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真指了指西边:“西边住的李大姐儿擅长儿科,你往她那里去。”
当即丫头去了李瑶娥那里,李瑶娥带着医箱急匆匆的过去,儿科和别的科不同,大人能够吃的药小孩子未必能吃。
显然李瑶娥的差事办的很好,她又十分殷勤小心,亲自看护了一晚上,等次日虽然面色疲惫,但整个人神态似踩在云朵上似的,妙真不嫉妒,反而为她开心。
小喜却道:“姑娘,您也真谦逊,白白让人家出头。”
在现代大家爱说躺平,但在一个集体中,如果一直躺平,就是无事可干,这可不是好事。妙真心里清楚下人的着急,安慰她们道:“你觉得人家花钱请咱们来,就这么白白放着么?我原本也不擅长儿科,何必事事出头,且等着吧,这次之后,知道咱们得多了,我的活儿也就多了。”
二人听了也觉得合理。
李瑶娥去看病的那个小姑娘是带她们到南京的程家三爷程君宪的女儿,名叫玉姐,和她哥哥璧哥儿两个是龙凤胎,这位三爷之妻也是嫡母阮氏娘家内侄女,如今管着整个程家。
“现如今大奶奶纪氏随夫在京,二奶奶是西府的当家奶奶,管不着东府的事情,可不就轮到三奶奶了。三爷管着外面的生意往来,三奶奶就管着家里的内务,两口子里应外合搭配的好。”顾妈妈熟悉了也和她们磨牙,说说这府里的事情。
妙真问她道:“我还想问你老人家呢,怎么突然请了咱们几位女大夫过来?”
顾妈妈道:“徐姑娘,你嘴紧,我说了你可别说给别人听。”
一般说这种话的,可能所有人都知晓了,只听顾妈妈道:“咱们南京总兵官的女儿,因为隔帘诊断,辨证不清,贸然在肚子上开了刀,肚子里满腹脓水六七年,就在今年年初去世了。也因为如此,老太太就说找几位女大夫来,如此不会误诊。”
“原来是这般,其实我当初学医也是为了这个,就是我娘当年生我弟弟,也是因为男女大防,不好诊治,差点延误病情。”妙真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一段故事。
顾妈妈常常守夜,身上酸痛难耐,妙真帮她艾灸一番,时常对她也颇为礼遇,顾妈妈不由提点她:“徐姑娘,你心地如此好,上回三奶奶派人来时,你还推举那李大姐儿。下回可不能让了,如今三奶奶生了家里的长孙,又管着家,她那里是热灶。”
妙真笑着记下了。
但她也没有乱投门路,病急不可乱投医。
李瑶娥连着好几日都往小玉姐那里去,直到那孩子完全好了,她才回来,也不居功,只十分辛劳的样子。妙真则让人送了两丸安息香过去,其余时候不是在搓艾,就是在做女红看医书,并不怎么出去。
八月十五时,李瑶娥就收到三奶奶小阮氏送的月饼、瓜果来,她亲自分了些给妙真和虞昼锦,妙真得了只有欢喜的,还道:“多亏姐姐想着我。”
虞昼锦却推了推:“你拢共才那么些,自己吃吧,况且这是你的赏赐,我就不用了,老太太之前赏我了的。”
她是纯粹觉得李瑶娥显摆,李瑶娥咬咬唇,回房了。
妙真这里则用刀把小饼切了,让两个丫头甜甜口,还道:“等过些日子,没准你们也能吃到我的谢礼。”
见贤思齐焉,人家李瑶娥勤谨,值得自己学习。
中秋就这么囫囵过去了,很快妙真听见有人夜里过来请大夫,说是大太太泄泻,服了几丸成药都没效果,想起她们了。
李瑶娥是那种自己吃肉,也会给点肉汤给人喝的,况且上回也是妙真举荐的她,她也投桃报李。
当然,即便没有她,妙真自己也是当仁不让了。
大太太曾氏是大老爷的继室,并未跟随丈夫去山东,据顾妈妈小道消息说她娘家显赫,但为人处世不如二太太多矣,和朱姨娘势同水火,又斗不赢朱姨娘,就是在婆婆那里也不讨好。
“小喜,你今儿出去提了几次饭,就在这儿歇息,小桃跟我去吧。”妙真道。
孰料小喜道:“小姐,小桃是个老实头,她人又怯懦,还是我去吧,让她在家里看着,下次她再去。”
妙真看向小桃:“你看呢?”
