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谢明珠看着眼前刚才还说要连带自己一起喜欢的豆娘,怎么这会儿已经开始畅想着以后和月之羡的孩子下海打渔了?
如果孩子要打渔,那他们这么辛辛苦苦折腾,跑城里去作甚?不都是为了孩子往后的起点稍微高些,不用他们这么辛苦地活着么?
下意识朝月之羡望了过去,“你确定你的孩子,以后也要在这片大海上漂泊?”把命运扔给大海来掌控?
但见月之羡的反应比她预想的还要急促,又有一种在对牛弹琴的无力,“小黑子,我当年救你是顺手的事情,现在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当时不管是你还是阿猫阿狗,我看到了都会出手的。”
“我不管,反正就是你救了我,我要报答你的救命之恩。”豆娘一口咬定,当时救了她,她就当以身相许。
又不忘朝谢明珠看过去,“汉人不都是一妻多妾么?漂亮姐姐我可以做妾,何况我也不会跟你抢他,我只要一个孩子陪着我而已。”
长殷觉得他们月族人已经够奔放的,但是没想到疍人也不含蓄,嚷嚷着就要生孩子 ,还要做小老婆。
不过豆娘考虑过孩子愿意生活在大海上么?
又见谢明珠不言语了,一脸的平静,也不知这平静后面是不是波涛汹涌的怒火?心里暗暗为月之羡祈祷,也时刻记住以后,路边的人千万不要随便救,一定要摸清楚对方的身份再说。
不然一朝被黏上,就难以甩脱了。
不过觉得月之羡运气还好,这豆娘是疍人,她不会上岸太久,即便上了岸,也不会往陆地人居住的地方去。
所以其实月之羡今晚不来赴约,豆娘也不能如何,最多在这里苦守一夜,伤心欲绝离开罢了,然后从此以后大海上流传月之羡是负心人的流言蜚语而已。
然月之羡此刻只觉得眼前活泼可爱的豆娘吵闹叫人烦躁,怒气值已经到了极点,听着她还在自己耳边叽叽喳喳地说着未来,终于是忍不住,声音也一下提高了许多,“我再说一遍,你要是再不滚,就别怪我动手打女人。”
此刻他那微微一笑就尽显风流之态的俊俏眉眼里,全是重重怒火,双拳紧握,极其有一种立刻就要动手的意思。
豆娘终于停下了口里滔滔不绝的话语,正视着那一双怒目看着自己的月之羡,然后露出一脸受伤的表情,眸光里含泪,“为什么?我千辛万苦来找你,只是想和你一度春风,做一夜的夫妻,生一个孩子而已,你怎么都不愿意呢?”
月之羡深吸了口气,告诉自己不能动手不能动手,万一吓着媳妇得不偿失。
他调整了一下在暴怒边缘跳动的情绪,“小黑子,不是你千辛万苦来找我,就我必须给你回应的,而且感情也不是一厢情愿,是两心相悦才是爱情。”
这一番话,引得谢明珠侧目,她的眼里,月之羡就像是个心怀梦想的少年郎,却从未想过对于感情,原来他一直都是明白的。
豆娘也愣住了,显然她没有想到月之羡会这样说。可这和她的认知不一样,海上只要女方表明了态度,男人就可以进女方的船,然后一个被窝,生孩子。
一条船,从此就是他们的家。
然月之羡的话还没说完,“而且生孩子也好,一度春风也罢了,都不能因为一时兴起而去做的,你要想好是否打算与这个人过一辈子?确定以后负得起这个责任。如果你真的确定好了,那你还要尊重对方的文化和规矩,一步一步地来,而不是只凭着你的喜乐。”
末了他话音微微一顿,极其认真地看着豆娘,“最重要的是,你要确定,对方是否愿意?”倘若不愿意,那么一切都将是徒劳。
“可是,可是……”豆娘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可是我们海上都是这样的。”
“你也说了,那是你们海上。”月之羡说完,走到同样被他这番话愣住了的谢明珠旁边,温柔地握紧谢明珠的手,在豆娘的眼前晃了晃,“你看到了么?这才是两心相悦。你的一厢情愿除了能感动你自己之外,对别人来说是笑话,是负担。”
豆娘忽然有些泄气,月之羡的话他明白了,她的爱只是他的负担,是别人的笑话。
海风一吹,她只觉得鼻头酸酸的,眼泪就往外掉,然后不甘心地看朝谢明珠:“所以,就算是我比漂亮姐姐先认识你,也不行么?”
可是这和早晚有什么区别?在他们签婚书的前一刻钟,谢明珠和月之羡都不知道彼此的存在。
有时候只能说,命运就是这样奇妙。
豆娘走了,跳上她的小船,撑着竹竿,从海湾里慢慢离去。
只是走的时候,仍旧一脸恋恋不舍地看着月之羡,“我不会就这样放弃的。”
长殷收回目光,一脸佩服地望向月之羡,“羡哥,没想到你的口才这样好,如此的话,我也就不担心到了外州府去,货物卖不出去了。”有他这三寸不烂之舌,还怕什么?
