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快十分钟,两人才总算落了地。
宋时溪顾不得什么,快步跑到跟前,动作快速又轻柔地将那人身上的树叶拍走,在看清那张布满泥泞,带着些许伤痕的脸后,一直悬着的那口气稍稍松懈了些许,总算是找到人了。
但很快,那口气又绷紧了起来。
“宋总,看看还有没有气。”李正棋虽然是男的,但是也才刚毕业没多久,年纪不大,头一次遇到这种事也有些慌得很,声线都抖了抖。
闻言,宋时溪不禁屏住呼吸,手颤了又颤,才对准郑乔嫣的鼻子下方,直到感受到了那温热的气息,又看了一眼她起伏的胸口,知道人还活着,才敢大口大口喘着气,眼眶顿时红了起来,险些哭出声。
“乔嫣,醒醒。”
宋时溪不知道郑乔嫣伤到了哪儿,怕加重她的伤势,所以并没有胡乱移动人,只是拍了拍她的脸,又掐了掐她的人中,想把人先叫醒,可不管怎么折腾,郑乔嫣就是半点反应都没有。
宋时溪和李正棋都吓了一大跳,当即顾不上什么,让李正棋上手加重力道,好在没两下,郑乔嫣就缓缓睁开了眼睛,只不过她整个人都有些迷愣,喊了好多声,才勉强应声。
听到回答声,宋时溪连忙出声询问郑乔嫣能不能听清她的话,见她点头,才问:“有没有哪儿不舒服?哪儿疼?”
或许是这会儿郑乔嫣已经稍微缓过来一些,心神回拢,意识到自己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望着宋时溪的那双大眼睛逐渐发红,眼泪怎么都憋不住,顺着眼尾直直地往下淌,打湿脸上的脏污,看着可怜极了。
见状,宋时溪憋了许久的情绪险些绷不住,也跟着一起哭出来,但是这种状况下,她怎么也得撑住了,于是强忍着将那股酸涩压回去,心疼地摸了摸郑乔嫣的发顶,柔声开口安抚小姑娘的情绪,“别哭,很快就会没事了,赵助理已经回去喊人了,等会儿就能救你出去。”
说完,让李正棋把手电筒打开,在询问过郑乔嫣的意见后,又拿出了水瓶喂郑乔嫣喝了两口水。
见她疼得小脸皱成一团,宋时溪心疼地别开眼。
没过多久,郑乔嫣总算能开口了,“时溪姐,我浑身都疼。”
话音落下,刚勉强止住的眼泪又有决堤的迹象,宋时溪用水打湿一点儿纸巾,细致耐心地帮她擦了擦眼睛,轻声道:“从那么高摔下来肯定疼,看了医生就没事了,有我陪着你呢,还有这位哥哥。”
听到宋时溪提到自己,李正棋咧着嘴冲郑乔嫣笑了笑,“对,我们都在呢,别怕。”
天渐渐黑透,气温也直线下降,周围时不时能听到几声不知名的动物发出来的声响,宋时溪搓了搓手臂,只觉得白日美轮美奂的地方此时瘆得慌,但更担心郑乔嫣害怕,于是强打起精神跟她说话。
好在大约过了快半个小时,就听到头顶上方隐隐传来呼唤声,李正棋连忙跳起来,一边挥了挥手电筒,一边大声回应,“我们在这儿,我们在这儿!”
没过多久,山坡上方就多了很多亮光,连带着他们所处的地方都被照亮。
十几道身影先后从上面下来,感受到郑乔嫣握着自己手的力道不断地加重,宋时溪也回握住,一遍遍告诉她:“没事了,得救了,不要怕。”
等到医护人员从她手里接过郑乔嫣,宋时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在那一瞬间被抽走,脚步踉跄了一下,差点儿原地摔,好在一个小护士扶了她一把。
拍了一上午的广告,又在山里找人找了那么久,忙了一整天,宋时溪感觉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泛着酸痛,尤其是这会儿掌心后知后觉地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让她眉头紧蹙,连上山的绳索都抓不了,最后还是靠两个公安同志将她半抬上去的。
等上了山坡,她还没回过神来,就被两个人给抱进了怀里,宋时溪看着郑慧兰和秦枝意带着泪痕的脸,脑子累得有些转不过来弯,只剩下一片空白。
她们说了什么,宋时溪一个字都听不清,表情不免有些呆愣。
秦枝意看出宋时溪状态不对,连忙打断郑慧兰,然后递上保温杯,让她喝了点儿热水,又给她披上毯子。
在山上折腾了这么久,找到人后,大家火速下了山。
宋时溪跟着去了医院,一方面是担心郑乔嫣,另一方面她身上有些伤也需要进行处理。
“我们原路返回的时候,宋总看到山坡边上零零散散有些花儿,我们就跑过去看了一眼,发现山坡边上有滚落的痕迹,然后就发现了晕在底下的小郑同志了。”
时间不早了,医院很安静,所以宋时溪能清晰听见医生办公室外隐隐约约传来的对话,她听着听着,就不由走了神,但很快一股剧烈的刺痛袭来,拉回了她所有的注意力,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眼泪都溢了出来。
陪在她旁边的秦枝意第一时间递上纸巾,帮她擦了擦,然后开口道:“医生,你能不能轻点儿?”
