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妃甩了甩手帕,一丝眼神都没给自己身后张皇失措的宫人,表情冷漠地任由她们被梁九功的人带了下去。
妃位身边的宫人尚且要被带走调查,更遑论是郭络罗清瑶这个官女子?
于是李舒窈也跟着被带了下去。
只她与其他宫女不同的是,她是被梁九功身旁的一个面孔特别阴沉可怕的老嬷嬷单独带走的。
出了钦安殿,旁的宫人见她直直朝李舒窈走了过去,一时间吓得纷纷噤了声。
这个嬷嬷看起来好像会拿针扎人的样子!
却唯有李舒窈不怎么害怕。
因为她已经认出了来人是谁。
于是在众人仓皇后退的时候,只有她低眉顺目,无比乖巧地跟在宫嬷嬷的身后,一路无言,走进了一处空旷殿室里。
又在宫嬷嬷转身看她之前,主动朝着左右张开了双臂,一双水润澄澈的眸子里满是信赖和坦荡,声音清脆地对宫嬷嬷说道:“嬷嬷,不是我偷的。”
说罢,走近两步,示意宫嬷嬷可以随便搜身。
宫嬷嬷差点绷不住脸上的肃容。
她往后退了退,伸手把李舒窈张开的双臂压了下去,尽量把声音放得柔和一些,“我知道不是你。”
——只她平时严肃惯了,即便是声音再软再柔,听在李舒窈的耳朵里还是夹杂着几分粗糙的砂砾之感。
听起来怪别扭的。
像是一只正在哄骗小白兔的大灰狼。
李舒窈悄悄捏起拳头,努力把脑海里浮现出来的画面挥走。
随后很是主动地把自己袖间的荷包拿了出来,“不过嬷嬷,我今儿身上确实多了个东西,就是这个荷包。”
“还有,两刻钟之前,我在钦安殿里看见宋福文了,除了两件事以外,倒是没有什么别的发现。”
她朝宫嬷嬷努力展现出自己有用的一面。
还不等宫嬷嬷问话,就一五一十地交代了所有,最后将荷包放在双手手心,态度无比虔诚地捧到宫嬷嬷的身前,“嬷嬷,您能不能帮我瞧瞧,这个荷包到底是不是宋福文绣的?”
宫嬷嬷闻言悚然一惊,很快将荷包接了过去,指腹反复揉搓几下荷包表面的绣痕,又将内里翻出来仔细看了看针脚,最后一摇头,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这个荷包应该不是她绣的,而是茶水间另外一个叫做‘如慧’的宫女绣的。”
宫嬷嬷说着,把荷包又凑近鼻尖闻了闻:“有些龙涎香的味道,还有几缕淡淡的伴月香的味道。”
半月香?是一种香薰味道吗?
李舒窈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心下还有些失望。
看来清瑶之前说的那个计划要流产了。
宫嬷嬷知她不懂,便主动给她解惑:“这是一种比较名贵的香料,味道偏清幽淡雅,留香持久,是宋朝时候一位文人留下的香方,再由内务府寻了宫外几个有名的香料铺子,精心调配而成。”【1】
“先慈和皇太后很喜欢这个味道,佟妃娘娘小的时候常常入宫陪伴,时间久了,自然也跟着喜欢上了这个味道。故而佟妃娘娘正式入宫为妃后,内务府那边为了讨好,就将仅有的一些库存全都敬献给了承乾宫那边。”
李舒窈敏锐抓住其中关键,“所以佟妃娘娘身上的东西,不论是衣饰还是发饰,只要在承乾宫待过,都会不可避免地染上伴月香的味道?”
“只是自然。”宫嬷嬷点了点头,将荷包收好。
“所以,哪怕是你此刻已经将这荷包中的东珠处理了,只要这荷包还在你的身上,你就逃脱不了嫌疑。”
顿了顿,宫嬷嬷继续说道:“而且这个荷包是出自如慧之手,届时无论你如何狡辩,都没法将脏水泼回到宋福文身上,她此刻不在钦安殿,宫人之中又没有认识她的,仅凭你一人之口,要如何将此事与她牵扯上关联?”
嗯??
李舒窈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
心里有些害怕,于是悄咪咪地往后退了两步。
呜呜呜,宫嬷嬷真的好可怕啊,她明明什么也没说,怎么宫嬷嬷就一副已经猜到了事情真相的模样?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宫斗直觉?
总不能是宫嬷嬷会读心术吧?这也太玄幻了!
李舒窈忍不住把之前说过的几句话又在脑中过了过,一边想着,一边抬眼偷觑宫嬷嬷脸上的反应。
任凭她如何怀疑猜测,都想不到,自己其实早在御花园中时,就已经被不远处偷听的皇上察觉到了端倪。
须臾,没有看见宫嬷嬷的表情有什么明显变化,
李舒窈背着双手站在距离宫嬷嬷四五步的距离,表情干巴巴地抿了抿唇瓣,模样看起来有些老实又委屈。
然后主动伸出手,在自己的身上翻来覆去地摸寻。
宫嬷嬷见状,有些不解,“你这是在做什么?”
李舒窈乖乖回答:“再找找有没有别的什么东西。”
只她找了半天,也没有翻出来些什么,于是捏着指尖又小心翼翼地踱回宫嬷嬷的身边,将之前的小心思全都撇的一干二净之后,轻声问宫嬷嬷:“嬷嬷,那我现在要怎么做?”
