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昭振振有词:“昭公正无比,卢公如何能污蔑昭?昭乃是按照军功论功行赏。”
“太史慈将陛下从董贼魔爪中背出,有救驾之功;赵溪领兵跋山涉水伏击董贼,有奇袭之功;赵云统率大军破虎牢关,有破城之功;李楼射杀华雄,罗市辅助、沮授智定计策”
陈昭理直气壮:“还有蔡琰,陛下和卢公前些时日吃的粮草,都是蔡琰从青州不远千里调来的!”
乍一听,的确每个人功劳都很大。
卢植太阳穴突突跳,抚额道:“官升三阶足矣。你如今便给他们各个封侯,日后他们再立下功劳,你岂不是封无可封?”
这其实属于驭人之术,本不该教给陈昭,但卢植还是说了。
世事无常,可卢植亦想过倘若陈昭是他的弟子,而非师从张角,今日是否会境遇不同。他一定会将毕生所学都传授给陈昭,或许大汉会多一个忠臣能将,少一个谋逆反贼
陈昭眼中略过笑意:”高祖皇帝之卢绾、夏侯婴与周緤如何?”
卢绾、夏侯婴是刘邦的发小,并未立下多么显赫的军功,却一个被封为异姓王,一个被封为汝阴侯。周緤是刘邦的舍人,坚定追随刘邦,军功几乎未立,也被赐封为信武侯。
“高祖皇帝在沛县之时,与人斗殴,是卢绾持棍跟随,是夏侯婴面对苛律为其作伪证。”陈昭好整以暇。
“卢公只知诛董之功,不知昭为反贼之时,她们便跟随昭了。”
卢植:“”
他有几句脏话要骂。
大汉还要为反贼的功劳买单吗?
奈何形势不由他,卢植叹了口气。董卓连他襁褓里的幼子都封了侯,陈昭如今亦有挟天子的能力,陛下不封侯,陈昭也能自己动手。
经由朝廷封赏,总归还能保留一丝颜面。
“不过昭也并非不识好意,从郿坞带回的粮草钱财,昭只留一部分。”陈昭又开始扔甜枣。
卢植怔了一怔,下一瞬便意识到了陈昭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不由神情一松。
陈昭要是真打算把董卓抢走的那些东西都带回青州,朝廷也拿陈昭没办法。
“只是要经由我分发给诸人。”陈昭冷笑,“我信不过尔等。”
“老夫无”卢植皱眉,面带怒色。名士皆重脸面,可以质疑他的能力,但绝不能质疑他的品德!
陈昭无情打断了卢植:“你一人有何用?我今日将粮草钱财送进国库,明日这些东西便能自己长腿跑到各位公卿府上。”
董卓连皇陵都敢挖,士人他也没少抢。这些士人借口拿回自家的东西,转眼国库就能再一干二净。
第二日封赏的圣旨就下来了。
人人皆喜笑颜开,陈昭干脆设宴,让麾下文武欢乐一阵。连带着她也喝了不少酒。
“主公能饮酒了吗?”李楼这个有孩子的老母亲最细心,在陈昭喝第二杯酒之前问了一句。
陈昭嘟囔着:“已满十六,可以饮酒了。”
“去岁主公也说自己已满十六。”李楼无情揭穿了陈昭。
平日李楼对陈昭很恭敬,可一旦涉及私事,李楼在陈昭面前就会威严无比。
陈昭咳嗽两声,求助看向唯一清楚她底细的赵溪。
赵溪一摊手,为陈昭作证:“主公今岁真满十六了。”
宴会再起,烛火摇曳,厅堂内觥筹交错,笑语喧哗。陈昭双颊微红,已然有些醉了,她醉眼朦胧地趴在赵溪肩头,声音带着几分慵懒:“怎么没有丝竹之声?这般热闹的宴会,少了乐声,总觉得少了些味道。”
“主公先前说只是暂住,不便安置太多,所以未曾准备乐师。”
一旁的赵云依旧端坐,神色沉稳,手中只握着一杯酒,浅酌慢饮,依然十分清醒。
他闻言起身,“杨司空府上应当有乐师,我这就去隔壁借几位来,为宴会添些雅兴。”
陈昭忽然一拍桌案:“何必叨扰杨司空,本使君亲自来为尔等吹笛助兴!”
