冀州了,哪还会坐在这里听这群文人废话!
去年那一战,已经彻底打碎了他的傲气——
他自诩白马义从天下无双,可面对陈昭麾下那些看似不起眼的小城,竟硬是久攻不下!城墙上的守军像是铁铸的,箭雨泼天,滚石如雷,愣是将他的白马义从一次次逼退。
那一仗之后,他终于认清了现实:陈昭,不是他能轻易啃下的骨头。
公孙瓒缓缓闭目,指节抵在案上,青筋微突。
“我欲依托易水修建一堡垒名曰‘易京’,修十重围堑,建高楼箭塔,控扼河北咽喉,北防乌桓鲜卑。”他嗓音低沉,像是从齿缝里挤出字来。
“依靠险塞,此生不再入中原。”公孙瓒睁开眼,目光扫过众人,却像是穿透了他们,望向更远的辽阔中原。
这座险关拦住的何止是陈昭的兵马?更是他公孙瓒争霸天下的野心。
他想效仿辽东那位同姓的公孙度,偏安一隅,自守为王。
战争还没有开始打,公孙瓒就已怯战,未战先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