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角半靠在榻上,闭眼道:“无需先前,现在黄巾也是一样。这段时日我已然想开了,我此生传道,起义,做事无愧于心,你我是半路师徒,我并未教过你多少东西,你对我也有情有义,已然全了情分你既然图谋天下,就不该做不明智之事。”
陈昭嘀咕:“是啊,理智让我快点跑路不要多掺和。”
“神女就神女,无非多个兼职。”陈昭咬牙。
朱元璋还出身小明王麾下的红巾军呢,也没耽误他逐鹿天下。
当了黄巾神女,也就是摆脱反贼名声困难一点,可能被朝廷派兵剿灭,需要对抗四处剿匪的队伍
但人不是只有理智。
人的理智是看见刀剑就逃命,可史书上写满了舍身成仁,慷慨赴义。
她要是只想着理智做事,那就应该去投奔曹操,好好养生和司马懿比命长。
可她不想当谁的附庸,她要在史书上单开列传。
当个神女还能多麻烦呢,总不会比逐鹿天下更麻烦。
“好好好。”张角连说了三个“好”字,病中一直苍白的脸色也红润了起来。
“你什么时候离开广宗?”
这次陈昭没有避而不谈。
“八月。”
张角似哭似笑感慨了一声:“八月。”
“拿纸笔来,我要给张让写信。”张角边咳嗽边道。
他一边写信一边给陈昭交代:“十常侍中有数人信奉我,曾经我还差点联合他们一起造反。”
这个她知道,三个十常侍都被唐周举报说和张角勾结,死了两个,还剩下一个最机灵的张让推卸罪责没死。
陈昭还感慨过张角蛊惑人心的本事宦官都做到十常侍那个位置了还跟着张角造反图什么,难道张角当了皇帝之后还能让他们再进一步吗?
只是陈昭没想到现在张让还和张角有联系。
看出了陈昭的疑惑,张角解释:“张让推卸罪责,只是因为他怕死,不代表他不信奉太平道了。”
“宦官没有子孙,富贵名利皆寄希望于帝王,他们往往更相信鬼神之说。”
张角扯扯嘴角:“用好你的本事。天下间每十个人里有九个人相信世上有鬼神,那世上就真的有鬼神。”
“我会告知张让我将亡于八月,而后告知他你学会了我所有的神通。”
张角表情平静的仿佛不是他要死一样。
“我会一直和他保持联系。”陈昭低声应下,若有所思。
她比张角想得更远,张角或许只把张让当作帝王身边情报的来源。
陈昭却觉得张让还有其他用处。
说不准她洗白反贼身份的破局之法就在张让身上。
连夜派人将信送去之后,张角又披着外衣和陈昭回到了他的府中。
他有太多东西要和陈昭交代了。
在信奉鬼神蔚然成风的时代,一个天底下名气最大的道士人脉能有多少不足为外人道也。
这些人或许不会跟随他造反,可却不一定就不再和他保持联系了。
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一夜张角和陈昭谈论了什么。
最后,天色蒙蒙亮起。
张角站在院子内,远眺着初升的朝阳。
“商之后为周,周之后为秦,秦之后为汉。天下大乱之后必将再次一统,汉之后又会是什么呢?应当是比汉更强大富足的朝代吧?”
陈昭迟疑了片刻,垂下了眼睛。
汉之后是诸侯林立三国鼎立,而后三家归晋。晋朝八王之乱、五胡乱华、衣冠南渡,人如两脚羊。
四百年的乱世,几乎和四百年的汉朝一样长。
“会是一个比汉更富足强大的朝代。”陈昭平静道。
八月中,烈日高照。
大贤良师张角病逝于广宗。
七日守灵之后,陈昭领兵离开广宗。
驱马离开广宗之后,陈昭回头最后遥遥看了这座处在战火中的城池一眼。
这是她的发家之地,她来此城时,只有五十人跟随,加起来只有七幅轻甲,没有一个谋士也没有一个武将,在天下间籍籍无名。
她离开时,两千精兵跟随,甲胄数千,战马五百匹,有谋士武将数人,虽还称不上名扬天下,却也能称一句声名鹊起。
可更大的危机还在前方等着她。
要如何洗白名声?要如何养活数以十万计的流民百姓?平原郡能守住吗?
