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西是贝内特家佃户的小女儿,她在朗伯恩生活了十几年,可以说是贝内特一家看着长大的。直到十六岁,她才被送过来干一些轻省的活计。虽然她手脚不太利落,总是招致贝内特太太的抱怨,但她在主人家的那里总还是和一般仆人不一样。
露西只罩了个斗篷,在这样大的雨里显然无济于事,她头发湿淋淋的黏在脸上,狼狈的被莫利太太带进起居室。她的哥哥也和她一起来了,他和莫利太太打了个招呼就去和其他仆人待在一起了。
露西进来后没等人发问,就立刻连珠带炮的说了出来:“太太小姐们,后山似乎出事了。我爸爸让我过来说一声,他下午没活儿,就喝了几口酒,无意中似乎看到几个穿黑色长风衣的生面孔往后山去了。但是他当时还觉得自己可能是喝上头眼花了,就没有在意。”
“长风衣!”莉迪亚惊叫起来:“天哪爸爸,姨妈可能没听错,后山说不定真有枪声,说不定是盗匪趁着雨天来村子里谋财害命!”
露西也补充道:“我爸爸也说,那些生面孔腰间都鼓囊囊的,也许是藏了手铳呢。”
这下所有女士都吓得不敢说话了。
屋子里的烛光被吹的忽明忽暗,贝内特先生抽了一口雪茄,开口说:“不会,盗匪应该不会穿长风衣这种显眼的衣服,黑色长风衣,听起来更像是伦敦来的人。”
他又低头吸了一口,其他人都眼巴巴的等着他多说两句。
“而且,真要谋财害命的话去后山干嘛,这么合适的天气就该直接趁着雷声到村子里来。后山都荒废多少年了,那里既没有值钱的东西也没有活人,去那里开枪说不通。”
听完贝内特先生的分析,大家都觉得稍微好一点了,只要不是冲着她们来的就好了。
但她们还是不敢分散开去房间里睡觉,就都留在起居室里。贝内特太太还让仆人把圣经取过来,她要祈祷无论是什么恶徒最好都留在后山不要下来了。
蕾娜去找了条厚毛巾,又去厨房端了杯热茶递给露西。她们俩找了两个小板凳,在海瑟尔坐的沙发背后安顿下来,开始窃窃私语。
露西用毛巾擦了擦头发,有些焦虑的小声跟蕾娜说:“蕾娜,其实我还有一点点害怕。”
蕾娜握住了她的手:“别怕,不会有事的,我们这么多人都在一起。”蕾娜亲身经历过跨国大逃亡,她平时咋咋呼呼,这会儿却镇定的可怕。
“不是的,我怕的不是这个。”露西犹豫着说:“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的我邻居家的杰瑞吗,我从下午就没看见他了,而且我和哥哥刚刚出来的时候,路过他们家的窗子也没看见他,除了他以外他们家的其他人都在。”
蕾娜皱了皱眉,小声问她:“是你那个未婚夫杰瑞吗?怎么会,这个天气他去哪了,会不会是去别人家做客了?毕竟他父母也没向邻居家问过是吗?”
露西说:“他父母根本不在意这个排行中间的儿子,就算…就算他真的是去后山了,他们也不会担心的。不过我才看见,坐在简小姐的那个女孩儿是谁?我怎么没见过她。”
蕾娜告诉她:“那是那位布朗少校的女儿,她爸爸有事就把她放在这儿了。”
海瑟尔听到她们的对话突然反应过来,对呀,布朗少校怎么这么巧刚好今天有事来朗伯恩呢,难道他的任务和后山的枪声有什么关系?
