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她不忠于大汉
郭嘉斜倚案几,指尖轻敲酒樽。
”文若忠心大汉,只怕与我等不是同道之人。”
陈昭把玩着腰间蹀躞带上的玉珏,闻言轻笑:“荀彧对大汉的忠诚也就那样。”
毕竟汉献帝刘协本人都不知道荀彧是大汉忠臣,衣带诏上都没荀彧的名字。
主公不捅破,荀彧便能闭目装睡。太有良心的人宁死也不会背叛主公。
“要紧的不是他能否为我所用,而是不能让荀文若为旁人所用。”陈昭干脆道。
强扭的瓜再不甜也必须长在自家田地里。曹操不管徐庶愿不愿意,以其母要挟都要将徐庶抢来。曹操难道就不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吗。
“那嘉倒有一策。”郭嘉兴致勃勃,“嘉观这诸侯联盟,人心不齐,说不准什么时候便会内斗,主公可趁混乱之时,派遣罗将军潜入袁绍营中,保护文若。”
郭嘉嘴上说着保护,脸上却明晃晃写着“强抢”。
“嘉愿为主公探明文若所在。”
陈昭抬头与郭嘉对视一眼,随即欣然接纳了郭嘉计策。
正老实待在自己帐中熏香的荀彧轻轻打了个喷嚏,背后一寒。
貌如美玉的温润青年轻轻叹息一声,眉头微颦。袁绍看在颍川荀氏的份上对他还算客气,他所住营帐离袁绍大帐不远也就意味着他能听到袁绍大帐内连日不绝的丝竹宴饮声。
”本初公”他轻叹一声,玉白指尖抚过案头竹简。
及至三日后,从最远的长沙郡赶来的孙坚也终于抵达,袁绍这才停止与各路诸侯会宴。
连日宴会,袁绍非但没有精力不济,反而更加意气风发,面上颇有舍我其谁之色。
大帐中,曹操劝袁绍:“我等至此已有数日,本初却未邀公孙伯珪、陈熙宁、孙文台赴宴,怕有怠慢之嫌。”
袁绍朗笑:“非我不去拜访他们,是他们未上门拜访我。某与公孙瓒一向不睦,至于陈昭孙坚。”
袁绍轻蔑道:“一黄巾余孽,一瓜农之后,依仗蛮横武力方得与我等同席,不值一提。”
曹操面色微变,低头遮掩住了面上的愠色。
那他算什么?阉宦之后?
“孟德就是太过小心。”袁绍沉浸于自己正蒸蒸日上的大业中,并没有察觉到曹操的心思变化。
他起身,率先走出营帐,往中军大帐走。
宽阔的中军大帐内,帐壁上悬挂的虎皮随风轻晃。各路诸侯或坐或站,神色各异,三三两两聚在一处叙旧。
诸侯依旧是十八路,只是她代替了原本的北海太守孔融,她在青州,孔融又嫉“恶”如仇,朝廷自然不会把孔融排到她麾下送死。
陈昭扫视一圈,走到徐州刺史陶谦身边客套:“陶公,久闻大名,今日一见,果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陶谦瞪了陈昭一眼,耿直冷哼一声,往一侧移动半步。
“陶公竟对神交已久的老友如此绝情。”陈昭轻笑,眼神不客气掠过陶谦腰间州牧印绶。
陶谦从牙缝中挤出来:“汝派兵闯入徐州之时可没有今日这般客气。”
每次听到手下郡守禀告说青州牧又派兵来协助剿匪,亦或者青州牧派人来“帮助”徐州百姓修建水渠、铺桥修路、顺便招募兵丁这些事情,陶谦就又气又怒。
气的是陈昭身为青州牧却将他徐州当后园,任意进出,怒的是他多次写信抗议,每次都只能换来陈昭“麾下将领自作主张,昭实不知”的一句应付,次数多了,陈昭连应付他都懒得应付,竟直接换了副嘴脸,对他去信一概不回。