陈昭最后遥望广宗一眼,拉扯马缰掉转马头,头也不回离开了冀州。
如血残阳安静看着这天下,不同州郡,不同城池,同一个被夕阳笼罩的天下。
此时的洛阳城中,汉帝刘宏破口大骂,下令让皇甫嵩领兵全力赶往广宗平叛;董太后与何皇后在后宫各自揽着刘协刘辩打着机锋;何进府中,四世三公的袁绍正和大将军何进举杯共饮,商讨如何除去十常侍。
此时的南阳,皇甫嵩手下的一个名叫曹操的骑都尉正在奋勇杀敌,另一个名叫孙坚的军司马也因作战英勇崭露头角;此时的幽州,公孙瓒巡查军营,卖草鞋的一个长耳汉子正领着两个义弟四处剿贼。
此时的冀州,董卓正带兵攻打下曲阳,战况却很不顺利,他麾下裨将丁原和他似乎不太对付
乱世帷幕,才刚刚开启。
夕阳之下,陈昭一骑当先,身后两千士卒如汹涌铁流滚滚向前,身上反光的甲胄拉出一条银白的亮线,黄底玄字的“昭明”大旗在风中奋扬,猎猎作响。
行到半路,陈昭忽然停下。
“不行,越想越不甘心。”陈昭头带白色孝巾,她猛然转头。
“赵溪,你和罗市带着步卒接着往青州平原郡去。”
“赵云,你带着五百骑兵随我折返。”
陈昭猛地一拉缰绳,战马嘶鸣。
“临走之前再去埋伏一次皇甫嵩,他肯定想不到大贤良师刚死就有人不在城里守孝反而在路上等着伏击他!”
同样头带孝巾的罗市虎目含泪:“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陈昭语速很快,“你去了会拼命,我去了只射一轮箭就走。”
第26章 汉旗落
乌泱泱一群士卒顶着烈日赶路,红底青边黄字的中央军旗帜缓慢移动。
“贼人张角病死,当真是天佑我大汉。”皇甫嵩稳稳端坐于马鞍之上爽朗大笑。
朱儁也满面轻松:“贼道已亡,黄巾贼子士气必败,我等围而困之,待其士气全无之时,既可不战而胜。”
尽管他们在颍川三郡顺利镇压住了黄巾贼,可黄巾贼的反扑却也让朱儁十分头疼。
一群拿着柴刀木棍的贼子往身上贴一张黄纸就信能刀枪不入,不要命一样往上冲,悍不畏死蝼蚁多了咬人也疼。
“如今他们信奉如神明的大贤良师已死,看来那张角也不过是一个会病死的凡人。多则一年半载少则三五月,黄巾贼士气必无。”朱儁客观评价。
皇甫嵩神色却不太好看,他抬头看了一眼立在前军阵前的汉旗。
“不围城,直接打。”
朱儁诧异:“直接打?妖道刚亡,其在黄巾贼中被奉若神明,此时黄巾贼必定全军缟素。抗兵相加,哀者胜矣,此时强攻百害而无一利。”
人在极度哀伤之下会怀破釜沉舟之心和敌人拼命,哀伤和愤怒都是“士气”。朱儁认为,此刻与士气正盛的黄巾贼交锋毫无必要。不如静待数月,待贼军因张角病死的哀伤平复,进而陷入群龙无首的恐惧状态,那时才是攻城的绝佳时机。
此时强攻,就算能打赢也只会是一场两败俱伤的惨胜。
皇甫嵩言简意赅:“陛下命我速速拿下广宗,荡平黄巾。”
“此贸然行事,必将致使我军伤亡惨重,徐徐图之本可避免无谓伤亡。”朱儁紧抿嘴唇。
“陛下之命,容不得你我质疑。”皇甫嵩强硬道。
陛下懂个屁兵?陛下这辈子亲自带过一次兵吗?
朱儁有一肚子粗话要骂,可看了看态度强硬的皇甫嵩,还是把反对之言咽了回去。
山岗之上,数十双眼睛正紧紧盯着行军队伍。
陈昭本想趁夜偷袭一波,奈何皇甫嵩老奸巨猾,每次安营扎寨寻找的都是地势高、视野广阔的地方,她蹲了好几晚都没找到合适的偷袭机会。
好在机会只要努力找,总是能找出来的。
此处位于兖州冀州交界之地,卢植早已带大军走过一遍,皇甫嵩不会想到卢植已经扫荡完的地界里还能再冒出敌人。
现在她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前陡峭后平缓的单面小山,此山虽小,藏不了大军,可容纳五百人却是绰绰有余。
很适合放一箭就跑路。
陈昭站在树杈后,俯视着山坡下缓缓通过的大军。
射谁呢?皇甫嵩朱儁都在中军,距离太远射不到。职位不高的将领射中了也不算狠狠打脸。
陈昭视线缓慢在那些身穿将领甲胄的军中将领身上巡视。
如今曹操应当是在皇甫嵩手下当骑都尉,不知他此次是否在此军中。
可惜陈昭找了一圈也没看出来哪个将领腿短。
最终,陈昭的视线定在了高悬的大汉军旗上。
“子龙,给我一支火箭。”
陈昭深呼吸几次,把自己脑中所有的情绪尽数驱逐,冷静举起了右手紧握的牛角弓。
这把弓与如今军队所用的虎贾弓在材料和制作工艺上都有较大差别。牛角弓是牛角牛筋木材等多种材料经过数名工匠复杂制作之后才做出来的复合弓,威力更大、射程更远。
陈昭左手持弓,右手接过赵云递过来的火箭,这是特制的火箭,箭头有一层冷凝的油脂,箭枝空心,里面塞满了硫磺和硝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