第33章 乡村生活27
没错,亨利布朗这会儿确实正在后山的密林里。这是他第二次来到后山。
第一次的时候,刚上来没多久,他就看见了躺在地上不知生死的戴维斯。
而第二次,又一道闪电划破天空,树林里的情景短暂清晰了一秒,那不远处的土坡上赫然躺着三具尸体。
布朗少校闭上眼睛,靠在树上缓了几秒,深深的呼了一口气。
他向来运气不错,从二十岁参军开始,从没有被派遣至正面战场或者沿海入侵事件频发的地区,一直都在经济不错的内陆郡县驻扎。
因此,可以肯定的说,他在今天之前基本从来没有经历过真枪实弹的交火。
除了造成人员伤亡的一起情杀和一起决斗,他经历的最大规模的战斗就是在“面包暴动”中镇压当地的饥民。那次镇压行动他只朝天空中空放了几枪,没有一个人死亡,而这次经历帮助他在两个月后成功获得了少校的军衔。
这次和从前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样,他回想起今天一天发生的事。
今天是亨利布朗的休假日。
天气格外的差劲,房东太太又得了感冒,他不可能把茱莉一个人放在家里,所以他本来是没打算来朗博恩的。
事实上自从上次狩猎日以后,他对是否要继续争取劳伦斯夫人的欢心一直都很纠结。
输给那个伦敦来的公子哥律师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人外有人,他一
直明白射击技术比他好的大有人在。他曾经见过一个一辈子没打过真猎物的贵族少爷,那人来军营参观的时候和军官们比赛,打靶成绩碾压了在场的所有人。
可是,比输赢更重要的是,他能明显感觉到,从头到尾劳伦斯夫人都在虔诚的希望她的律师能赢。
无论是在围场上还是在舞厅里,他一直在密切的关注她,不过她显然完全没有在意,她在他命中的时候绝不会欢呼,却会为那个律师的胜利而高兴。
而且那天晚上,他们在内瑟菲尔德二楼的栏杆旁说笑的样子看起来完全就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即使他们并没有靠得很近,那种融洽的氛围也绝不会被周围任何东西渗透进去。
布朗少校决定在家里好好陪茱莉一天,顺便整理一下自己现在的想法。
不过他没有成功,因为中午十二点左右,他的上司敲响了他家的大门。
梅里顿的一切都安静而祥和,布朗少校不明白上司林肯中校为什么要在休假日特地来家里找他。
林肯中校进屋后谨慎的让茱莉呆在客厅里,然后他拉着布朗少校走进书房,关上了窗帘。
“亨利,现在有一个大好机会就在眼前,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你。今早从伦敦来了几个财/政部缉私署的官员,他们告诉我朗博恩村庄后山有一条秘密的走私通道。他们已经根据密探的情报确认今晚会有一个走私队通过那里运输货物。”
“亨利,他们现在需要一个民兵团的军官协助开展行动,我立刻就想起了你。正好之前,有人告诉我,有一天他看见你从后山那里把戴维斯背回来,我想你应该是我们这儿对朗博恩后山最熟的人了吧。”
布朗少校判断不出林肯中校是单纯的想起戴维斯的事,还是把它当作把柄故意警告他,他没有选择,只能无奈答应下来。
不过他对这个任务倒也不是十分排斥。
现如今走私猖獗,无论哪个郡总有一两个路过的小贼,他们一般是从走私商船收货再运到大城市倒卖,这种行为即使被偶尔下来走走形式的缉私署职员抓到了惩罚也不会太重,所以没人会为了一点钱拼得头破血流。
此外,缉私署名声在外,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中的绝大多数人一年中最重要的活儿就是撰写年终总结汇报。
去协助他们危险性不高,运气好的话还能受到点奖赏,布朗少校心态上还是比较放松的。
既然要去朗博恩,布朗少校就准备把女儿一并带上,茱莉在上次狩猎后对劳伦斯夫人一直念念不忘,正好可以带她过去让她们多接触接触。
林肯中校没有阻止,只是提醒他带上平时巡逻的家伙就让他跟着下去了。
让布朗少校没想到的是,缉私署的人居然已经在楼下等着他出发了。
更意外的是,那两个人和他印象中尸位素餐的官员形象完全不符,他们用锐利的眼神从上到下扫视了他一轮,才点头让他上车。
布朗少校感觉到不对劲了,只是这个时候已经容不得他反悔了,他只能硬着头皮把女儿托付给贝内特家,然后背上枪去后山树林和那些人汇合。
后山的人比他想象的还要多得多,除了穿黑风衣的缉私署官员外,还有一些一看就经受过严密训练的正规军,他们中有的拿着低装药量的燧发枪,有的则端着更先进的认不出型号的长枪,此外那里还有几只威风凛凛的军犬。
布朗少校被安排在最外围的位置,他们一群人从天黑开始埋伏,一直等到晚上大约九点后,树林里出现了绿色信号弹,一队人马一无所知的进入伏击圈,作战才正式开始。
二十分钟后,一切都结束了。有三个人在火拼的过程中被击毙,其他人都被燧发枪打中没有致命伤,被整齐的绑起来准备带回去审讯。黑风衣和正规军手脚都很利落,在这场战斗中,布朗少校甚至没找到机会开上一枪。
布朗少校看到那些黑风衣爬上车检查那两大车货物,或许是行动结束的很顺利,他们谈笑间都放松了不少,阵阵惊呼声和笑声在树林里回荡。
“这可是一条大鱼啊。”一个黑风衣说:“啧啧,上面刚下令严查黄金走私,这边就送上门了,别的不说,今年的年终奖是有着落了。”
他的同伴推了他一把,笑道:“送上门?你当黄金是大白菜啊。要不是大人把线索给我们,等着你抓线人来审,国库都要被掏空了!”
