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着妈妈去一个在伦敦住了很长时间的远方表亲家做客,那天她家里正好有一位老朋友来访,那位老朋友曾经给贵族夫人做了二十多年裁缝,她虽然没什么名声或头衔,但她眼光毒辣,一眼就看中了我的裙子。”
海瑟尔问:“她发现你的裙子是斜裁做成的了?”
夏洛特摇摇头,说:“那倒没有,但她敏锐的察觉到了那里面蕴含的巧思和特别。”
夏洛特回忆着那天的场景,神情有些恍惚:“她说她年纪大了之后,在伦敦开了一家成衣定制的铺子,她愿意支付五十磅买我的剪裁方法。海瑟尔姨妈,你真的很厉害,随手指点我就能赚到五十磅,要知道我全部的嫁妆连被子都算上总价值也不过五百磅左右。”
第31章 乡村生活25
“我必须纠正一下,不止是我厉害,你也很厉害,我只是随便比划一下,你就真的把它变成了现实。”海瑟尔好奇的问:“所以你接受了她的提议吗?”
夏洛特笑了,她现在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自信阳光:“我拒绝了。我花了整整一晚上翻了一大堆服装演变历史相关的书,用光了我毕生的想象力,写了一份利用斜裁技术发展壮大她的店铺的论证文章给她。第二天,她看完了之后,同意以八十磅换取我的全部成果,并让我签下合同,保证除了那条月白色裙子外,再也不用这门技术做任何衣服。”
海瑟尔由衷的赞叹道:“夏洛特,你比我想象得更有决心、毅力和头脑。”
她本来一直以为夏洛特属于那种为了求稳清醒的妥协的人。
“难怪狩猎那天我看到你似乎心不在焉的,都没有和莉齐走在一起,我还以为是因为柯林斯先生没来呢,原来你竟然悄悄的干成了这么大一件事。”
夏洛特忍不住哈哈大笑:“他才不能让我心不在焉呢!”
她笑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走到窗户旁边,看着外面湛蓝的天空,说:“有那么一刻我真的觉得或许我还有没有被发掘的天赋和潜力,或许我可以不用为了一间房子妥协,或许我还有机会走到更远的地方。”
她停顿了几秒钟,才艰难的开口继续说:“不过很快,我的勇气像泡沫一样膨胀到最大后啪的一下裂开,转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海瑟尔没有说话,安静的等着她讲述她的心路历程。
夏洛特说:“我已经把我唯一拥有过的可以赚钱的东西卖掉了,即使得到了八十磅,我也想不到还可以用它做点什么。不过即使我当时没有接受那位夫人的提议,我大概率也不可能冒着被我父亲逐出家门、什么都没有的风险去自己做生意。”
“我已经二十七岁了,海瑟尔姨妈,我已经在这样一成不变的恒温环境里活了二十七年。过去我也曾像莉齐一样拒绝过自己不喜欢的求婚对象,但是现在,我已经没有资格再因为虚无缥缈的期待去蹉跎时间了。”
海瑟尔沉默不语,夏洛特太清醒了,她已经把未来的可能性全都想的清清楚楚,没有人能对此过多置喙。
她不可能劝夏洛特坚持自己的内心、不要向世俗妥协,因为即使是她自己也没有这样的把握。
十九世纪的女性生存规则就像密不透风的天罗地网一样束缚着她们的每一次选择。如果一个女人有十万英镑,她可以拿出其中的十分之一做一些无伤大雅的投注;如果她只有十英镑,那她或许也有动力把所有的筹码一次性投下,放手一搏。
然而,诸如夏洛特这种出身体面、受过良好教育却没什么试错资本的中层女性,嫁一个经济上适配的人就是她们唯一体面的出路,是使她们后半生不至于一落千丈的保险柜。
海瑟尔把夏洛特送到了门口,她已经恢复了往常那种沉稳平静的气质,看起来完全是一个憧憬婚姻的知足少女。
夏洛特从手袋里拿出一个绣花布制荷包递给海瑟尔:“海瑟尔姨妈,没有你提供的设计思路我根本不可能获得那八十磅,我知道你不会全拿着,所以我们平分,这里面的四十磅给你。”
海瑟尔当然不要,这点钱现在对她来说几乎没有任何意义,但是对夏洛特来说确是不小的收入了。
