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炭火正旺,陈昭刚在首座坐下,沮授便推门而入。他一眼瞥见陈昭衣衫单薄,转身就朝门外侍从道:“拿锦被来。”
待侍从匆匆捧来,他亲手将云纹锦被压在陈昭膝头,絮絮叨叨:“主公当珍重身体,慎避风寒。大创未瘳,当加绵衾,缓调羹汤。”
沮授又转而怒骂起刘表:“刘表鼠辈,缩首荆襄,不过守城之蠹。无逐鹿之胆,乏问鼎之志,唯效阴沟暗矢,行刺于暗处。真乃‘相鼠有体,人而无礼’,合当遄死!”
“总之,都怪刘表!”沮授指节捏的发白,斩钉截铁道。
陈昭听见那句“都怪刘表”,赞同点头。
这次还真都怪刘表。
不多时,其他臣子也纷纷而来。
蔡琰抱着两个暖炉迈进门槛,不由分说塞进陈昭怀里一个,顺手又掖了掖她肩头的披风。
郭嘉荀彧等人来到时,陈昭已经被裹成了一团。
待众人落座,陈昭屈指敲了敲案几:“开春之后,发兵攻荆。”
“末将愿为先锋!”吕玲绮霍然起身,铁甲铿锵作响。她眼底烧着两簇火,咬牙切齿道,“我要亲手宰了刘表。”
一侧的吕布酸溜溜瞥了眼陈昭,心头不是滋味极了。
对陈昭的决定,没有人有异议。按照原本计划,操练水军就是为了攻打水网密布的荆州,就是刘表不谋划刺杀之事,昭明军也要对荆州动手。
刘表的刺杀行动,只是将他自己送上了必死的路。
“不知此次谁为主帅?”荀彧询问。
本来有一搭没一搭走神的吕布耳尖抖了抖,虎目迅速扫过厅内,发现那个没审美又惯爱往陈昭身边凑的赵云没在厅内,轻咳一声,缓缓挺直了胸膛。
原有一人,天下无敌……
陈昭干脆利索道:“此战我亲为主帅。”
“主公万万不可!”武将还没说话,沮授先跳出来絮絮叨叨。
“主公伤势还未好全,怎能舟车劳顿?刘表无能,何须主公亲去,派遣一二大将便足以攻克荆州。”
一众谋士也纷纷露出了赞同神情。
伤筋动骨尚且还需修养百日,何况命悬一线?主公合该静养三五年,将元气一点一点养回来。
一向明哲保身,从不主动开口劝说陈昭的贾诩也出言相劝:“主公,元气有亏,恐折寿数。”
吕玲绮更是叽叽喳喳,拍着胸脯表示一切有她,主公待在邺城静待胜报即可。
“倘若我没有受伤便好了。”陈昭不动声色抛出引子。
看到陈昭面上肉眼可见的失落,众人神色一滞。
吕布默默后撤半步,心虚盯着靴尖发怔。
他其实有点怀疑是自己八字太硬把陈昭克了。吕布偷摸数过自己那些冤种上官,发觉他们好像下场都比较凄惨。
陈昭当了那么多年昭侯都好好的,自己就跟了她一年,咋她忽然就命悬一线了?难道曹操那矮子被他克了好几年才完蛋,竟还算命硬的?
一想到吕玲绮一边杀人报仇一边抹眼泪的模样,吕布就愁眉苦脸。
陈昭忽然掀开腿上锦被,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一跃而起,蹦跶了两下,又大步走到蔡琰跟前,单手就将她拦腰抱起,在厅中转了个潇洒的圈。
“你们猜怎么着,嘿,我还真没受伤。”
陈昭话锋一转,身体力行证明了自己的健康强壮,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
寂静!厅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厅内陷入死寂,连炭火燃烧的噼啪声都清晰可闻。蔡琰手中抱着的暖炉“咚”地砸在地上,滚烫的银炭溅出火星;荀彧微微张着嘴,神情愕然……
众人连呼吸都屏住了,震惊盯着若无其事的陈昭。
一道呢喃声打破了寂静。
吕布用自以为小声,实际上所有人都能听清的声音嘀咕:“我就说这回真不是我克的……”
数道控诉的视线落在了陈昭身上,陈昭十分正经:“为大计耳,故而先前隐瞒尔等。”
“刺杀?”郭嘉第一个反应过来,作为陈昭的狐朋狗友,郭嘉对自家主公那一肚子坏水有多黑还是十分了解。
“是真的。”陈昭干脆回应。
“将计就计、引蛇出洞。”
蔡琰鼓着脸,脸颊两边鼓起了两个白面小笼包,略带怨气:“我等忧心许久……”
“好饿啊。”陈昭摸摸瘪瘪的肚子,可怜兮兮扯着蔡琰的衣袖,“喝了三个月粥了。”
蔡琰望着陈昭苍白的脸色,语气不自觉转换,心疼道:“主公受苦最多。”
她只是担惊受怕了几天罢了,主公才是最无辜、付出最大的人。以身入局,拔除世家毒虫,荡清宇内,不愧是她家主公。
于是,蔡琰脸上又露出了骄傲自豪之色。
“……都怪刘表。”沮授咬牙切齿得出了自己的结论。
正休着假又临时出来干活的贾诩:“。”
你们看清楚一点,主公很坏的!