小桃连忙点头。
她主仆二人跟着一个提着灯笼的妈妈和两个丫头一道走过去,那妈妈姓赵,正问妙真:“姑娘学医多久了?”
“快六年了,识字时就把《灵枢》《难经》《脉诀》熟读快背下来了。”妙真道。
赵妈妈见她这么年轻,还是有些不大放心,但知晓她是谈允贤的弟子后,又些微放心了。大房在三进内院,大夫人便是在正院居住,妙真进来时,见大房的丫头正抬着恭桶出去,她目不斜视的进去了。
都是女子,自然就不必隔着帘子了,这位大太太年约三十多岁,竟然生的还挺漂亮的,只眉心有一个坑,常年皱眉皱出来的。
“大太太,您先把手伸出来,我号脉。”妙真道。
曾氏见妙真神态举止稳重,虽然嫌她太年轻,但总是死马当活马医,自从中秋后,她这泄泻吃了好些药都止不住,偏她极其爱重脸面,人前还隐忍不发,不肯称病。
“右关脉沉细,脾有些虚。您伸出舌头我看看?”妙真道。
曾氏伸出舌头来,妙真见她舌淡舌苔白滑,又道:“您这样泄泻有多久了?何时开始的?”
“以前也腹泻,但往往吃几粒丸药就止住了,这次是中秋之后,便这样了。”曾氏道。
妙真又问:“那您中秋时吃过什么?”
“无非是螃蟹,我是最爱蟹的人,再有就是瓜果、点心,和大家吃的都是一样的。”曾氏也不觉得自己贪吃。
妙真片刻已经有了对策:“您的脾胃久虚,原本和正常的人就不同,饮食太过,脾胃无法运转,就会泄泻。我先给您灸五处穴位,再让药房准备和胃白术丸,暂且先止住,等过几日我再来复灸一次。”
曾氏见她说的先开了方子,瞟了一眼,字迹倒是非常工整,不似别的大夫写的字她根本看不清楚,倒是生了些好感,又让赵妈妈赶紧让药房制药。
妙真从锦盒里拿出自己之前搓好的艾来,先在她的上脘、中脘、下脘、天枢两穴分别艾灸,上脘、中脘、下脘是任脉经穴,天枢穴是足阳明胃经穴位,用艾去灸这个几个穴位都有温脾之功。
她艾灸时动作行云流水,原本就是针推专业的,后来跟着茹氏、谈氏二人学,说来也真巧,这个法子,就是出自《女医杂言》,她前天刚看过,要不然也不会这般镇定。
因大太太脾胃太寒了,所以每一柱约莫要灸一刻到两刻,差不多两个多时辰才好,这时候曾氏都睡着了,妙真嘱咐赵妈妈:“和胃白术丸还是快些买来服用,若有什么事情,再找我就是了。”
她是家里请的大夫,不必再给诊金了,妙真回去之后,立马换下衣裳,随意梳洗一下方睡着。
又说这曾氏早上醒来,服下和胃白术丸,竟然一方就止住了,没有泄泻的症状了,她自己都不可置信。
妙真也赶紧早上过来,她可不会做无用功,重新把脉,见曾氏一切安然,并两个小姐都过来探望谢过她,她忙道“不敢”。
等复灸之后,曾氏的老病竟然完全好了,整个人也清爽了许多,她又在小阮氏那里夸耀道:“君宪找的这位小大夫医术是真真高明。”
小阮氏听了也是与有荣焉,尤其是从大夫人这个人的嘴里说出来,就更难得了,要知道大夫人对她管家可是有些不服的,常常背地里说她们姑侄沆瀣一气。
妙真这里收到了曾氏送来的两套衣裳,一套是红色缠枝菊莲茶花纹妆花缎通袖袍,配着焦绿缎裙,还有一套是柳黄遍地锦袄配白挑线绢裙子。
古代的衣裳布匹,尤其是贵重的衣饰都是硬通货,有时候比钱还拿的出手,妙真把红的妆花袍收着:“这套拿回家给我娘穿。”