但是夏洛特按住海瑟尔的手,眼神中的笑意带着坚定,她轻声说:“就当是为了寄存一颗希望的种子吧。海瑟尔姨妈,我总觉得你和我们所有人都不一样,或许将来你会有一个不落俗套的人生走向。这笔钱放在你那里,如果有一天你找到了新的出路,看到它记得想起我哦。”
海瑟尔同意了,她心想等夏洛特结婚的时候一定要送她一件首饰给她添嫁妆,而现在,她要抓紧研究一下那条可能存在的新出路了。
海瑟尔提着长裙风一般的跑上楼,惊得开着房门看书的玛丽探出头来。
海瑟尔准备在三楼她们两个房间对面的那间面积不大的杂物间开始她的植物实验,那间杂物间本来是被用作放置一些使用率低的箱子。
它是从阁楼拐角处隔断出来的,形状不规则且冬冷夏热,不适合人居住。时下已经到了深秋季节,朗伯恩的气温说降就降,杂物间这里则下降得更快,墙上的温度计显示这里已经到了大约十摄氏度。
18-19世纪是英国植物学发展的黄金时期。殖民地不断扩张,使得成为贵族赞助的植物猎人成了炙手可热的职业选择,他
们从美洲、墨西哥还有中/国引进大量新物种,此后玻璃工业技术的成熟又推动了温室热潮。
不过现在,十九世纪初期,还有很多物种还处于刚刚出现但还没有引起重视的阶段,这个时间差正是海瑟尔可以利用的时机。
大概是因为朗伯恩地理位置优越,距离从美洲登陆英国后前往伦敦的最佳路线直线距离不超过五公里,所以一些商队由于不正当理由或者单纯是不熟悉道路,就会经过朗伯恩附近。
海瑟尔已经在这块风水宝地发现了两种还没登上植物图鉴的不为人知的新物种,紫锥菊和狄氏铁兰。不过后者原产于美洲亚热带,适合在温暖的环境中生长,在英国冬季的低温中容易冻伤,所以她还是决定先从紫锥菊开始。
植物保护种植是她的专业领域,时下的气温还不算太低,正适合紫锥菊种子的生长,等到再降一次温,又正好符合出苗后的温度需求,所以种植紫锥菊不算太难。
海瑟尔先从之前摘回来的成熟花球中搓揉出黑色楔形种子,用粗麻布包裹起来,放进柳树皮水里浸泡24小时。
在这期间,她写下了配制土壤的原材料清单交给蕾娜,打算按照不同比例调配后分别进行实验。
这主要需要腐殖土、河沙、木炭碎还有一些鸡蛋壳,蕾娜兴致勃勃的拉着露西一起出去收集,露西是朗伯恩农户家的女儿,她最近正好休息闲着没事,她们不到半天就全都找齐了。
对土壤进行简单处理调配后,就可以把种子埋进去了。海瑟尔从厨娘莫利太太那里要了十个陶盆,用来培育种子。此外,她还从贝内特太太那里要了好几个油灯,预备等抽苗后用铜镜聚光给它们补充光照。
贝内特太太在餐桌上简短抱怨了一通妹妹浪费生活必需品捣鼓一些没用的东西的行为,不过她还是没有阻止,她的心思已经完全在筹备好宾利先生和简的订婚这件事上了。
种子种下去后,暂时就只剩日常的喷雾保湿和温度监控工作了,玛丽自愿申请了这项任务,这正好可以让她在看书的间隙能够休息一下眼睛。
种子培育的成果大约一两周后才能看得出进展,现在海瑟尔还打算用山上采摘的那一小片现成的野生紫锥菊来制作感冒用酊剂。
海瑟尔没有医学背景,但她在读大学的时候把专业课的知识老老实实的背诵得清清楚楚,也曾经在图书馆看过不少植物相关的野史。她打算采取最简单原始的手段,在保留它的免疫活性成份的同时把它制作成酊剂。
海瑟尔从宾利小姐那里要来了一瓶上次浇在冰淇淋上的那种朗姆酒,把紫锥菊的根茎洗净后切成薄片,阴干后按照根和酒1:5的比例放在玻璃罐里浸泡。
如果每天定时摇晃一次帮助加速溶解,那么大概一个月后开罐,再用麻布过滤后,幸运的话就能得到一瓶治疗感冒的棕色液体。
就在海瑟尔忙忙碌碌的捣鼓她的植物的同时,夏洛特和柯林斯先生的订婚已经在朗伯恩正式公布了。
卢卡斯爵士受大女儿之托上门来向贝内特一家公布这个消息,贝内特太太虽然脸色不太好看,但总算还是得体的表示了祝福。她的巨大进步得到了来自妹妹、女儿和丈夫的纷纷夸奖。
住在不远处的布鲁克太太听说柯林斯先生最终没有选择贝内特家的小姐,立刻抓住机会上门对她的塑料姐妹花贝内特太太进行了一通怜悯安慰。
