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她说的是对的。
他的异常在很早之前自己就已经感知到,不管是长久的注视、投注好奇,还是在电脑上敲字时突然大脑空白,等回过神时, 那密密麻麻的数字和分解式中出现的不和谐的“裴瓷”两个字, 都是如此。
他时而兴奋、时而愤懑、时而燥郁,时而感到一种无法排解的烦闷,然后在看到少女的那一刻,又通通的消散了。
可这就是喜欢吗?
他见过太多爱上他人的傻子, 愚蠢至极。而现在,这样的人, 成了可悲的、可笑的、莫名其妙的自己。
在她的眼里……
自己就是如此吗?
周霁月突然感到浑身烧起一团火,他几乎要被烧化了,要彻底无地自容了。
不——
不!
不——
心脏狂跳, 眼皮发热,过载的大脑无法处理当下的信息,他只能全交给本能,于是在裴瓷再度靠近之时,他热烫的手指捂住她的眼睛。
他感觉到柔软的睫毛在颤抖, 像一只栖息在花朵上的蝴蝶。
哦,不。
“唔……”
听到她的轻哼,他急匆匆放下。他已经不敢再看裴瓷的眼睛,不敢从她眼睛里看到种种好笑的情绪。嗯……他是个胆小鬼,胆小鬼……
所以——
几乎不给裴瓷半点反应的时间,这个胆小鬼落荒而逃。
而裴瓷看着他的背影并没有去追,之所以戳破周霁月喜欢自己这件事,主要是不想让周霁月继续问她为什么找周松银的事。周霁月太聪明、太理智、太冷静,当他想要细究一件事时,没有任何事情可以逃过他的眼睛。
因此她必须让他大脑混乱、思维过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无暇顾及其他事。
显然,裴瓷赌对了。
周霁月确实乱了。
效果好到惊人。
可是喜欢就有这样大的魔力吗?
叶昭雪为了她说出自己的真实名字甚至影响到刻入骨髓的仇恨。
安银优的喜欢可以让他放弃利益明知会被陆燃残忍报复也勇往直前。
景林的喜欢盛大而又无声无息,他在陆燃身边腐烂枯萎也要亲眼见证她的一切将她的幸福视为最崇高无暇的事。
周霁月如此聪慧理性的人也一次次的出错情绪失控。
陆燃就更不用说了,一只秉性恶劣的野犬只在她面前收起獠牙、被轻视无视抛弃疏离,无论做出怎样过分的事,他都会巴巴送上自己脖子上的缰绳,在被做了特别过分的事后只是委屈的轻哼一声。
他们是男主,是男配,是这个世界站在最顶点,最应该嚣张肆意的人,可是在她面前,她们都变成了普通。
——倘若我说我喜欢善良的人呢?
那他们会改变吗?
不,他们不会改变。他们的家世、出生环境、一直以来的行为处事习惯都无法根除。但在她的面前他们只会是好人。
永远披上善良的皮囊。
他们可以为她做任何事情。
是的,因为他们爱她。
可裴瓷又真实的困惑了,如果爱真的有这么大的魔力,为什么会有人在说喜欢她后又将她视为累赘而抛弃她呢?
裴瓷有些恍惚。
当天晚上,她就又做了一个梦。
她半坐在病床上,本来是在等护士给自己扎针,却被旁坐的少女一直盯着看。
“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裴瓷受不了问道。
“好看啊。”女孩直截了当地说道:“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
“你真的好特殊啊。”
特殊?