小喜跟小桃叶跟着欢喜不尽。
却见虞昼锦站在门口,见她们这样,只道:“统共这么点东西,就把你们兴的这样,也太眼皮子浅了。况且这也不是簇新的,穿着出去不体面,若是我我肯定是不要的。”
妙真只是笑道:“虞姐姐是官宦千金,与我们不同,这样的好的衣裳,太太肯赏我,我就高兴。原本人家不赏也没什么,赏了也是个彩头。”
只有没得到赏赐的才说酸话,真有本事就别在这里干呗?神气什么。
“我不过白说一句,是怕你们这样被外头的婆子丫头看了,看轻了你们。”虞昼锦摇了摇扇子,只是浅浅一笑,似乎为自己缓颊。
妙真才不管这些呢,她要是能带几箱子衣裳首饰回去,简直是大赚特赚,还嫌弃什么。
打工人不是为了钱努力,难道是为了那点虚无缥缈的自尊心么?
第22章
其实虞昼锦的家世,她听李瑶娥提过,虞家家主因嘉靖时大礼议事件被廷仗罢官,虞昼锦这一支原本也是依附主支而活,后来虞家败落,她爹娘早亡,跟随叔父一家过活。
她叔父弃文从医,又有虞家家传医法,有个虞一针的美名,听闻是一针就能救人性命,也是因为如此,她婶娘带她到西府去,西府老太太见她生的极好,针黹女红,双陆棋子什么都会,医术也极好。
也是从孙子的面上,想起死去的虞氏,又想虞昼锦的叔父过世,一个婶娘寡妇失业还要养儿子,就把她荐了来。
当然,李瑶娥能够知道她的身世,也是因为虞昼锦平日行事嚣张不饶人。她对李瑶娥和自己还会骂一句转圜一句,对别人更不客气。
把衣裳收好,再看门口,虞昼锦已经离开了,小喜忍不住嘀咕道:“这人是酸您呢,若真赏了她,她指不定还高兴。”
“管她呢,咱们做好咱们自己。”妙真笑道。
现在正是她在这个宅子里建立起自己医名的时候,这种酸话听听就算了,还真的挑七挑八的?不过,她也有分寸,一般遇到小孩子的病情,就让李瑶娥去,自己绝不会抢。
中午用完饭后,又有二姑娘的丫头过来请,二姑娘是长房朱姨娘所出,朱姨娘虽然是宠妾,但这位二姑娘是庶出,大太太那日不好,这位姑娘据说得了风寒,一直卧床休息。
这二姑娘和两个妹妹都住在三房后面的罩间,妙真进来时,见她屋子中间明两边暗,左边便是二姑娘的卧房。说起来,她这里倒是和别人不一样,几乎都摆着各种书稿、诗稿、古籍、书画等等,看样子应该是个爱读书的人。
“姑娘,徐郎中来了。”丫头道。
妙真瞥见那凭窗的姑娘约莫十四五岁的样子,头上梳着螺髻,插着白玉簪子,从后面看露出一喜白皙的脖子,从背后看,应该是个美女,但转过头来,这姑娘的确颇为秀雅,就是鼻头发红,似酒糟鼻。
果然,二姑娘见着她是同龄人,倒是忙吐起苦水:“自从过年之后,我就常常风寒,鼻水流个不停,后来鼻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总擤鼻涕,鼻子发红怎么也没法子了。”
妙真先帮她把完脉,才道:“这是荔枝鼻,也叫酒糟鼻,您鼻头上还有鼻赘。脉沉缓,舌头微微发红,腠理不协,才生了疮,这是气滞血瘀之症状。”
她当年跟着谈允贤的时候,除了女科尤其上心,别的症状也会记下。
“这怎么办呢?我都没法子出门了。”二姑娘是个心高之人,马上及笄,就要许婆家了,若是面色有损,自己何去何从?