不说其他,他今岁送往洛阳的税粮半路离奇失踪,陶谦命人调查,条条证据就都指向昭明军
偏偏陈昭还拳头大,他只能口头抗议。
陈昭心思却已经不在陶谦身上了,她眯着眼,紧盯着刚走入营帐内的一人,目中划过一丝惊艳。
高大俊朗,英气四溢,长得真好看啊。
“此人是谁?”陈昭询问。
“公孙瓒,子干弟子。”陶谦下意识接了一句,意识到自己给陈昭接了话之后面色一变,狠狠闭紧嘴巴,下定决心绝不再开口了。
难怪能吃岳丈软饭,长的确比刘备好看一些,马马虎虎过得去。得知此人是敌非友之后,陈昭漫不经心评价。
“绍来迟了。”袁绍人为至,声先到,他笑声爽朗大方,配上俊朗外表,十分有英主做派。
袁绍步入大帐,一身玄色锦袍,腰间玉带与环佩叮当作响。他目光如炬,环视帐内众人,嘴角含笑,举手投足间尽显世家风范。”诸位久候了。”袁绍朗声道,声音浑厚有力。他身后的谋士田丰、许攸等人紧随其后。
帐内诸侯纷纷起身,拱手见礼。袁绍一一回礼,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在公孙瓒和陈昭身上停留片刻,最终落在公孙瓒身上。
众人落座,帐内一时寂静。袁绍环视四周,见无人开口,便率先开口道:“董卓祸乱朝纲,我等身为汉臣,岂能坐视不理?今日共聚于此,当共商良策,救天下于水火。”
袁绍点头,目光扫过众人:“诸位有何高见?”
早就与袁绍通好气的曹操起身拱手:“董卓手下的西凉军兵强马壮,若各自为战,恐难取胜。操以为应当推举一位盟主,统一作战。”
“孟德所言极是,这盟主之位,需德才兼备者居之,不知诸位认为何人可担此重任?”袁绍故意发问。
他先前已经和大半诸侯都通好气了,再加上今日帐中各路诸侯之中,姓袁之人便有他袁绍、袁术、袁遗三人,盟主之位,袁绍已将其视作囊中之物。
“昭有一人举荐。”
意外发生了。
袁绍瞳孔微缩,面色不虞看向开口之人。
是陈昭。
“何人?”袁术先轻飘飘开口了,他嗤笑,“不会是青州牧自己吧?听闻汝自小流落在外,无父母教养,不知如今可曾读完了《论语》?”
尽管对这个庶兄心怀不满,可袁术也知道此时当务之急是要先将最大的肉叼回袁家碗里,而后再和袁绍细分。
陈昭眼睛冷冷盯着倨傲仰着下巴的袁术。
帐中气氛一触即发。
曹操只觉得头疼,西凉兵都还没见到一个,他们内部先要打起来了曹操不禁和卢植深深共情了。
靠这些人匡扶汉室?能行吗?
“操以为”曹操站出来要打圆场。
“卢公正在帐外,何不请卢公入帐一叙?”陈昭打断了曹操。
她戏谑看向袁绍和曹操:“昔日卢公为帅讨伐黄巾之时,汝等便在卢公麾下担任骑都尉,今日又有机会在卢公麾下为将,二位必定喜不自胜吧。”
袁绍和曹操齐齐变了脸。
该死,袁绍暗骂,他故意没请卢植赴宴,就是为了避开这位威望更高的名士。就连今日设宴,他也只以“各路诸侯一叙”为名,绝口不提立盟主之事,正是为了打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待到尘埃落定,卢植威望再高也不能改变既定事实。
陈昭大步走到帐门侧,帐帘突然掀起,卢植白发萧然的身影立在风中,他目光如炬。
这位世之大儒的脊背笔直如松,手中高举的赤帛诏书猎猎作响,铿锵有力:”先太后血诏在此!”