裴瓷不理解女孩是什么意思,世界这么多人,漂亮的人也多了去了,有什么特殊的。
大概是看到了她脸上的疑惑,女孩言笑晏晏,“你真的被养的很好啊,漂亮、干净、甚至还有一种迟钝的天真。”
“但你本不该如此。”
“像你这样漂亮又没有背景与家世足以匹配的人啊。”女孩的笑容灿烂到有些虚假,“我见过很多呢。她们是猎物、是玩具、是不见天日的情人。
她们被高高在上的捧起,在不合观赏者心意后又重重的摔落。当然也会有性子烈一点的,她们鲜血淋漓,或许早早的枯萎。
而你就这样安静的生长在这片土壤上,向这个世界展示自己的奇迹。 ”
“可不是很特殊么。”
原来她说的是这个意思……
裴瓷眨了眨眼睛,她去看自己的手指,苍白、虚弱,但手指上没有任何劳作的痕迹。这确实能证明她过的很好,当然,也确实如此。
她很早之前就没有父母,成了任人挑选的商品。然而运气很好的遇到了善良的人,她被带回家。
“条件不是太好,你就和我一起吧。”
“以后你可以叫我哥哥。”
他笑着介绍自己的家,他的笑容他的行为举止,是阳光的、帅气的,俊朗的,充满生机勃勃的。
于是她问:“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青年尴尬地挠了挠头发,眼睛笑的像天上闪闪发亮的星星,“我有骑士综合症,而你……”
“很符合我想象中的公主。”
“公主大人,以后我们一起相依为命吧。”
后来裴瓷就住进了他的家,一个小小的家,里面没有多少东西,空荡荡的一片。后来因为她的到来,有了桌椅板凳,有了彩色的衣服,也有了插在矿泉水瓶中的鲜花,而后来,这些东西全都没有了,变成了一箱又一箱的药品,刺鼻的消毒味和冰冷的器械。
裴瓷的生活在发生巨大的改变,她有过迷茫,有过困惑,也想过她的终点,而他总会被一双手抚住脸颊,他的笑容是不变的,灿烂而有温度,语言中总是带着前所未有的生气。
他说:“等一等吧,阿瓷,我要带你去看这个五彩斑斓的世界。”
“唔……为什么这么做?”
“我时常在想,骑士和公主有没有走在一起的可能性。”
裴瓷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阳光开朗的人,好像有源源不断的精力,去面对这个世界。和她在一起,她轻飘飘的世界,好像也赋予了某种继续存在的意义。
唔……
那就活着吧。
好好活着。
王子和公主会走在一起?
这是喜欢吗?
是吗?
她暂且没有想通这个问题,但很快,事情发生了改变。
“抱歉啊。”青年笑的依然明媚,“阿瓷要一个人走下去了。”
一个人吗?
所以,到最后你也放弃我了吗?
看着空荡荡的屋子,裴瓷陷入久久的沉默。她太迟钝了,因为很少和人交流,甚至连此刻的悲伤和痛苦都一无所知。她只以为自己发了病,但没有关系,吃了药,第二天,第二天总会好起来的!
而她也要向前走。
已经走到了这里,她不想再退缩。
“你说的有道理。”想到过去的事,裴瓷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是吧,你真是一个奇迹。”少女摸着自己的头发,又去摸缠在脖颈缠在胸口的绷带,又是无端地、灿烂的笑。
这场对话本该是结束的,裴瓷却在一段时间的静默后主动开口道:“其实……我也要枯萎了。”
“怎么会呢,阿瓷你这样漂亮,光鲜亮丽,你被这么多人喜爱,你……”
她滔滔不绝地说了很多,裴瓷任由她说,说到后面她都找不到话说而悻悻地看着她时,裴瓷才慢慢地说道:“我见到了你未婚夫的照片。”
什么时候看到的呢。
应该是某天护士打扫房间时,从枕边无意露出的一角。护士小心地放回原处时,裴瓷看到了。虽然后来这张照片在少女的枕头下面再也没有出现过。
西装革履,头发染成了灿金色,脸还是那张脸,阳光明媚,像一轮太阳。他挽着少女,少女也是同样的年轻活力。
这是两轮太阳。
太阳和太阳在一起,他们的热度不会被吸收、不会被削弱,反而更加的明亮多彩。
“你们很般配。”裴瓷发自内心地说道。
“阿瓷!!t”少女突然焦急地喊道。
“阿瓷,不是,你误会了——”
“我没有,我!!!”
“没事。”看着焦急解释的女孩,裴瓷没有任何气怒的情绪,她很平静,这或许是她本人很早的时候就清楚的明白,太阳不属于她,她们也不会有结果。
其实这些天她已经被女孩烦的有点累了,是时候结束了,于是裴瓷挑开了说道:“是突然中奖的彩票,是和你一间的病房,是你热情到不正常的攀谈,这些都是你计算好的吧。”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从一开始就带着恶意。你想看看我是什么人,你鄙夷、轻视、想同我身上找出错误,就连你笔下写出的人物,那在女主角光芒下卑劣的配角,都藏着我的影子。”
“我……阿瓷……”她几乎是哭着要去抱她,“我,我……对不起,阿瓷。”
“没关系。”裴瓷去触碰她卷曲的头发,光落在她身上,带着能让人身心愉悦的温和。她如此轻易的原谅了女孩,倒不是说她善良,只是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