她其实也买过不少药擦,但都没效果。
妙真安慰道:“要外服内用一起才行,我这就开方子,等会儿您让人拿去才好。”
她之前见到谈师父用的是闾茹散,她在现代看过《医宗金鉴》的颠倒散外擦,但是到时候可能还要配合针灸和内服,内里就开的何首乌丸,养血败毒。
“您先别自己搽,等药备下了,再着人喊我过来。”妙真道。
次日,等药备下后,二姑娘身边一个叫含烟的贴身丫头过来请,妙真又现过去,每日帮她先针灸一番,再亲自帮她敷药,又让人用甘草汤送服何首乌丸。
因为二姑娘的病症还不算重度,隔了十日,鼻子就成了淡红色,红肿脓包消下去了,
她因为天天来,二姑娘也会跟她聊天,一早见妙真过来还道:“我都没想过会好的,早上我用了你说的洗面药的。”
“您这样就很好,这个病生冷、酒都得少吃,平日再留心些就好了。”妙真笑道。
二姑娘让含烟拿了个匣子来,打开一看,里面装着好几样首饰,又对她道:“我总想谢你,这些首饰都是我心爱的,你挑几件吧。”
妙真连忙推辞:“姑娘说哪里话呢,我本就是程家请来的郎中,怎么敢要姑娘的东西,不必了,真的。”
她是坚决不肯受,二姑娘则坚持要给,妙真推辞不过就选了一对银的海棠花对簪,二姑娘暗赞妙真懂事,不似别人那般急色,又想起她为人懂事,遂笑道:“这对不值当什么,我还有东西给你。”
说罢,又拿了两根一点油簪,一根是金头莲瓣簪、一根是海棠花瓣簪,并一件粉色立领大衫,水田衣的比甲悉数拿给她。
妙真没想到这还不到一个月,自己得了三套衣裳,首饰也多了几件了,她在家里的时候,也就今年才拥有一对耳环和金三事,平日不过簪些绢花头绳。
无论如何,她收获颇丰,到了九月,还发了月钱三两六钱,妙真拿出二钱给小喜小桃做平日花销,其余的银钱都攒着。
李瑶娥这日过来她这里用饭,她这里也有三奶奶小阮氏赏下的衣裳,桃红织金比甲穿在身上金光闪闪的。
“你连疮疡都懂呢?”
“不过是当初遇到过差不多的病患,若是复杂些的,那我可能就未必知道了。倒是姐姐,如今二太太和三奶奶都看重你,你可有空要多提携我啊。”妙真笑道。
李瑶娥道:“你说这个,大太太和二姑娘那边你也不是常去么?咱们有什么区别。”
二人倒是相互打趣了一番,吃完饭,又见虞昼锦和她们一起做针线,三人只说些别的。外头来人说重阳登高,老太太那里闹肚子有些着凉,又说大姑奶奶身上疼。
李瑶娥看着她们俩道:“我只懂儿科的,旁的也不大会。”
妙真看了虞昼锦一眼道:“虞姐姐去老太太那里,我去大姑奶奶那里吧。”
“这是你说的啊?我听说大姑奶奶平日念佛,为人倒好。”虞昼锦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