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尚且年少,由今人评价我,不如交给后人评价。毕竟,往后数十年我会做什么事情,我如今亦不知。”
陈昭留下这句话,随后毫不留恋抬脚离去。
郭嘉望着陈昭离去的背影,站在原地久久不语。
他本来觉得四世三公的袁氏才是值得投靠的英主。
“青州牧到”
陈昭疾步走入正堂,看都没看两侧的桌案,径直走向上首。
见到陈昭,众人纷纷起身拱手行礼,在座之人,陈昭官职最高。
颍川太守李旻是个四十余岁的中年男人,快步迎上,拱手:“下官李旻,见过青州牧。”
他身后一步外还跟着一个留有整齐山羊胡的男人,便是许劭,束发整齐,一袭素袍佩玉,名士风度尽显。
改了一点,换了一下自我评价那段
卡文卡卡的
第49章 许劭之评
“这位便是许劭许子将。”李旻笑眯眯介绍。
许劭识趣往前走一步,拱手:“汝南许子将,见过青州牧。”
陈昭敏锐察觉到了李旻对她恭敬态度下隐含的警惕。
李旻是真汉室忠臣,几年前黄巾之乱,还组织过人手抵御黄巾。
陈昭只是瞥了一眼他就移开了视线。
往大里说,她现在也是大汉忠臣;往小里说李旻还不配被她视为敌人。
“原来是子将,我久闻子将大名,今日得见,果然是世之名士。”陈昭面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
三人互相恭维几句,陈昭率先坐至主席,李旻、许劭二人才接着在左侧席位落座,陈昭带来的蔡琰赵云等人则在右侧席位落座。
陈昭还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士族宴会,在她的想象中,应当是如兰亭序宴会一般,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曲水流觞,结果不如她意。
这场宴会可以改一个名字,叫做“第一届奉承陈青州牧和推销自己大会”。
陈昭给蔡琰使了个眼神,蔡琰点头,坐直身体,认真评判宴会上出来表演作诗赋和高谈阔论的士子。
权力阶层的正确构成是金字塔形状,陈昭把她的想法告诉心腹大臣,在小团体中商量可行,而后将指令下发给中层官吏,再由他们组织士卒或庶民行动。
天赋异禀者才能做顶尖谋士文臣,可势力想要稳定,不能只有顶尖臣子,还需要大批的中层官吏。这些人的才智不足以左右天下大势,当个县令县丞却已然足够了。
在士族之中招揽一批人才,还要自己再从寒门、庶民中培养一批人才,两两混合,慢慢来。知识被门阀垄断,庶民连字都不认识,想要把他们培养到能够做官吏的程度还需要很多年,好在陈昭很年轻,她有的是时间。
这些初步通过筛选的士人想要在青州为官后续也还要考试。今日的选才只是面试,面试之后还有笔试。
把选才之事扔给蔡琰之后,陈昭心安理得走神。
酒过三巡,李旻忽然举起酒樽:“青州牧可曾听说过子将的月旦评?”
“早有耳闻。”陈昭含笑看向许劭,主动给这位闻名天下的名士一个面子。
“久闻子将慧眼识人,今日昭与子将在李公府上相遇,子将可否评一评昭?”
李旻请许劭来此,目的除她以外也不作第二人想,陈昭也愿意给许劭这个面子。
礼贤下士,她开口是全了许劭和李旻颜面。她不提,李旻也要牵线搭桥。
“劭便大胆评一评青州牧。”许劭捋着短胡,口中也十分客气,“青州牧少年俊才,天下闻名,劭点评青州牧,倒是借了州牧之名为劭扬名。”
许劭性格刚直,偶尔还会因为评价不好听而得罪权贵。
从许劭得以安然终老、未在半途遭人杀害来看,他在品评人物时显然也懂得把握分寸,深知轻重。就算心中评价不高,也不会给出骂语。
席间叮当作响的觥筹交错之声不知不觉间沉寂下来,众人屏息凝神,侧耳倾听。
许劭已到场多时,然而无论何人上前寒暄,皆未能从他口中得到一句评语。他只是端坐于桌案之后,默然不语。
对他们不假辞色,青州牧来了之后就热情了。不少人心中酸唧唧嘀咕。
陈昭坦然任由许劭打量。她的事迹也不用告知许劭,能让天下人知道的事情天下人人皆知,那些不能让他们知道的事情许劭要是知道她毒死了灵帝,评价估计就剩下一个词。
乱臣贼子。
良久,许劭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
“置之死地而后生,乱世奇英。”
陈昭回味了两遍,笑着对许劭举起酒樽:“昭敬子将一杯。”
二人相视一笑,把樽中酒水一饮而尽。
众人看看陈昭,又望望许劭,心中暗自揣摩这句评语。
置之死地而后生,乱世奇英。
乱世奇英好解,乱世中的英杰。这个年纪能当上一州之牧,用不着许劭说所有人也都知道陈昭是少年英杰。
可这句置之死地而后生何解?
