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学女科,也学针灸。”妙真笑道。
李瑶娥又道:“徐妹妹是从家里人学医的吗?”
“我家里人哪里有做这个的,都是我爹替我寻的师父学的,姐姐呢?”妙真也好奇。
李瑶娥笑道:“程夫人是我干娘,我们两家又有亲,不过,不是咱们东家程家,是安徽的程家,不是一家子。”
“哦,原来如此,就是不知道咱们做这个供奉要多久?我娘说,若是太久了,就让我爹快些接我回去。”妙真先给自己打造一个不准备长久干的人设,如此别人才不会提防她。
却见李瑶娥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我希望能做长久些,毕竟程家这样的官宦人家,别人想进来还不容易呢。”
妙真道:“那我祝姐姐前途似锦,我和姐姐这是一道去的,日后还承蒙姐姐多照顾。”
“徐妹妹说哪里话,我们自当一处了。”李瑶娥如此道。
二人说了会子话,小喜和小桃和床铺铺好了,妙真道:“还有一盒热热的果馅蒸饼,你们且先吃些垫巴肚子。”
说罢,她就看起了书,幸而这李瑶娥并不是个多嘴多舌的人,人也安静,无事时,只做些针黹女红。
因李家已经上船好几日了,程家的两个妈妈亲自提着食盒过来的,妙真听李瑶娥说她给了赏钱的,自己也让人拿了二十个子儿出来看赏。
那两个妈妈都道:“听说小姐是谈氏的弟子,可是真的?”
“是啊,我专门去无锡学过的。两位妈妈可是程家的人?”妙真问起。
那两个妈妈子都点头,妙真见李瑶娥去李老娘那里吃饭,方才道:“我们是两眼一抹黑,也不知妈妈们能不能跟我说说程家的人和忌讳。”
小喜立马倒了茶来,这两位妈妈只道:“其实我们知道的也不多。”
“我看两位妈妈都这样的气派,可是老太太太太们身边伺候的么?”妙真夸起她们来,先不随便给东西。
那两个妈妈见妙真夸着她们,吃起了茶,又道:“我不过是厨上帮忙的,她只是个浆洗房的,我们俩都是随三爷一道出来的。”
妙真微微颔首,且听这其中有个妈妈道:“徐姑娘你也别慌,我们家里的老太太最是怜贫惜弱的,若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好的福气。”
约莫片刻后,她才清楚了,程家老一辈的,一共兄弟俩,两家比邻而居,哥哥这边称为东府,东府的老太爷曾经官至武英殿大学士,但入阁一年就去世了,一共有三个儿子,长子今年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在山东任巡抚,次子四十有八,任江西布政使司左参议,幼子恩荫出仕,正在南京任尚宝司司丞。
西府的老太爷如今在京中任左司马(兵部侍郎),儿子早亡,只留下一个遗腹子,今年也二十多岁了,娶了妻房。
东府的程家大老爷原配过世了,也留下一子,很是勤奋好学,二十岁就中了进士,现下在翰林院任编修,膝下有一女,名唤沁芳。大老爷续弦的曾氏只生了两位小姐,一个单名媛,一个单名淑,还未及笄,倒是有位朱姨娘——
提起朱姨娘,那个叫赖妈妈八卦的脸藏都藏不住了:“这位可是原配朱夫人的从妹,只可惜时运不济,等她来的时候,咱们老太太早就定了曾家了。”
“如此说来,那这位朱姨娘可有子女?”妙真问起。
“怎么没有,朱姨娘生的爷排行第四,今年十七,很是聪明好学,还生了个姐儿,叫玢姐儿,在老太太那里很得宠的,倒比两个嫡出的强。”赖妈妈竖起大拇指。
又听她道:“二房的老爷夫人倒是很恩爱,生了大小姐和五爷。”
可能因为她们是二房的人,提起二房来有些收敛,妙真道:“咦?你们这位三爷不也是二房的么?”