宫嬷嬷睨了她一眼,“等着。”
“等什么?”李舒窈一愣。
宫嬷嬷:“等梁公公那边搜查完其他人,我再带你回去。”
李舒窈听完却有些担心,她问宫嬷嬷:“那……要是回去太晚,清瑶,不是,郭络罗小主担心奴婢了怎么办?”
宫嬷嬷:“……”
她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了李舒窈一眼,“要是论起天真和淳善,你俩不相上下,而要是论起沉稳,只怕你还不如她呢。”
说着,忍不住微微嘲讽了李舒窈一句,“枉你还大了她一岁,待在宫中这一年多,就只长了年纪,别的什么都没长?”
李舒窈被“骂”得一下子老实了下来,也不说要回去的话了。
咬着唇低下头,认真挨训。
等宫嬷嬷说完话,她才小心地抬起头,有些不服气地为自己辩解,“回嬷嬷,奴婢其实只大了郭络罗小主七个月零六天,并没有一岁,还有,奴婢也不是只长了年岁,还长了、长了……”
她微微苦恼地思索了半天,也想不出来自己到底是长了什么。
总不能说是穿越一遭,因为清朝的点心做得又甜又香,还不腻人,所以长了胃口和食量吧?
心眼?好像确实没有。
她和清瑶的心眼加起来,估计都没有宋福文一个人的多呢。
经验?那是个什么东西……
久久思索无果,李舒窈的气势又忽然颓弱了下来,耷拉着肩膀,置气一般说道:“还长了个子!”
宫嬷嬷斜着眼睛看她:“……”
看着看着,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
那些宫人到底都是跟在妃嫔身边伺候的,其中品级最低的也是三等。故而梁九功将人压下去后,只能让几位富有经验的老嬷嬷去搜身。
一来二去,速度就慢了不少。
等所有人搜完,再回到钦安殿时,外头的夜幕已经悄悄笼罩,繁星高悬。
梁九功上了台阶跟皇上汇报情况。
钮祜禄妃和佟妃等几位妃嫔连忙凑了过去。
李舒窈走回清瑶身边,眼眸灵动地朝她眨了两下,示意自己并未出事。
清瑶遂放下了一颗心。
两人拉着手,又往高高的台阶上看过去。
那边早已经吵了起来。
佟妃的面色十分阴沉,钮祜禄妃则是带着几分志得意满,站在一旁若有所指地出了个主意:“也许不是掉在钦安殿,而是不小心遗落在了御花园中呢?”
佟妃捏着手帕:“不,一定是在钦安殿中,之前给皇上行礼的时候,臣妾还确认过发簪上的东珠安然无恙。”
可眼下距离宴会开始已经过去了接近两个时辰,加之东珠具体是什么时候遗落的,她中途也并未有所留意。
想着想着,佟妃的心里逐渐泛寒。
若是不能找回来……遗失御赐之物的罪名,她可就要担下了……
钮祜禄妃将她的一应反应都看在眼里,心中越发得意,只面上还记着做出忧心忡忡的模样来,好似真的很为佟妃担心一般。
皇上并未留心身旁的两个宫妃都说了些什么。
他的注意力全在不远处手拉着手,表情纯然无辜的两个小姑娘身上。
东珠遗失之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端看他如何抉择。
而那个宋福文,他也早在回殿之前,就命周围几个守护的侍卫去拿下了,此刻人正在偏殿之中,等待传唤。
若是按照往常流程,都不需他出面决断,只消吩咐一声,便是那人有再大的阴谋,慎刑司都有千般手段叫她吐露目的。
只是……这样就起到不了教育的作用了。
他早有心升一升郭络罗氏的位份,迟迟没有下旨,一来是不想她被后宫有心之人盯上,二来也是打定主意,要让乾清宫的几位嬷嬷多教导她一些自保的手段。
至于她会不会拿着这些学来的手段害人……
那就要看她有没有能力逃脱过宫中几位老嬷嬷以及皇玛嬷的法眼了。
但皇上潜意识里还是相信郭络罗氏的。
至于李舒窈……嗤,毫不夸张的说,即便是给她一把刀,她也想不到要杀人去的,只怕第一时间就颤颤巍巍地把刀丢了,然后脚步飞快地落荒而逃……
连把凶器埋藏起来的念头都不会有。
思及此,皇上沉甸甸的心头骤然一松,面色稍稍清霁了一些。
他的手藏在桌子底下,悄悄朝身边的侍卫打了个手势。
侍卫很快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就提着宋福文回到钦安殿,毫不客气地将人往地上一丢,半跪着回禀道:“皇上,一炷香之前,宫中侍卫在御花园周围捉住了一个行迹鬼祟的宫女,不知道会不会与佟妃娘娘的东珠失窃一事有关。”
佟妃猛地一下回过神,表情阴沉地朝宋福文看过去,声音带着几分尖锐,“就是你偷了本宫的东珠?”
宋福文跪在地上,浑身剧烈一颤,有些心虚地把头抵在了地上,惊慌失措地回复道:“奴婢,奴婢是冤枉的,奴婢并不知道什么东珠啊。”
“那你把头抬起来。”佟妃的声音冷得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