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协捏着蚕丝线的手微微发抖,屏息静气生怕扯断蚕丝线,心都要跳到了嗓子眼。
刘协初一来时,张仲景还奇怪哪家的世家子弟有走后门插班的本事不去昭明书院,反倒来又苦又累的医学院插班。
可短短半月,张仲景便对刘协刮目相看,认定了这是陈昭新寻到的人才,便带着刘协上手实践,大有再栽培一个名医出来的心思。
“张医令何在?”却在这时,外头传来了呼喊声。
顾不得规矩,一个士卒径直推开净室房门,拉着张仲景就往外走,边拽着张仲景往外走边低声迅速说明。
“……刺杀……我主重伤……”
传入刘协耳中,刘协握着针的手猛地一颤,心乱如麻。
陈昭被人刺杀,生死未卜?
刘协怔怔失神,胸口如压了块寒冰,连呼吸都凝滞,手中机械缝合。方才听到的那几句话语,此刻正如毒蛇般啃噬着他的神志。
怎么办?刘协仅有不多的政治本能暗示他此时是机会,陈昭若死——
可是、可是……刘协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思绪如乱麻般纠缠不清。
“小大夫,缝得咋样了?俺粗人一个,身上疤丑点也没事。”躺在净台上的汉子趴着一动也不敢动,可伤的是腿,不是嘴,麻沸散影响了他的神智,汉子便叽叽歪歪自顾自讲起来。
“俺原本跟着公孙将军,前一阵稀里糊涂就进了昭明军,被刀砍伤了还以为救不了了,谁知昭明军能治。俺知道这是仙术。”他咧着嘴笑,露出参差的黄牙。
刘协被叫回了神,听着汉子的言之凿凿的迷信,刘协觉得他愚蠢又可笑。
什么仙术?刀伤本就不必非截肢不可,用药汤静养月余也能好。也就是这些人愚昧,以为伤口大些便治不好了。
可有谁愿意花心思去救这些战场上的马前卒呢?刘协先前也以为天下有的是人,士卒死了一批再招一批就行,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刘协垂下眼睫,针线继续游走。
就算没有陈昭,也还有董卓、曹操……
驻扎在邺城郊外的昭明军营。急促的马蹄声撕裂了军营的宁静,传令兵纵马冲入辕门,甲胄上还沾着未干的尘土。
“大将军有令!张辽、张郃二位将军即刻点齐人马,封锁邺城四门!”
“主公……主公遇刺!”
帐内骤然一静。
正在交接军务的貂蝉手中竹简“啪”地落地,她猛地抬头,瞳孔骤缩,脸色瞬间煞白。剑尖抵在喉咙上亦面色不改的貂蝉此刻慌乱的嘴唇血色尽褪。
“主公可有大碍?”老成稳重的荀攸问出了最要紧的问题。
“重伤,生死未卜!”士卒牙关都在打颤。
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荀攸面容骤然崩裂,手中的朱笔折断,墨汁溅在袖口也浑然不觉。
同在中军大帐中负责武备的诸葛亮指节发白,茶杯在他掌心无声碎裂,瓷片刺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他却仿佛感受不到疼痛、
三人几乎同时起身,衣袂翻飞间带倒了案几。
帐外脚步声杂乱,张辽已厉声喝令集结兵马,铁甲碰撞声如暴雨倾泻。而帐内,已然空空如也。
州牧府主堂外。
荀彧背脊挺得笔直,双手却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郭嘉倚着廊柱,素来含笑的唇角抿成一线。二人目光死死钉在那扇木门上,仿佛要透过厚重的门板看清里面情形。
“主公怎样?”貂蝉焦急询问。
荀彧摇摇头:“张仲景还未出来。”
“刺客可擒住了?”荀攸问。
“吕玲绮带人去追了,还没回来。”郭嘉疲惫道。
没人再说话了,所有人的视线都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木门。
终于,屋门打开了。
张仲景缓步踏出房门,眉头紧锁,嘴角微微抽动,似有千言万语却难以启齿。他面色凝重,眼神闪烁不定。赵云紧随其后,拳头紧握到指节发白,整个人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众人急切围上前,七嘴八舌问道:“主公如何了?”
张仲景深深叹了口气,缓缓摇头,喉结滚动了一下,却终究没有吐出一个字。这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令人窒息,仿佛一把钝刀,一点点剜进众人的心头。
咋说,他上手一把脉,发现陈昭身子骨比地里的牛还壮?
众人心中一沉,顿时想到了最坏的可能。
不怕大夫说话,就怕大夫不说话,还唉声叹气啊。
“幸好主公身体一向康健……熬过这两夜,或许便能化险为夷。”张仲景违背自己良心,编了一通瞎话。
“究竟是何人敢行刺主公?不揪出罪魁祸首,我等还有何颜面妄称臣子?”貂蝉眸中寒光凛冽。
“今日究竟发生了何事?”一众谋士齐刷刷把视线投向赵云。
赵云将来龙去脉一一讲清,只把中间他登上马车那一段略加修改,改成“呼唤主公没有动静,掀开(GmCV)车帘便看到主公倒在血泊中,主公强撑最后一口气安排好事宜,便陷入昏迷”。
“主公命诸位各司其职,调沮授、蔡琰入邺城暂代政务。”
貂蝉紧抿嘴唇,各司其职……主公昨日刚下诏命她担任幽州牧,可主公生死未卜,她如何能安心离开呢?