赖妈妈含糊道:“他是庶出的,二老爷和二夫人指腹为婚,二人相差八岁,这三少爷就是当时二老爷的通房生的。”
至于三房倒是没什么说的,这夫妻俩没有孩子。
老太太还有个女儿听闻去岁亡故了,把外孙女养在膝下,听闻人年纪不大,倒是个美人模样。
妙真给两位妈妈一人送了一方罗帕,方才用纸笔趁着记性好的时候写下来,小桃不明白道:“姑娘,您是去做大夫的,管她们这些关系做什么?方才奴婢听了一阵都听的头昏脑涨了。”
“错了,要在一个地方好好活下去,可不能只有医术。”妙真深有所觉,法理还不外乎人情呢。
晚上歇息时,李瑶娥看着妙真披散下来的头发,忍不住赞叹:“妹妹这头发可真好啊,跟缎子似的。”
妙真笑了笑。
刚换了地方睡觉,她还有些睡不着,李瑶娥倒是闭着眼睛,也不知道睡着了没有,她正想着程家想让自己一家人都来南京,约莫是想把弟弟据为己有了。她娘因家贫,被爹典给无子的程二老爷做妾,她也是那个时候跟着去程家的,也是因为她娘生下一个儿子,就被提前赶出去了,又怕人家说闲话,只认了自己做干亲,让她跟着程夫人学医,认为给了她极大的恩典。
她那个弟弟长大了之后,程家人怕她也说出什么来,一直想把她远嫁出去,可惜定的一桩亲事黄了,如今南京要人,才仿佛给了自己许多好处似的,让她过来做供奉。
这和新认识的这位徐小姐不同,这位徐姑娘虽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出身,但应该也是家境颇殷实的小户人家,父亲做买卖,自己还有两个丫头差用。人家的爹送完孩子转身就回去,但她娘和哥哥都得在南京盘桓。
但越是如此,她越不能掉以轻心。
却说这李瑶娥一路对妙真很是照顾,遇事也不推脱,二人还算是相处的不错的。但妙真也很清楚,这做供奉可不比上女学,那是真的没什么利益纠葛,大家平日各回各家,但如今几位女医都吃住一处,怕是少不得有利益相争,所以她也没有一下就交底了。
五日之后,船抵达南京,妙真想先和她爹汇合,但很快程家雇了轿马来,她只得先上了一辆安车。
南京也是一等人烟阜盛,极其繁华的地方,随处可见兑换金珠的倾银铺,再有鳞次栉比的街道,繁华的酒楼,还好妙真是从苏州来,苏州也是极其繁华的地方,没让人看轻。
不过,这时候天气不甚好,暴雨骤然下来,但是到了程巷的时候,天光放晴,她们是从西边门进去,一路行来但见湖石假山,花篱墙、曲桥、四角亭,湖边还种着垂柳松柏,真可谓是别有洞天。
妙真想她也总算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了,再看一起进来的李瑶娥也是如此目瞪口呆,妙真就放心了。大家都一样啊!
她二人被带着从假山后面的长廊过去,方才到了住处,从门口进去,两边没有厢房,只有三间正房带两间耳房。
妙真还想住在西边很晒,她有点想住东边,正想着和李瑶娥商量一下,不曾想屋里出来一个姑娘,竟然生的十分标致,玉貌妖娆,体态袅娜。
李瑶娥和妙真都道:“姑娘也是来程家做女大夫的吗?”
孰料那姑娘道:“我和你们有些不同,我是西府大夫人的侄女。只是上回老太太头疼,我正好通这个,西府老太太就让我过来照料一番。”
妙真心道这不都一样吗?况且她在路上早打听清楚了,西府大夫人都死了二十多年了,若真当亲戚小姐,就不可能和她们一样住在这里。
但面上还道:“那您就是这家的表姑娘了?”
“我姓虞,名唤昼锦,大家一处,唤我名字也成。”虞昼锦打量了一下李瑶娥和妙真,不欲多说,侧身让她们进来。
妙真见东边房间已经被虞昼锦占了,只道:“西边也太晒了……”
“徐妹妹你住中间,我住西边吧,我不打紧的。”李瑶娥忙道。
妙真见李瑶娥如此谦让之意,颇觉不好意思,又让小喜把自己带的尺头裁了两尺送去,众人正收拾着,程家派了一个老妈妈过来,这妈妈姓顾,专门替她们守门,照顾起居。
那边李瑶娥也有一个丫头叫翠玉的,眼珠子总爱乱转,平日也不大听李瑶娥调遣,弄的小喜回来还道:“李姑娘还要亲自铺床呢,倒是翠玉,翘着腿在一旁嗑瓜子。”
“我听说那个丫头原本不是伺候她的,是程家的人给她的,不比你们,咱们自小一起长大,情分自然不同了。”妙真笑道。
小桃倒是惊呼道:“咱们这一进来,老爷怎么办?”
妙真笑道:“我爹认了门,把我送到了了,就放心回去了,你别担心。”
说罢,还打量起自己的屋子来了,这中间一整间房用两扇大画屏隔成三间,东边放着一张榉木床,西边放着方角的衣柜,床东边空着,前方则摆着一张梳妆台,妙真则让人把自己的箱笼放床东边。
隔出来的中间正上方放着一张罗汉榻,左右两边放着几个绣凳,最西边则是放着洗面的架子,又有木盆、衣架。
那顾妈妈正进来问起:“徐姑娘看缺什么,只管同我说。”
妙真则心道两个丫头,一个能睡榻上,一个可以和自己睡或者睡脚榻,当务之急倒是要一方长案,自己也好写医案,等日后自己有些本事了,再替丫头们讨要也不迟。
故而,她笑道:“我看这里倒是挺好的,只是我平日要写医案,却一张条案,就劳烦妈妈了。”
说罢,又送了自己带来的绣桂花的罗帕两方,一盒苏州点心,还有二十个钱给那顾妈妈做见面礼。
顾妈妈收了她的东西,才道:“徐姑娘,您是不愿意添麻烦,可您隔壁这位虞姑娘又是要绣架又是要花露又是要嫌我们送的丝线不好,她说什么,太太们都吩咐管事弄了来,您也别太老实了。”
“既然如此我就再要一方春凳,让我丫头好睡觉。”妙真道。
顾妈妈先记下了,又去李瑶娥那边问。
到下午几个粗使婆子就把东西搬来了,妙真让人把长案放东边房里,那春凳放自己床头,东西收拾好了,她才和两个丫头提早睡下了。
隔壁李瑶娥却是忙的晕头转向,那个翠玉原本和主人私通,早得主母不喜,一时不好打发,就趁着机会,把她打发到自己这里了。
但越是这般,她就越发知晓自己想要什么,沐浴时,甚至热水也不用,用凉水泼自己的脸,她一定要努力干下去。
倒是虞昼锦,正在纱灯下染指甲,她的丫头小铃铛道:“姑娘,您看今儿来的那两位姑娘怎么样?”