又有人嘿嘿的笑起来:“大人真是厉害,也不知道他怎么搞到的消息,要我说,相比老眼昏花的那位,大人可真是什么事都耳目灵通。”
第一个出声的黑风衣往后看了看,制止了这场闲聊,他们又继续散开,利落的开始收拾现场。
布朗少校直觉这不是他该听的东西,他悄悄的直起身体,转身打算不着痕迹的撤远一点。
然而,他刚走一步,就有人从后面按住了他的肩膀。他怵然一惊,转头看向了来人,是早上去梅里顿接他的其中一个黑风衣。
“亨利布朗少校对吗?”那人吊儿郎当的叼着一根没有点燃的烟,又从上到下把他打量了一番。
“我听你的上司说,你已经当了5年少校了,算得上经验丰富且年轻有为了,完全不应该在民兵营蹉跎人生了。今天的行动你配合得很不错,帮了我们不小的忙。这样,我正好认识驻扎伯明翰第六龙骑兵近卫团的长官,我给他写封信,你上那儿去就职吧,如何?”
布朗少校听见他的心正在砰砰跳动,他既怀疑眼前这个官员的目的,毕竟要说帮忙,他今天除了跟着一起凑了个人数,其他什么忙也没帮上。
但他同时又克制不住的心动,那可是正规军,是他年少时候的梦想。伯明翰是内陆工业城市,没有外敌入侵的危险,最多也就是镇压工人暴动或者保护军工厂,这简直是天上掉下的馅饼。
他嗫嚅着说:“只是我今天什么力也没出…而且我的军衔…”
那人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说道:“你不用管出没出力,明天上午之前告诉我去不去就行。至于你的军衔,去的话保留少校头衔,后续的晋升就看你自己了。你要知道,正规军的少校和你这民兵团的少校可不是同样的东西。”
布朗少校立刻点头答应,他不敢犹豫到第二天,生怕机会转瞬即逝:“承蒙您看得起我,这样天大的机会给我我怎么敢再犹豫。我已经想好了,我愿意去伯明翰。”
那人也不意外,告诉他明天在梅里顿等着就行,他会直接让人带他前往伯明翰。
“现在你可以回家了,布朗少校,和你的家人说一说你的大好前程,就收拾行李准备出发吧。”
此时已经是深夜十一点钟了,大雨已经渐渐停歇。布朗少校骑着那人指给他的一匹马,斗志昂扬的踏上了回梅里顿的路。
只是夜风一吹,他的热血和冲动就消散了不少,他这才想起刚来梅里顿不久的女儿,还有那个他仍旧心心念念想娶的女人。
如果他现在离开,劳伦斯夫人一定不会同意跟他结婚,一起去伯明翰的吧?他还没有时间扭转她的心思,就要这样奔赴远方了,想到这里,他对大好前程的憧憬都被冲散了不少。
黑风衣看了会儿布朗少校离开的背影,转头往回走。
他的同伴凑上来搭上他的肩膀:“嘿,乔治,那个人接受了你的提议吗?这就是大人交给你的任务对象?”