不过她在贝内特太太针对宾利先生发表的真情实感的炫耀中败下阵来,她灰溜溜的走了,回家去祈祷上帝千万不要让贝内特太太“小人得志”下去了。
十二月的第一个周一,这天的天气又是阴沉沉的,贝内特太太信誓旦旦的说最晚不超过晚上八点,必定会有一场宣布入冬的特大暴雨。
朗伯恩的所有人家都是这么想的,所以这一天从一大早上还没下雨开始,大家就都没踏出家门一步,连农户都没有活需要干了,整个村庄变成静悄悄的一片。
然而,到下午四五点钟的时候,贝内特家意外的迎来了访客。
来的居然是布朗少校,更让人惊讶的是,他身边还带着一个小女孩儿,是狩猎的那天早上海瑟尔和玛丽在走廊遇到的那个金发碧眼的可爱小天使。
布朗少校身上背了一个不小的包袱,但他说他只是带在家里呆着无聊的女儿出来转转,并没有解释什么。
贝内特太太欢迎了他的到来,但却没有火急火燎的支使海瑟尔去见客,反而对伊丽莎白和玛丽使了个眼色,让她们去陪两个客人聊天。
海瑟尔见鬼似的看着她姐姐。
第32章 乡村生活26
海瑟尔跟在她姐姐后面,悄悄说:“贝内特太太,请问您是突然大彻大悟了还是想出了什么新点子?我记得舞会那天你还和布朗少校相处甚欢,怎么现在改变主意不想把我和他凑一块儿了?”
贝内特太太转身一把把她拉到后面,示意她小点声音:“嘘,别让人家听见了。那天我仔细考察了一下他的经济水平和生活质量,我觉得这事儿不能这么草率。”
她煞有介事的说:“我都打听清楚了,房子呢他也能在梅里顿买,不过他明年这会儿多半就要去别的郡驻扎了。要我说莉迪亚她们这种小姑娘就算了,你都背井离乡奔波了半辈子了,还是找个附近的乡绅比较安稳。不过布朗少校人品倒是没有一点毛病,所以你先别急着拒绝他,万一挑不到更好的呢。”
海瑟尔很佩服她姐姐这种先进的相亲观,但是她依旧打算,一旦布朗少校不死心的再流露出求婚的意愿,她就再一次彻彻底底的拒绝他。
不过布朗少校似乎并无此意,他几乎没和海瑟尔单独说几句话,只是坐在一旁看他女儿和贝内特家的几位小姐玩耍。
布朗少校的女儿叫茱莉,她前不久刚刚满五岁,是个看起来很羞涩但教养不错的女孩。布朗少校说,她在三岁之前一直都在老家汉普郡生活,从四岁开始才会在每年下半年等父亲在新驻地安顿好之后过去住一段时间。
茱莉是个很聪明的孩子。汉普郡她奶奶家住着七八个孙子孙女,她妈妈去世后就没有人有空给她念睡前故事了,但她还是通过礼拜日教堂里的诗歌以及一些其他读物自学认识了大约八百个单词。
她不善言辞,但总是会在别人询问她的时候给出一个让人心软的笑。她还在玛丽拿出资本论念的时候,一本正经的抱着抱枕坐在旁边认真的听,让玛丽直呼有品位。
茱莉显然是个讨喜的孩子,连贝内特太太这样养育过五个可爱小女孩儿的人都被她俘获了,她在晚餐开始之前悄悄拉着海瑟尔的手提醒她,如果一定要给人当后妈的话,还是选这种单纯善良的继女比较好。
没错,茱莉被布朗少校留下来和她们一起吃晚饭,他自己却离开了。
他说他自己今晚有一些单独的任务,把茱莉一个人放在家里不太安全,他在梅里顿又没有什么别的信得过的家庭,只能叨扰她们了,明天一大早再过来接茱莉。
贝内特太太一口答应下来,表示她们很乐意照顾茱莉一晚,会给她吃上一顿热乎乎的晚餐后再让她跟着某一位小姐一起睡觉。
布朗少校感激的道了谢,看了海瑟尔一眼就拿起包袱离开了。
贝内特太太目送他离开,转身对海瑟尔感慨:“他可真是一位慈爱细致的好父亲啊,要单从人品上来看,这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到的好男人。”她说完立刻又陷入纠结:“不过他这工作也太忙了吧,又没个近亲帮衬,要是嫁给他那可真是又累又不放心。”
贝内特太太嘀嘀咕咕的走了,海瑟尔却盯着布朗少校离去的方向看了好一会儿。
她觉得非常奇怪,布朗少校的驻扎地是梅里顿,到底是什么单独的任务要让他一个发号施令的少校大半夜跑到朗博恩来,就算是打仗剿匪也没有一个人行动的道理啊。
海瑟尔在心里暗暗猜测,他不会是有什么事东窗事发准备跑路,为了
避免女儿和他一起浪迹天涯,就先把她送到一个好人家吧?