帮忙消毒包扎的是一名男医生,闻言,放缓了手中的速度,但还是不忘为自己解释道:“已经很轻了,她这手上破了皮,还有木头碎屑,清理起来,是要比平时疼些。”
话毕,又觉得这话有些公事公办,太过不近人情,于是又补充了一句,让自己看上去怜香惜玉一些,“我尽量用最轻的力道,忍一忍,很快就好了。”
宋时溪不敢看有些血肉模糊的画面,干脆挪开了视线,闭上了眼睛。
也不知道是医生的话起了作用,还是眼不见为净,总之没那么疼了,也很快就结束了。
双手都裹了纱布,宋时溪也不敢碰,听完医嘱,一打开门就看到了守在外面的赵河彩,还有郑慧兰。
“怎么样,医生怎么说?”郑慧兰第一时间迎了上来,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宋时溪垂在腿侧两边的手,眼里闪过一丝心疼。
“谢谢伯母关心,医生说没什么大事,按时上药,几天不碰水就可以了。”宋时溪冲着郑慧兰笑了笑。
听完她的话,郑慧兰本想再多说几句,可是话涌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明明心里对宋时溪早有改观,这次经过了郑乔嫣的事情,她对她更是满心感谢,但是长时间的习惯压在心里,让她变得格外拧巴,一时之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宋时溪看出郑慧兰的别扭,也不戳破,轻声转移话题:“乔嫣呢?她怎么样了?”
闻言,有了说话的话题,郑慧兰微微松了口气,但转瞬心里的大石头又提了起来,语气满是惆怅,“还在打石膏,小腿骨折,还有些脑震荡,至少要住一个多月的院。”
“这么严重?”
宋时溪眉头也不禁皱了起来,她虽然没有骨过折,但是以前团队里有个男同事出了场小车祸,手臂骨折,打石膏只是第一步,后面拆石膏后,还要康复训练,遭了很大的罪,养了很久才好全。
脑震荡就更不用说了,头晕头疼,恶心呕吐……
想到这儿,她道:“我想去看看她。”
“好,我们一起过去。”郑慧兰点点头,说完,又柔声道:“我让家里的阿姨准备了饭菜送过来,等会儿吃完了,时溪你就先回去好好休息,今天的事情真的多亏你了,谢谢。”
郑慧兰这话说得真心实意,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对待她再也没了之前的成见。
宋时溪看着她,愣了愣,“谈不上谢,乔嫣喊我一声姐姐,我肯定要护着她的。”
“这……”
“好了,我们先去看看乔嫣吧,刚才她进手术室前,都还在喊时溪你的名字。”眼看她们即将推过来推过去,秦枝意适时打断两人的对话。
听见这话,宋时溪颔首,正想跟着一起往前走,余光就瞥见了赵河彩正在对自己使眼色,于是她脚步一顿,跟郑慧兰和秦枝意说自己有些事要跟赵河彩交代,又问了郑乔嫣所在的具体地方,便让她们先走了。
等到只剩下她们两个人的时候,宋时溪偏头疑惑道:“今天累了一天了,你怎么还没回去?”
她记得她去处理伤口之前就让赵河彩先回家休息了的。
赵河彩也没磨叽,直接开门见山道:“秦总得到消息赶回来了。”
“谁告诉他的?”宋时溪下意识地开口问了一句,随后又觉得自己这话问得多余,这么大的事情,他会不知道那才奇了怪了。
思及此,她抿了抿唇,又问:“他什么时候到京市?”
“早就到了,算算时间,这会儿应该都到医院附近了。”赵河彩是知道两人在秘密恋爱的,所以她才会这么着急。
闻言,宋时溪扶额,这段时间秦樾忙得脚不沾地,前天刚从国外回来,昨天就飞到沪市参加什么大会去了,估计都没能好好休息,眼下又得知这样大的消息,连夜赶回来,就算是铁打的身体也承受不住。
于是她当机立断,“你去门口等着,人到了就把前因后果都告诉他,让他别着急,慢慢上来。”
“好。”赵河彩点点头,忙不迭地先行一步。
宋时溪在原地沉吟了几秒,这才迈步朝着郑乔嫣所在的楼层走去,在山上走了那么久,这会儿腿都泛着酸,有些发软。
只是她才刚走到楼梯口,还没开始往上爬,就撞见了匆匆从楼上跑下来的秦樾,两人一上一下,外表都算不上得体,甚至可以称得上狼狈。
秦樾一身正装,像是刚参加完某个正式场合,身材修长挺拔,但是面色惨白,眼下一片乌青,瞳孔周围遍布红血丝,潋滟着一抹红,往日神采奕奕的精气神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憔悴和疲惫。
就在她愣怔打量他的时候,秦樾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她身边,用力抱住了她,但又怕挨碰到她身上看不见的伤口,很快就松开了手,转而小心翼翼地将她从头到脚都检查了个遍。
视线落在她缠满纱布的手上,那一刻,他眼尾的绯红愈发明显,渐渐漫出泪水,打湿了苍白如纸的面容。
“我没事,就是一点儿擦伤,已经上过药了,别哭啊。”宋时溪有些心慌,伸出手想帮他擦眼泪,但是又被他给拦住。
“一定很疼吧?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我居然不在你身边。”秦樾每说一句,嗓音就越发哽咽,带着浓浓的心疼和后悔。
宋时溪原本想安慰秦樾,就笑了笑,可虽然没照镜子,但是她知道自己现在笑得一定不好看,带妆一整天,又在山里待了那么久,妆不仅花了,还染上了不少脏污,跟个野人也没什么区别。
再加上最喜欢的人就在身边,她那点儿强装的坚强瞬间崩盘,鼻尖一酸,扑进秦樾怀里,眼睫颤动,就这么哭了出来,很快就将他胸前的衣襟给打湿,声音飘渺,染上些许沙哑,“嗯,很疼。”
两人紧紧抱在一起。
而不远处的台阶之上,后赶过来的徐进泽挪开视线,一时之间进退两难,眼睛却不敢置信地牢牢盯在秦樾身上,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秦总哭,有些惊奇,又觉得理所当然。
自打遇见宋小姐之后,他在秦总身上见过太多破例。
思及此,徐进泽刚想调转脚步,偷摸往楼上躲去,免得以后秦总秋后算账,一扭头就对上了一双同样震惊的眼睛,认出对方的身份,他顾不了什么,下意识地出声提醒道:“伯母?”