中军大帐内陡然死寂。
袁绍指节捏得发白,他手中那份讨贼诏书是假,可卢植手中那份讨贼诏书却必定为真。
何太后死后,袁绍依然在朝堂上,他没有忽略少帝刘辩对卢植忽然而生的倚重卢植手上的诏书绝对为真。
讨贼的合法性、名望的高低,他都毫无胜算。
陈昭又压上了轻飘飘的一句:“卢公曾称袁太傅为兄,论起来,诸位袁家子还当唤卢公一声’叔父‘才是。”
“绍愿奉卢公为盟主。”袁绍缓缓低头。
他身后的袁术似有不满,可面对卢植也不得不低下头。
袁术比袁绍受宠,年幼时候跟着家中长辈访友,卢植真小时候抱过他。
就在袁绍打算认命之时,他身后谋士田丰狠狠戳了他一下,压低声音:“主公,副盟主。”
没有经过权力腐蚀的脑子此时还好用,袁绍立即话风一转:“卢公年事已高,绍以为,还需一人为副盟主辅佐卢公。”
事态紧急,袁绍也顾不得要脸了,直接就厚着脸皮开了口,就差把“我今天必须分一杯羹”写在脸上了。
袁术袁遗还没反应过来,曹操已经反应了过来,应和:“袁本初四世三公,兵强马壮,可为副盟主。”
他跟着袁绍,袁绍地位高了他的地位才能高,仅凭自己手下这几千士卒,在各路诸侯之中根本就说不上话,曹操看的很清楚。
这次陈昭没有出声,十八路诸侯里面姓袁的就有三人,再加上如今还是袁绍麾下马仔的曹操以及袁家门生出身的冀州牧韩馥,袁家势必分一杯羹。
卢植沉默片刻,道:“那便如此吧。”
指望这群还没出兵便开始分赃的货色还不如指望那小反贼。
各路诸侯有粮食的出粮食,没粮食的出兵。卢植提议让袁绍主管粮草,袁绍反手举荐了自己弟弟袁术,陈昭举手说她出粮出兵用不着其他人一番商议之后,终于决定了下来。
袁术总督粮草,孙坚为先锋先去汜水关,陈昭自管粮草,出兵需听从吩咐,其余各路诸侯分做北中南三路合围洛阳。
翌日,在酸枣城外筑三层高台,四周列五方旗帜,立白旄黄钺,陈兵符将印。卢植登台,慷慨念起手中“何太后”所写诏书。
“汉室不幸,董贼霍乱愿诸位匡扶汉室,以安天下。”
一滴浑浊的眼泪砸在血诏上。
卢植声音哽咽,哪怕明知这封诏书是假,可想到如今汉家天下将失,反贼接二连三出现,社稷沦丧的处境,卢植依然悲从心来。
黄巾肆虐之时,他与皇甫嵩还可平叛救汉,可如今,皇甫嵩已向董卓服软,他又被陈昭所制,谁还能救天下呢?
卢植看向台下各有心思的各路诸侯,口中苦涩更胜。
台下诸人,有几人为救汉来此?又有几人只是为名利来此?
卢植哽咽念完讨贼诏书后,歃血为盟,各路诸侯亦歃血为盟。
陈昭在尝到嘴唇上铁锈味的片刻,都不禁生出一股报效大汉的心思。
可眼前另一片血海快速闪过,驱散了陈昭这片刻的幻象。
一片真正的血河,数万具尸体漂浮在河面上,白骨累累,河中鱼的肚中没有藏书,可从鱼腹中刨出的人骨和人眼,比“陈胜王”三字更触目惊心。
那是广宗城外的血河。可就算“黄巾贼”惨死如斯,而后的这几年,依然有无数庶民举起黄巾旗帜造反。
大汉治下,民血腥气,远胜牲畜之血。
歃血已成,众人入帐,陈昭默不作声擦干净了嘴上之血。
她不忠于大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