宴会过半,陈昭先行告辞,她是主宾,按照礼数主宾先行告辞,其他宾客随后才能依次离开。
正堂内的宾客皆是家世显赫或声名远扬的俊才,而那些出身寻常、尚未崭露头角的士子,则被安排在侧堂或庭院中就座。
郭嘉跪坐在案后,气定神闲饮酒,案上鹿肉丝毫未动,酒壶已经空了大半。又是两杯温酒下肚,自己桌案上的酒壶空了,郭嘉偷摸摸扫视一眼左右,胳膊搭上了右侧士人的肩膀。
“兄台方才所言在下深以为然”郭嘉三两句便搭上了话,十分自来熟拎起他桌上酒壶给自己倒满一樽酒。
酒水入喉,郭嘉惬意眯眯眼睛,对耳边那人的抱怨声左耳进右耳出,一心只放在酒水上。
正巧正堂内又传来一阵丝竹声,郭嘉右侧的这位兄台抻长了脖子往正堂方向看,满眼都是遮掩不住的艳羡。
“有个好出身果然重要。若我亦是门阀世家子弟,今日便可登堂入室,得许子将一评。或许还能得青州牧青睐,从此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郭嘉又将酒樽中酒水一饮而尽,侧头道:“许子将品评人物,向来以才学为重,不问出身;青州牧选贤任能,亦不拘家世门第。兄台若真有经世之才,何不前往投效?他日功成名就,自当指日可待。”
这个还没有注意到自己案上酒壶已经不知不觉间空空如也的士子依然在长吁短叹。
“谈何容易?世家子弟门第显赫,家学渊源,自幼耳濡目染,学问见识远胜于我辈寒门。我等如何能与他们比肩?”
郭嘉仰头饮尽杯中残酒,长吁一口,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呛得那位倒霉兄台掩面轻咳。
“兄台,世家子弟虽轻视我等,然我等切不可自轻自贱。若无真才实学,纵时机降临,亦难把握。不如趁此时机未至,潜心修习,打磨己身。等待时机,一鸣惊人。”
一滴酒都没喝到的士人还想再反驳,周围忽然喧闹了起来。
“青州牧。”“拜见州牧。”
他顺着声音看向厅门,一道身着深红州牧官服的女子站在门前,腰间紫色佩绶随风飘动,未带进贤冠,只用青玉发簪固定发鬓。
“青、青州牧”他磕磕绊绊小声惊呼,眼睁睁看着他念叨了一下午的贵人走到他身边,对着他身侧那个酒鬼微笑。
“奉孝,宴前答应过我的事情可还算数?”
那偷酒的小酒鬼郎朗起身,拱手:“能得使君看重,嘉喜不自胜。”
陈昭一靠近郭嘉就闻到了他身上冲天的酒气,笑吟吟:“酒可饮得尽兴?若意犹未尽,我便命人再备一坛。”
“嘉方才借了这位兄台一壶酒,已经尽兴了。”郭嘉爽朗一笑,指了指身侧紧张的士人。
士人对上陈昭看过来的眼神,脑中轰隆一声,紧张的手足无措,脑中一片空白,干巴巴挤出一句:“在下,在下之幸。”
看到这一幕的郭嘉无奈摇头,不动声色引开了话题:“嘉身无长物,随时可随使君启程。”
直到二人谈笑风生的身影消失在厅外,那士人才如梦初醒,嘴唇微动,神情恍惚,怅然若失。
纵是正堂中数十门阀子弟,也未必能与青州牧如此亲近相谈。
良机稍纵即逝,他却无力把握,徒留遗憾。
太守书房内。
许劭听闻陈昭已经离开太守府的消息后,长长叹息一声。
招待完宾客匆匆而来的李旻正巧看到许劭叹息:“子将何故叹息?”
“劭本以为能私下见青州牧一面,没曾想陈使君对劭的评语并无兴趣。”许劭苦笑,有些受挫。
他平生好品评奇人,陈昭之“奇”,世所罕见,许劭本以为自己这句评语必能引陈昭来私下询问,他也好借机仔细观察陈昭。
结果人家对自己不感兴趣。
李旻苦笑:“青州牧不来寻子将,我却放心不下。还请子将看在我你以往交情的份上,为我解一解这句‘置之死地而后生’。”
许劭满心无奈:“天子都已认定青州牧是大汉忠臣,你又执着什么呢?”
他这位老友,满心都是忠君。他此次来赴宴,一是他对陈昭好奇,二就是应这位老友邀请,来看一看这有案底的陈使君是否真改过自新,不再对汉室有威胁。
“你知道也无用,你只是个小小太守当年黄巾肆虐,你连资质平庸的渠帅波才都抵挡不住,要是陈昭真要动手,你觉得自己能拦得住她?”许劭再劝。
老友太过固执,谁对汉室不忠他都要管。可他能力有限,天下将乱,拼上他的老命又能管得了多少?
最终只会平白丢了自己的性命。
李旻只是笑眯眯抚摸着胡须,不应许劭的话。
许劭站起身,走到窗边遥遥望向漆黑的夜空:“陈昭此人,看似顺风顺水,实则酷爱刀尖舔血。”
夜幕如墨,澄澈无瑕。寥廓夜空中疏朗缀着几颗星辰,时明时暗。
“一个孤女混迹在黄巾反贼,凶险。皇甫将军剿灭黄巾,张氏三兄弟死尽,血流成河,凶险。”
“逃至青州后,若无粮,那些士卒顷刻便会哗变,凶险。可她次次都能化险为夷,此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
许劭望着天上忽明忽暗的星辰,缓缓道:“以及,我依然想不通新帝登基,为何会册封陈昭为青州牧。”
他转头,语气中满是疑惑:“盘踞在黑山一带的黄巾余孽张燕也接受了诏安,却只被封了个杂号将军。州牧这样要紧的官职,为何会”
再加上一些其他消息,许劭在对陈昭产生好奇之后就去往洛阳,遍访之后得知了一点意料之外的情报。
在先帝去世前,陈昭就多次大摇大摆在洛阳街上闲逛。
必定是那个时候陈昭搭上了何太后或者大将军何进。
这一手太漂亮了。从反贼一跃而成州牧,谁看的不得赞一句“置之死地而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