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清楚宋福文的脸后,她手中的帕子被捏紧,“本宫记得你,你在半个时辰之内,往本宫的身边凑了三次,每次都是端着一个青花白瓷喜鹊纹的酒壶,是不是?”
宋福文不想她竟然连这都记得,眼神里飞快划过一丝慌乱。
很快又压了下来,重新跪倒在地,“奴婢,奴婢不知道娘娘在说什么,奴婢手里的酒壶,是、是钦安殿的吴公公塞给奴婢的,他命令奴婢只要负责给各位娘娘斟酒即可……”
“而且,而且奴婢每次过去,娘娘的杯中都有酒水,只除了,除了第一次斟满之外,后面的两次,不都是远远看了一眼,奴婢就走掉了么?”
她的话音落下,佟妃脸上的烦躁之色顿时消失得干干净净。
钮祜禄妃的眼中也划过一丝冷然,其他妃嫔中,有人瞬间明悟了什么,也有的人迷茫不解,拉着左右询问了起来。
李舒窈凑近到清瑶耳边,“她这话有什么不对吗?”
明明逻辑在线,毫无破绽啊。
按照宋福文的说法,她一共去到佟妃附近三次,只有第一次真正接触到了佟妃,剩下的两次里都是远远看了一眼,就走了。
所以也没有动手的可能。
而若是第一次她就得手了,为何后面还要再去两次呢?
她这话难道不是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清瑶摇了摇头,叹息道:“你啊,就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你不能只听她说了什么,而要去思考,她为什么会记得这么清楚。”
要知道,宫规中有这么一条规矩,宫人在主子面前办事时,除非主子另有交代,否则必须时刻保持头颅低垂,直视地板的姿势,一眼都不可朝主子的脸上看。
而今日钦安殿中,光是皇上的庶妃便有十几位,觥筹交错,鱼龙混杂之间,她是如何精准记得一共给佟妃娘娘倒了几次酒,又有几次没能倒成功的?
除非她一直暗中关注着佟妃娘娘。
得到清瑶的提点,李舒窈还是没能明白。
精致的白皙小脸上浮现出一个行迹清晰的巨大问号。
清瑶:“……”
她又叹了口气,几乎要把汉字揉碎了,才能将其灌注到李舒窈那空空如也的大脑之中。
而后,她看向李舒窈的眼神中便带上了几分怜惜:“我本以为我在这些娘娘里面,就已经算是够笨的了,没想到舒窈姐姐你竟然能更胜我一筹*……”
顿了顿,她继续揶揄:“看来佟妃娘娘的眼光如距,果然十分毒辣啊。”
李舒窈不悦地鼓起腮帮子,心里不是很服气,但是……事实如此,倒也不容得她狡辩。
只能恨恨地在心里将那本《德妃传》的内容翻了出来,咬牙切齿地反复背诵,誓要有一天能够入乡随俗,成为宫斗巨匠!
*
另一厢,宋福文还跪在地上,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才刚说完,佟妃娘娘却不继续追问了?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按照她原本的计划,此刻跪在大殿中央,承受众人诘问的人,应该是李舒窈才对!
她上午借着跟如慧探讨绣技,成功从她那里得来了一个如慧亲手绣制的荷包。下午便换上了从前做普通宫女时候的旧衣服,混入钦安殿之后,躲在暗中打量一番,最后将目光对准了佟妃娘娘发簪上,那颗摇摇欲坠的东珠。
等了接近两刻钟,才等到那颗东珠从发簪上掉落,又借着给那拉庶妃斟酒的功夫,顺利拿走了那颗滚到她身下座椅不远处的东珠。
再放入如慧的荷包里,悄无声息地送入李舒窈的袖间。
如若说有什么差池,便是离开之前一不小心被郭络罗氏叫住,多停留了片刻功夫,从偏殿故意找来一把凳腿坏掉的板凳,想要借机让李舒窈当众出糗。
除此之外,便是……便是撤走的时候,又一个不小心,被宫中侍卫发现了踪迹……
早知如此,她就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走的。
可是,可是宫人搜查之时,她又要如何向梁公公解释,自己今日为何会穿着一身普通宫女的衣裳出现在钦安殿中。
好像怎么谋划,都是一个死循环。
……不,不对,是她想错了。
东珠在李舒窈身上,佟妃该审问的人也该是李舒窈才对,凭什么来审她?!
大约是知道自己今日的下场不会好,宋福文的脑中竟然生出了几分鱼死网破的想法,而后双手紧握成拳,大着胆子说道:“佟妃娘娘,奴婢当真是冤枉的,如若娘娘不信,奴婢愿意接受嬷嬷搜身,以示清白!”
“只是,只是今日钦安殿中,行迹鬼祟的宫女不止奴婢一个!”
“奴婢方才不过是因为腹中忽然钝痛不止,想要解手,这才打算暂时离开一下,谁知却被侍卫大人们拿了下来。”
“而李舒窈,她明明是乾清宫的奉茶宫女,却不知使了什么诡计手段,哄骗得郭络罗小主将她带来了钦安殿参宴,中途还几次三番蹲到郭络罗小主的桌下,不知在偷偷摸摸地做些什么。”
“所以,若是娘娘的东珠遗落,会不会有可能滚到了郭络罗小主的脚边,又被李舒窈她一人偷偷拿了去?”
她这话刚说完,那边佟妃还未从心里生出疑窦呢,这边梁九功身旁的宫嬷嬷便沉着脸站了出来。
“宋姑娘这话,便是怀疑老奴了?”
听她叫出自己的姓氏,宋福文得面色又是一白,这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早就已经被梁九功和几位嬷嬷认了出来。
而同样是偷偷溜到钦安殿参宴,为何李舒窈没有受到责罚?