这小铃铛若非是西府老太太给她的丫头,她早赶走了,这人不会说话,常常很笨,就比方她问的这个问题就很笨。自己可是虞家小姐,虞家再不济,她也和那两个不同。
那个姓李的,不过出身个医家,姓徐的,家里听说开着小书坊,都是商户杂类,自己是官家姐儿,如何相提并论?
况且,东府老太太又很喜欢她,她何必作丑态。
次日一早,妙真不敢像在家里贪睡,很早就起来了,两个丫头也是提着热水饭食进来,她们是跟着顾嬷嬷一起熟悉路线了。
揭开食盒,妙真看这倒比船上吃的好,主食就有两样,小馄饨和薏苡粥,馄饨里包的竟然是野菜,再搭配鸭油酥烧饼、油汪汪的咸鸭蛋、一碟酱瓜茄,再有两条煎的细致的小黄鱼。
“咱们可有口福了。”妙真招呼她两个吃。
三人头挨头脚挨脚的,倒是吃了个肚圆。
因想着李瑶娥和虞昼锦都出自医学世家,恐怕学的都比自己多,她也是不能懈怠,用完饭,就开始看曾经的医案医书。
本来还想着她们到程家来,必定先见见这里的老太太太太们,好歹留个印象,如今却人影也见不着,出也没法出去。
越是这样,就越要沉得住气,就像她当年拜谈允贤为师一样,坐冷板凳也不能荒废。
只刚用完饭,就见李瑶娥过来串门了,妙真赶紧起身道:“李姐姐,你昨晚睡的如何呀?”
“我还好,你呢?咦,你这里收拾好了。”李瑶娥见她的罗汉榻上摆着绿缎子的引枕,月牙桌上摆着一套梅花瓷具,小炕桌上放着竹编的香炉,抬头一看,那罗汉榻后面还挂了两幅画,一幅是孙思邈的画像,另一幅似山水图,看起来倒是颇为雅致。
妙真携她的手坐下,又道:“胡乱收拾了一下罢了,我还要多谢姐姐,把中间让给我住。”
李瑶娥道:“这不妨什么事儿。”
“话不能这么说,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妙真道。
李瑶娥笑道:“这话倒是,说来虽然有几个妈妈子,又有人帮忙,可是咱们到底日后怎么行事?我这心里也悬着的。”
“是啊,但咱们也只能等着了。唉,就是不知道我爹如何了。”妙真叹道。
徐二鹏见女儿进了程家之后,他便在附近找了间客栈住下,四处打听了一番,见程家是本地首屈一指的大户人家,也就放了心,让来旺认了认路,自己去金陵的书店看了看,也就回去了。
在他看来父母则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女孩儿家越发要坚强些,到底将来要嫁人得在人家家里过活,不像男子,即便长大了,还是和家里人住在一处。
有人把姑娘家藏在深闺,十分宠溺娇惯,姑娘去了人家家里,又不好管了。他则不同,既要培养女儿坚强些,将来女儿嫁人,有困难自己肯定也帮。
说起来这次来金陵,他在船上还有了灵感,只恨不得立时就回去奋笔疾书。
妙真了解她爹,虽然也惦记,但更多的投入到自己的事情中来,不过到了第三天,仍旧还是在这个院子里不好出去。
小喜倒是打听到:“方才我去厨房那里,见她们在做月饼,估摸着是为了中秋节备下的。”
“唉,今年中秋又不能在家里过了。”妙真托腮。
小桃连忙伸出胳膊:“小姐,你替我看看病,就不无聊了。”
“傻话,没病的人看什么病。”妙真也知道她们是逗着自己高兴呢,所以拿出丝线来,和她们一起劈线做些针线。
她是约束自己的下人,除了跟着顾去提饭,不许随意闲逛,否则惹了什么麻烦就不好了。
三人说笑一番,倒是有趣,却不想下午时,顾妈妈急匆匆引了一位丫头来,银条纱衫外面罩着桃红比甲,她正道:“我们姐儿刚从她外家回来就高热起来,不仅如此,还腹泻了,你们快派些人过去吧?”
妙真正到门口问道:“请问这位姐姐,您说的姑娘有多大?”
那丫头道:“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