听到徐进泽的称呼,宋时溪下意识地将秦樾推开,却忘了自己手上还有伤,疼得轻嘶一声。
“给我看看。”秦樾还算镇定,握住宋时溪的手腕,不让她乱动,仔细检查一番,发现没渗血,才缓缓放开。
而这个时候,郑慧兰已经从楼梯上走下来了,就在离他们不足三米的距离。
“伯母……”宋时溪呐呐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刚起了个头,又歇了声。
比起她的不自在和紧张,秦樾和郑慧兰都格外冷静,表情都没怎么变,当然也有可能是她的错觉。
“这事我来解释,时溪你先上楼,这儿冷。”秦樾抬起手,掌心在她后背上轻轻拍了拍。
宋时溪刚想拒绝,既然两人的关系在这种情况下被发现了,没了转圜的余地,她当然要留下来跟他一起面对,但几乎是秦樾刚说完,就听到郑慧兰接着开了口,语气竟是跟她儿子如出一辙的温柔。
“你先上去,乔嫣已经转进病房了,她担心你,想跟你说说话。”
宋时溪只觉得现在的状况诡异得很,跟她以往料想中的所有场景都不一样,尤其是郑慧兰的态度,实在太令人捉摸不透了。
但她心里也知道今天的事情在当中起了很大的作用,尤其是她现在还有伤在身,郑慧兰就算对他们隐瞒关系感到愤怒,想棒打鸳鸯,也不会选择立刻爆发。
再者,秦樾是她儿子,她总不至于动手打人吧?
思来想去,宋时溪在两人眼神的催促下,和徐进泽一起离开。
等出了楼梯间,宋时溪想起赵河彩,便让徐进泽去门口找她,顺便把人送回家,她则是留在原地,纠结片刻,最终还是没选择去偷听墙角,而是继续往前走,等到了郑乔嫣病房门口,就发现气氛居然比刚才还要古怪。
她一进门,就看到几双眼睛齐刷刷地朝着她看过来。
秦枝意第一个凑上前来,表情有些复杂,但瞧见宋时溪泛红的眼眶,就将所有话都吞进了肚子里,连忙调转回去拿了纸巾,关心道:“你怎么哭了?是不是我妈她跟你说什么了?”
“没有。”宋时溪摇摇头,又觉得奇怪,秦枝意怎么会觉得她哭跟郑慧兰有关?这么想着,她也就这么问了出来。
“你来的路上有没有看见我哥他们?我哥他……”
秦枝意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旁的郑国斐给接了过去,“阿樾一进门就找你,露了馅,你伯母估计已经猜到你们的关系了。”
闻言,宋时溪隐隐能猜到秦樾赶回来后的反应,不禁抿紧唇线,看来就算没有被郑慧兰撞破他们在楼梯间的拥抱,这件事暴露也是迟早的事情。
就在她愣神的瞬间,秦枝意张了张嘴,愕然问道:“舅舅,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郑国斐没回答,但是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秦枝意又看向一旁的舅妈,见她面上也没有对这件事的惊讶,便又问:“舅妈?”
王绣敏沉默了两秒,倒是回答了,“你们外公寿宴那天。”
她到现在都记得往日对什么都淡然的外甥,是怎么笑眼盈盈地跟他们开的口,又是如何晓之以情,又威逼利诱地让他们帮忙在大姐面前给宋时溪说好话。
他们倒是不介意外甥拿利益说事,毕竟大家都是商人,无利不起早,能理解。
对于宋时溪,他们了解不多,平时也没怎么接触过,与她有关的信息都是从郑慧兰口中得知,知道她和枝意有过节,性子不好。
但是这些都和秦樾介绍的那个人完全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