不过他的包袱看起来倒不像跑路用的,那个包袱应该并没有装衣物之类的东西,但形状却有些奇怪。
海瑟尔摇了摇头,把侧门关上转身回去了。
晚饭后果然如贝内特太太所料,开启了狂风暴雨的模式。一时间,安静了一整天的朗伯恩,被风声、雨声还有树木疯狂抽打空气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海瑟尔赶忙放下手上的东西跑去阁楼上查看,她怕朗伯恩的屋顶年久失修,雨漏进来打坏了她的紫锥菊。
玛丽也跟着跑上来,贝内特太太大呼小叫的指挥仆人们去各处查看漏雨的情况。
好在杂货间那块的房顶比海瑟尔想象的要结实,除了那扇老旧的玻璃窗在哐哐作响,其他东西倒还都完好无损。
不过玛丽可就惨了,她房间的一角正在滴滴答答的漏水,虽然可以用盆接住,但今晚怕是不能在那里睡了。
贝内特太太也派女仆上来看了看,知道有一处屋顶漏雨了,她就觉得整个三楼都不太安全了。
她让简和伊丽莎白带着朱莉一起睡,然后让海瑟尔和玛丽睡在二楼,等明天早上再叫村里的瓦匠来好好检查一下。
海瑟尔同意了,在她准备离开杂物间的那一刻,一道闪电劈过,一下就把漆黑的夜空照得如同白昼一样,连窗户正对面的后山都在黑暗中现了形。
海瑟尔一把抓住准备下楼的玛丽,颤声说:“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玛丽刚刚没有看窗户,错过了闪电带来的明亮,她又凝神听了听:“什么声音?我只听见了雷声和雨声。”
这时恰好又传来几声清晰的动静,玛丽反手抓住海瑟尔,把她往门口拖了几步,她惊恐的说:“不对,姨妈,这是什么声音,怎么好像是…好像在那天狩猎的时候…”
她说不出后面的词,海瑟尔接上了:“是枪声,后山有枪声,走,快下去!”
她们手拉着手,跌跌撞撞的跑到一楼去,其他人还在起居室里,不过已经都放下手上的针线或者书本,正准备收拾一下提前上床睡觉了。
海瑟尔冲进起居室,在大家惊讶的目光中气喘吁吁的大声的说:“我刚刚在上面听见,后山那里似乎传来了枪声,不止一下,玛丽也听见了。”玛丽跟在后面,点点头。
贝内特先生取下眼镜,淡定的说:“这不可能,这么大的雨怎么会有人在后山,你们或许还沉浸在狩猎的刺激中。”
他话音刚落,起居室靠外侧的窗户就被敲响了。
咚咚咚,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响声。
背对窗户坐在沙发上的莉迪亚和基蒂立刻尖叫的弹起来,扑到她们的两个姐姐旁边,简也慌乱的往后缩,只有伊丽莎白大着胆子往外看。
“别怕!”伊丽莎白把两个妹妹按在座位上,自己站起来:“你们看,是露西,她不是回家去了吗,怎么这个点过来,莫利太太麻烦快去给她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