“咦,嘉竟不知主公还擅音律。”不仅是郭嘉,抱着酒盏微微抿酒的贾诩也难得好奇往这边看。
赵溪亦有些醉,听到陈昭要吹笛就开始鼓掌:“阿昭什么都擅长,她吹笛可好听了!”
没听过陈昭吹笛的众人更加翘首以待,赵云和沮授则默默捂住了耳朵。
一炷香后,众人酒都醒了。
隔壁府邸的司空杨彪站在自家墙角下犹豫踟蹰,忽然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一样面色大变,匆匆赶走了下人,命令他们不可往外传今日之事。
定是陈昭在严刑拷打西凉兵,真是残暴!也不知用的是什么刑具,声音竟如此嘈杂!
翌日清晨,天边泛起鱼肚白,几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卧房内。
陈昭揉揉眼皮,心道果然酒色误人,她只多喝了两杯酒,就做出了不少放荡之事。
旁的倒也罢了,就是昨天她拉着麾下文武的手热情称赞他们的时候,没有漏了贾诩吧?万一贾诩觉得自己偏心就不好了,不能因为贾诩存在感不高就漏了他啊。
陈昭唉声叹气,推开院门,走向校场。
昨日庆祝过头,今早都还熟睡,只有赵云一日不歇早早来了校场练习武艺。
“子龙,我有事问你。”陈昭招招手示意赵云过来,面带忧愁。
赵云放下手中银枪,枪尖轻触地面,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他抬手擦拭面上汗珠,神色紧绷,仿佛要面对强敌,走到陈昭身前。赵云脸上慌张太明显,陈昭心里跟着一咯噔,心中隐隐升起一丝不安。
她喝酒不忘事啊,要不是贾诩太擅长降低存在感,她都不会多心。莫非她真忘了什么要紧事?
“我昨日可曾做了出格之事?”陈昭神情沉重。
“主公音律玄妙,诸位同僚都赞不绝口。”赵云立刻道。
陈昭:“”
她当然知道她音律玄妙,这可是蔡文姬都夸过的乐技。她不相信自己,也得相信蔡文姬的音律水平。蔡文姬写的《胡茄十八拍》可是流芳百世。
“我曾与贾文和说过什么?”陈昭直截了当。
赵云松了口气,思忖片刻肯定道:“主公拉着贾文和的手,夸他‘如范蠡再世,谋深虑远,进退有度’。”
很好,没漏人。陈昭心满意足,吩咐下仆喊醒各个谋士武将,给他们安排了一串工作。
郿坞中的粮草陆续到了,城中的尸首需要焚烧,还要预防瘟疫,维持秩序谁也不准闲着。
陈昭则亲自前往宫中寻找卢植分配事务。刘协被董卓吓怕了,一刻也不愿离开卢植。卢植被迫既当爹又当妈,不仅要履行太傅的职责,还得兼顾“太后”的事务,治理天子后宫。
刘协这个年纪,又没爹娘又没皇后,只能他这个太傅顶上。好歹还有师生名头。
“卢公真贤惠也。”陈昭幸灾乐祸翻看洛阳户籍簿册,看卢植给刘协挑小黄门。
卢植无奈苦笑。
他试图从先帝嫔妃里挑一个太妃管理后宫,奈何先帝只看脸不重才德,太妃没一个能担当重任之人,小皇帝这个年纪又正是容易被带坏的时候。
只能自己撸起袖子上。
又批了一阵奏疏,卢植眉毛紧蹙,长叹一声。见陈昭无动于衷,又长叹一声。
“历代先帝皇陵被董贼挖掘,陪葬之物皆被董贼盗取,国库空虚,亦不知该如何处置此事。”卢植“顺嘴”一提。
陈昭偷偷藏起她借查看洛阳税赋时候“顺手”拿出来的其他各地税赋簿册,若无其事:“董卓又没挖到主墓室,挖出来的地方埋起来呗。”
“陪葬之物。”卢植暗示。
“世上没有死后之界,死了直接埋就行,用不着陪葬之物。”陈昭道。
卢植深以为然,只是还要顾及世人心意:“世人皆重死轻生”
“我才是黄巾神女,他们能有我这个真神女知道的清楚吗?我说不用陪葬就不用陪葬。”陈昭不耐烦道。
“谁敢反对,就把他家中财物捐出来给先帝陪葬。”
卢植会心一笑,赞赏:“正该如此。”
殿内又陷入了安静。
陈昭忽然问:“何太后和少帝埋在何处?”