“刺客我抓回来了。”
吕玲绮大步踏入府门,手中拖着两名浑身是血的刺客。她红袍染血,银甲上布满刀痕,发丝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前,眼中杀气未消。
“自杀了三个,”她冷声喝道,将麻绳猛地一拽,两名刺客踉跄跪地,“我抓回来了两个。”
她的声音沙哑而疲惫,却透着一股择人欲噬的狠厉。
“主公如何?”
赵云沉重摇头,什么也没说。
吕玲绮抬起长袖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眼泪,神色森然:“让他们——血债血偿!”
“我去审问。”郭嘉接过此事。
“我来。”一道阴冷的声音突然刺入。众人悚然回头。
贾诩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外。他双手拢在袖中,身形瘦削却透着森然寒意,夜风拂过,他的衣袍纹丝不动,仿佛一尊从阴影中走出的鬼魅。
没人知道贾诩用了什么手段。
总之贾诩从那两个还活着的刺客口中得到了一片似是而非的范围——是谁告知他们可以伪装成货郎,是谁告知他们陈昭每月都会去巡视书院。
有身份的人从不亲自见他们,刺客也不知道背后人的身份,只能把接头人的情报吐出来。
于是昭明军疯了。
铁靴踏碎了世家大族的朱门。
没有宣读罪状,没有审判,甚至没有一句解释。士卒如狼似虎地撞开府门,刀鞘砸碎瓷瓶,长矛挑落字画,金丝帷帐撕成破布。尖叫、怒斥、哭嚎混作一团,昭明军士卒闯入书房、卧房,翻检着每一寸地砖、每一封可疑的书信。
但凡有一点不对劲的地方,便将人全家下狱。没人知道这些被抓进大牢的人经受了什么,只是名册越发庞大。
问罪需要证据,抓捕反贼只需要名字。
真干了什么的人心如死灰,没干过什么的人也心惊胆颤。
有些人慌了,求到荀彧府上,出身颍川荀氏的荀彧交友广泛,一向与人为善。
可他们见到的,是一座冰山。
荀彧端坐案前,素白的衣袖分毫不乱,眼底却凝着刺骨的寒霜。他听着哭诉,目光扫过那些虚伪的脸,望着他们的眼神满是冷漠。
“全部下狱。”
短短四字,往日清雅的嗓音此刻冷得像淬了冰。亲兵立刻架起那些瘫软的贵胄,在青石板上拖出一道道狼藉的痕迹。
自然也不缺人幸灾乐祸。
只敢打嘴炮,的确什么坏事都没干,心有底气的孔融便暗中叫好。
孔融是汉室死忠,曹操输的早,还没来及送孔融归天,孔融便明里暗里抨击陈昭。
如今得知陈昭生死未卜,更是将之归结为多行不义必自毙。
“吾早知陈贼暴虐必遭天谴,此番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孔融幸灾乐祸向祢衡吐槽。
不知为何,往日和他十分有话聊的祢衡今日却显得有些沉默。
祢衡原本醉醺醺地倚在案边,得知陈昭遇刺之后,一股说不明道不明的情绪充斥胸膛。
祢衡想做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一点都插不上手,只能来寻友人借酒消愁。
他正举杯欲饮,忽闻孔融那尖酸刻薄的讥讽之言,手中酒盏猛地一顿。祢衡缓缓抬头,眼中醉意骤然消散,赤红着眼暴起。
砰!
孔融“哎呦”捂着左眼倒在了地上,仅剩一只的右眼不可思议望着面前拳头还没放下的祢衡。
祢衡暴喝一声:“昭王生死未卜,你竟敢在此诅咒昭王?”
话音未落,祢衡揪起他衣领,又是一拳。
青紫着眼眶的孔融瘫坐在地。祢衡却不再多言,转身拂袖而去。
留下委屈的孔融。
不是,咱们平日背后蛐蛐陈昭的时候,就属你给她编野史编的最带劲啊?
第202章
也有人生出来其他心思。
观察了两日,确认陈昭的确生死未卜之后,便有被陈昭从长安强行带到邺城的朝臣寻上了刘协。
刘协倚在龙案旁,双目无神望着面前几位臣子。
几位朝臣匍匐在地,声音压得极低:“陈贼重伤垂危,此乃天赐良机!只需陛下密诏,臣等愿以死清君侧。”
这些朝臣孜孜不倦劝说刘协趁着邺城群龙无首之时拿出天子威严,来一个反向的“挟陈昭以令昭明军”。
他们颤抖着捧上空白帛书,眼中燃着狂热的火光。
刘协忽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