乔治撇了他一眼,懒懒的说:“当然答应了,一秒钟都没犹豫的答应了。欸,其实我始终没搞懂,那人究竟是大人的仇人还是恩人呀?把一个可以等着安稳养老的人一竿子推到一条青云路上,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骑兵近卫团晋升的机会多,有本事有关系的人也多,我倒要是好奇他能走到哪一步。”
他们聊完,火拼现场也处理的差不多了,一场暴雨结束,现场的痕迹已经被完完全全的清除了。
次日清早,雨停风止,一切又回归灰蒙蒙的静谧,只有让人无法忽视的冬意匍匐而来。
贝内特夫妇起的最早。刚刚七点,贝内特先生就端着热茶看起了报纸。
贝内特太太穿上厚厚的绒衣从
楼上下来,第一件事就是通知莫利太太在早餐里加一道炖牛肉。牛肉是事先卤制好的,只需要加热一会儿就能上桌,正适合今天这样降温又刚刚受到惊讶的早晨。
还没等年轻女士们全部下楼,门口就传来一阵马车轮的响声。海瑟尔打着哈欠从窗户往外看,是卢卡斯家的马车。
贝内特太太也注意到了,她看着不远处从马车上下来的卢卡斯太太和她的二女儿玛利亚卢卡斯,嘀咕道:“这还没到八点呢,她们怎么就来了?啧啧,卢卡斯太太这个脸色和虚弱的模样,看起来简直像熬了通宵没睡。”
伊丽莎白正从楼梯上下来,闻言说道:“妈妈,她们应该就是熬了一夜没睡,其实昨晚回房间后我也挣扎了好久才睡着,现在困得可以栽进汤碗里了。”
贝内特太太毫不在意,她理了理头发,神采奕奕的去迎接客人:“卢卡斯太太,哦哟,你都这个岁数了可要注意身体呀,你今天看起来简直像老了十岁。”
卢卡斯太太没有和她计较,只是有气无力的说:“我昨晚一整晚都没闭眼,早上估摸着你们应该也起来了就立刻动身过来了。贝内特太太,你们昨晚听见后山树林的动静了吗,卢卡斯爵士不知道犯了什么病,非说那是枪声。”
贝内特太太听到这儿也得瑟不起来了,这事儿一天没解决她就没法彻底放下心。
“是啊,我妹妹海瑟尔也是这么说的,我们家一个佃农还看到一些凶神恶煞的生面孔往后山去了呢。本来我们刚开始也没敢睡,后面海瑟尔突然说可能是有人也听说了那里有野猪,开枪是为了猎杀野猪,再加上后半夜确实没动静了,我们就回房睡觉了。”
海瑟尔完全不明白她姐姐怎么把露西原话中的“穿黑色长风衣”转述为“凶神恶煞”的,事实上她觉得那些人百分之九十不是什么坏人。
她昨晚刚听到枪响的时候确实有那么一会儿被吓得慌了神,毕竟后山离贝内特家的直线距离也就二十分钟,要是真有人拿枪闯进来,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不过等枪声停了没多久,她就想起来那天兰开斯特的话。如果没猜错的话,那声音多半是负责打击走私的官方武装力量在后山执行任务造成的。也许他们是和走私队正撞上了,所以才开了火。
枪声总共也就集中在那二十分钟内,这说明事态很快就稳定下来了。她认为大概率是军方控制了局势,把走私贩一网打尽;不过即使是走私队占了上风,他们应该也不会多此一举再来朗博恩洗劫一趟,绝对会尽快离开这个危险之地,所以怎么看朗博恩都不会有危险。
海瑟尔想清楚后就劝说大家先回去睡觉。
她和宾利小姐曾经在山上遇到过野猪的事所有人都知道,因此猜测枪声是猎杀野猪时发生的也算是有那么一点源头。
贝内特家几个聪明一点的人信不信很难说,不过他们熬到12点钟全部都精疲力竭了,最终还是听从了海瑟尔的建议。
卢卡斯太太显然是不信野猪这个说辞的,她忧心忡忡的说:“什么人会在天气特别不好的时候特地下午就进山,等晚上暴雨来临再开始打猎?而且卢卡斯爵士说他们至少开了五六枪,难道是遇到了野猪群或者什么别的大型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