“少帝被董卓埋在十常侍赵忠墓中,何太后连墓也没有。”卢植面露不忍和唏嘘。
如今的朝廷要做事情太多,修不起帝陵。
“我派人为太后和少帝修墓。”陈昭想起故人,轻轻叹息一声。
《后汉书卢植传》:“初平三年卒,临困,敕其子敛葬于土穴,不用棺椁,附体单帛而已”
第78章 受命于天
如今洛阳城中最不值钱的便是人力。陈昭拿出粮食招募劳工,原本只打算招一百人修一座小墓,谁知告示刚贴出去,乌泱泱一群青壮便涌来报名。负责此事的官吏见状不妙,急匆匆揭下告示,一数,竟已有五百多人。
望着这些饥肠辘辘的百姓那渴望的眼神,官吏长叹一声,向陈昭禀报了此事。
“人多了也能建的快,咱们不缺粮食,干脆多招工,凑足一千人,三日就把墓修好。”陈昭一挥手,豪横道。
主墓室修好后,陈昭亲自前去了一趟。墓室依山而建,青石砌成的墙壁厚重而肃穆,墓顶雕刻着祥云纹饰,虽空空荡荡没什么财物陪葬,不算富丽堂皇,却也显得庄重大气。
何太后死的激烈,董卓和袁隗遮遮掩掩,没过多久,董卓便废黜了汉少帝,并将其毒杀。朝野上下人人自危,风声鹤唳,更无人过问何太后的身后事。她的尸骨草草收敛,连一个像样的棺材都没有。
陈昭望着这一口刚迁过来的薄棺,抬手抚去棺头碎土。
“可真不气派。”陈昭低声。
何太后的寝宫摆设华丽,衣裙张扬,还有一颗未往上爬不择手段的野心。她无疑是个爱美、爱气派的美人。
命人将主墓室封死,陈昭去宫中找卢植,想着何太后曾在南宫住过,北宫已经化为一片废墟,南宫或许还留有几件何太后和刘辩的衣裳,一同陪葬入墓。
何红得知陈昭要找何太后旧衣时愣了愣。
“阿姊原先在太后身边伺候,手中若有太后的旧衣,便送去昭侯府,说不准还能讨些赏赐。”
鼻尖长着两颗痘痘的年轻宫女一边说着,一边用力捶打着木盆中的脏衣。她的袖子高高挽起,露出纤细的手臂,手腕上还沾着些许皂角的泡沫。
周围几个宫女围坐在井边,有的搓洗,有的拧干,忙得不亦乐乎。井水冰凉,她们的手指被冻得通红,却仍不忘凑在一起说些闲话。
何红从甘泉宫逃出之后,就一直藏在南宫,直到听到董卓被诛杀,才不再躲躲藏藏。
“我回去找找,说不准还真能找到两件太后旧衣。”何红说着,将手中的衣物用力拧干,水珠滴滴答答地落在木盆里,溅起一片细小的水花。
抱着木盆离开后,何红没有回自己住处,而是走入了清冷的道观。
宫人不够,更无人来打扫这破旧道观。冰冷的老子道像上,落了一层肉眼可见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