理由只有一个,李舒窈跟随郭络罗小主参宴,是经了皇上准许同意的!
所以即便知道东珠在李舒窈身上,为着乾清宫,为着皇上的脸面,宫嬷嬷即使是搜出来了,也不敢拿到明面上来说。
只能推她出来当替死鬼了……
李、舒、窈!
一想起这三个字,宋福文心里便恨到不行。
能让皇上这么处心竭虑地为其谋划,哪怕是后宫里的钮祜禄妃和佟妃都没有这个优容和待遇。
不正恰好说明,皇上已经看上她了?
既如此,在场之中,便只有佟妃娘娘能够救她了。
这般想着,宋福文又朝佟妃狠狠磕了几个响头,同时竖起三根手指,“佟妃娘娘,奴婢敢对长生天发誓,那颗东珠必然是在李舒窈的手里,还请您派人将她身上仔仔细细地搜查一番!”
“一定能将东珠找出来的!”
她这话说得掷地有声,当场之人不少都信了她的话,怀疑的目光接二连三朝着李舒窈投射过来。
李舒窈的手腕瞬间被清瑶握得很紧很紧。
李舒窈微微侧头看了一眼清瑶,发现她脸上的表情没有之前松快,总是泛着笑意和灵动的黑色眼眸里,此刻已经乌云翻涌,甚至还愤怒地咬住了下唇,怎么看都是一副即将黑化的架势。
李舒窈连忙反手拉住清瑶的手,语气飞快地安慰道:“没事没事,别怕啊,东珠又不在我们身上,再搜一遍就再搜一遍,反正我是不怕的。”她还记得压低了声音。
清瑶一楞,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手指缓缓放缓了抓着李舒窈手腕的力度。
表情看起来也没有之前那般阴沉可怕了。
李舒窈从她手中挣脱出来,大着胆子走上前,心脏砰砰地跪了下去。
跪下去之后,发现自己距离宋福文不远,只隔了两步左右的距离。
思量片刻,提着裙摆挪动膝盖,跪得离宋福文稍远了一些,这才放下裙摆,双手搭在额头,朝着台阶之上叩头下去,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礼以后,重新直起腰板,气定神闲对佟妃说道:“娘娘,那颗东珠不在奴婢身上,奴婢也愿意接受嬷嬷的搜身,以示清白!”
她将宋福文的话,几乎是一字不动的还了回去。
只宋福文说的时候,面上慌乱无措,带着显而易见的心虚和不可说。
而轮到李舒窈时……
她早上在慈宁宫与清瑶扑耍蝴蝶的举动,本就在众位妃嫔心里留下了心性纯洁的印象,之后来到钦安殿,大家又是亲眼目睹着她和清瑶两人是如何满脑子都是点心和吃食的。
说句实在话,若是一根鸡腿和一颗东珠同时出现在她和郭络罗清瑶的面前……
她俩肯定是第一时间眼冒星星地冲向鸡腿。
贪婪之心是有,但还指不定是针对什么呢。
顺着这个思路,佟妃又往深处想了想,觉得若是自己发簪上的东珠果真是不小心遗落,又在地上被人踢来踢去,最后踢到了李舒窈和郭络罗清瑶的脚边,两人看见了,估计捡起来之后,也会脑袋抵着脑袋,凑在一起商量这东西可不可吃。
等发现不可吃之后,估计就会乖乖上报给钦安殿的主事嬷嬷,说自己捡到了一颗漂亮的珠子,再把珠子交给嬷嬷,让嬷嬷去寻找这个珠子真正的主人。
而不是心怀叵测地直接昧下!
还有听宫嬷嬷方才的话,她多半是认识这个宫女的。
以及,李舒窈刚刚跪下时候的举动,也说明了她跟这个宫女之间的嫌隙不小,指不定还有什么无法化解的仇恨。
为了洗清自己,而将脏水泼到在场之中,看着最好欺负的李舒窈头上么?
亦或者是,东珠确实不小心失落,却被这宫女捡了去,为了陷害李舒窈,她故意将珠子塞到了李舒窈的身上。然后搜身的时候被宫嬷嬷搜了出来,宫嬷嬷大约也孰知她的心性,知晓她不是贪婪之人,于是便往上回禀给了万岁爷。
万岁爷命人在周边搜了搜,这才将这个宫女捉了出来!
所以,东珠很有可能确实不在李舒窈的身上,而是在宫嬷嬷的手里。
知晓东珠并未丢失之后,佟妃的心里骤然松了一口气,看向宋福文的眼神便不再染着杀气,而是微微带上了些怜悯。
毕竟……都是将死之人了,她还计较什么呢?
佟妃面色一缓,再开口时,语气如同春风拂面,“不必搜了,本宫相信你。”
说完,转过身朝皇上体态盈盈地行了个礼,“皇上,臣妾相信李舒窈不是那等会偷盗东珠之人。”
顿了顿,她继续说:“臣妾也相信,依着皇上的英明神武,必定能为臣妾讨回个公道,所以眼下此事,臣妾一切都听从皇上的安排。”
言下之意,皇上只要能在事后将东珠还给她,并且不责怪她遗失之罪即可。
李舒窈跪在地上,表情还有些懵懂。
啊?
为什么呢?
佟妃在原小说中不是前期的大反派吗?
怎么忽然就朝她示好了?
还相信她……可她连自己都不敢相信呀。
要不然也不会在偏殿里自己给自己上下搜身了。
台阶上边,佟妃说完话后,自顾自站到了一旁。
被她委以全盘信赖的皇上,此刻也有些懵懵的。
只他面上表情一派镇定,故而除了他自己本人之外,殿内无一人察觉到他的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