作者有话要说:
菜名来自相声《报菜名》
第206章
“主公多谋,嘉自愧不如。”郭嘉皮笑肉不笑,冲着陈昭长揖。
陈昭心虚干笑了两声,眼神飘忽。
至于荀彧……看似抱着她流泪的人是蔡琰,实则蔡琰比荀彧坦荡坚强太多了,陈昭从“昏迷”中醒来后,蔡琰就已经放下了担忧,专心将那些世家送去寻仙山。
荀彧则似乎将陈昭遇刺归咎到了自己身上,觉得是他没有做好防备,才会让刺客有可乘之机。
他沉默着将邺城筛了又筛,日复一日的憔悴。
“主公无事就是万幸。”荀彧紧绷的肩膀骤然松懈,憔悴的眉宇舒展开来。
温柔刀,刀刀割人心啊。
陈昭的内疚一下子就被荀彧激起来了,她暗暗决定一会开饭,要给荀彧多分两斤羊腿。
“主公是全天下心眼最坏的人!”吕玲绮终于反应了过来,她紧握拳头,怒气冲冲强调,“比我爹还坏十倍!”
莫名其妙中箭吕布:“……”
这崽子咋说话呢,他就是背刺了几个旧主,咋就成了天下第二坏的人?
“我都、我都——”吕玲绮又想谴责坏心欺骗她的主公,又觉得在这么多人面前承认她被吓哭了丢脸。
像她这样勇冠三军的猛将怎么能因为听到主公昏迷不醒就嚎啕大哭呢?
进退维谷,吕玲绮只能用最可恶的语言形容陈昭:“主公比贾诩和曹操加起来都坏!”
贾诩露出了赞同的表情,一向秉持中庸之道,从不参与站队的他也不禁旗帜鲜明和吕玲绮站在了统一战线上。
主公不讲武德,来骗、来偷袭他一个人过中年的老谋士。若非主公诓骗,他此时此刻还应该躺在自家床榻上享受美好假期。
“诩之沐休……”贾诩幽幽开口,暗示意味明显。
“补上!”陈昭大手一挥,痛快应承。
贾诩心满意足,立场又轻轻一跳,跳回了陈昭这边。
“主公既欲亲征,定是有并吞荆益之意。”郭嘉懒洋洋地斜倚在案几后,不动声色挑开了话题。
至于心中怎么想,就不得而知了。
陈昭眉峰一挑:“快刀斩乱麻。”
她可没忘记益州还有个刘备。刘璋是个怎么捏都行的软面团子,刘备可是个刺猬。
快刀斩乱麻,打得就是攻敌不备。现在不打益州,难道要等到刘备干掉刘璋,让益州的棘手程度从袁术第二变成曹操(宁死不屈版)第二再动手吗?
刘备是有能耐,不过……谁叫他发家晚呢。
不多时,厨子把宴席抬了上来,陈昭头埋在香喷喷的烤肉堆里,吃得口水和泪水一起往下流。
喝了好几个月的粥,终于有烤的香喷喷的鲜嫩羊肉入肚了!
翌日,晨光斜斜地穿过窗棂,落在厅中的青砖地上。陈昭坐在案前,手里捏着一卷公文,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等着臣子们来议事。
谁知先来的不是公文,却是郭嘉的亲卫,慌慌张张地报说:“先生从马上摔下来,腿折了!”
陈昭连忙搁下公文,匆匆赶去探望。
郭嘉正歪在床榻上,一条腿裹着白布,高高垫着,脸上倒还挂着懒散的笑,手里仍攥着酒壶。见陈昭来了,他晃了晃酒壶,道:“主公莫忧,不过是腿折了,养两月便好,开春征讨荆州时,定能随军。”
真巧,她昨日才好,郭嘉今日便伤了。还伤的不痛不痒,连腿上白布都像是自己随手系上去的一样。
陈昭假笑,一把夺过郭嘉手中酒壶:“奉孝既伤,自当好生养伤,只是这酒是喝不得了,白粥倒是可以多喝两碗。”
郭嘉眼睁睁看着自家主公伸手一探就把他的宝贝酒壶夺走,下意识就要前扑护住酒壶,可他哪是陈昭的对手,只扑了个空,就看着酒壶消失在了主公袖中。
“好好养伤。”陈昭手按在郭嘉肩胛骨上,捏了把掌心瘦削的肩胛骨,轻啧一声,“给你批半月沐休。”
不会养生的小狐狸实实在在炸毛了数月,毛色黯淡许多,的确该好好养一养。
回到正院,陈昭又撞到沮授,她刚露出笑容,沮授便先一步请命返回豫州。
“本豫州刺史,闻主公遇刺,仓促赴邺,暂以州务委公瑾。公瑾毕竟年少,臣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放心。”
沮授又絮絮叨叨骂了几句刘表。
“何况讨伐荆益在即,豫州也要提前筹集粮草。臣便不久留邺城了。”
陈昭劝道:“公瑾有安天下的丞相之才,治理一州手到擒来,沮公可安心将公务托付给公瑾,无需忧心。”
沮授忽然停下话头,生性耿直的他选择直言不讳:“授知主公有爱才之心,可主公实在太过高看臣子。”
“文姬、文若确有实才,臣无异议。可那些新进小辈——周瑜称相才也罢,诸葛孔明尚可商榷,可就连那个还在换牙的陆逊在主公口中都有丞相之才。”
沮授一点也不委婉劝谏:“授知晓主公对贤才一向不吝夸赞,可今时不同往日,主公已位高权重,对臣子再如此盛赞,恐过犹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