这话引得月之羡恼怒地拍了他脑门一下,“瞎说什么,我这都是肺腑之言。”一面忙转向谢明珠,“媳妇你别听他胡言乱语,我真的是想好了,和你过一辈子的。”
“嗯,我信你。”其实那天晚上,月之羡说以后要三媒六聘,八抬大轿迎娶她的时候,谢明珠就相信了。
感情这种事情,其实没有什么好质疑的。
正巧她对月之羡,也是心生爱慕。
而他专门去为了自己,打探汉人的习俗。这份真情,加上他的年纪,真的很容易让谢明珠感动沦陷。
这比一个位高权重的人,捧着金冠在你面前,许你皇后位置的含金量还要重。因为前者是平等,后者却是给予甚至是赏赐。
一场危机解除得悄无声息,但是听闻此事的卢婉婉和苏雨柔担心了一宿,第二天苏雨柔更是不顾自己的身子,直径跑到谢明珠家里。
正好月之羡没在,她一进来目光就到处搜索,“人呢?”心生不祥。
卢婉婉在背后拽着她提醒:“疍人是不上岸的。”
苏雨柔惊诧的目光中,一下提高了声音:“所以昨晚明珠姐你真把他留在疍人的船上了?”不然这会儿怎么没见月之羡在家?
谢明珠反应过来,有些哭笑不得,就说这一大早她俩忽然跑家里来,还神神秘秘的,以为她们是找东西,结果是找人。
“他去长殷家了。昨晚我和长殷与他一起去的弯子。”谢明珠没好气地回着,一面示意苏雨柔过来坐下:“你别到处晃了,身体才舒坦些,快来坐会儿。”
苏雨柔半信半疑地坐下,“那疍人长什么样儿?”
“挺活泼可爱的一个小姑娘,也漂亮。”就是有些太过于热情奔放,容易吓着人。
这是谢明珠的评价。
卢婉婉也凑了过来,“昨天听得村里的传言,我们都当阿羡被抢上船去了。”
谢明珠自然是不可能跟他们说月之羡如何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将豆娘劝走的。
只是闲说了几句,打消了她俩的好奇心,这才问苏雨柔,“前日你婆婆在我家这里,便提了分家,回去可有再说?”
说到这个,苏雨柔立即就有精神了,“说了,昨晚我夫君公公他们都在,便提了这事儿。正好这一季谷子也才收了,老四老五仍旧和两老一起过,我们三家大的分出来,只是有一样,要按照人头来分。”
这样算,是为了庄老二庄老三考虑,毕竟他们的媳妇都是带着孩子来的。
早前承诺了给人家养,这才没多久就闹分家,若是不给他们粮食的话,岂不是言而无信?
她摸了摸肚子里的孩子,这个没出生,算不上,所以他们夫妻俩就只能分两个人的口粮。
卢婉婉赶忙问,“那可说了,分出来你们住哪里?”当下可没木材给他们建造屋子里了,要得空去砍,还要晒干,现在又是多事之秋,不出海打渔的年轻人,都去城里参加民兵训练了。
还要开垦种荻蔗,忙得很呢!
只怕想住上新房子,一年半载也难呢!
苏雨柔闻言,下意识看朝谢明珠这里,“我们暂时借住在明珠姐你家这头,等有了木头,再建房屋。至于老二老三他们,长殷家不是也要和你们一起进城去么?他们估计要去那边借房子。”
就看谁家能借到,借不到的就留下和阿香婶他们继续住一个院子。
而她今儿来,也正好顺道看看自己和庄晓梦住在哪个屋子最好,需要带些什么家具过来。
反正是不可能去谢明珠和月之羡的正房里的。
最后选中了宴哥儿的房间,他那屋子比起其他的房间都要稍微宽一些,苏雨柔想着,等孩子生了,放在一个屋子里照料,也能周转得开身。
等到时候孩子大了,那时候必然是有木材建造房屋了,就可以搬出去了。
她们俩在这里坐了会儿,一边说起村里的闲事。
苏雨柔又见谢明珠家这边什么都有,那头分的东西,大可给折算成粮食,毕竟接下来,分了家,自立门户了,庄晓梦三兄弟就都不可能出去打渔了。
所以多些粮食多些保障,到时候再将谢明珠家开垦的这些田地种上,挖些药草赶赶海,日子也是能过下去的。
这是苏雨柔目前的打算。
至于像是谢明珠那样搬城里去,当然也想,但她也清楚,庄晓梦不是做生意的料子。
而自己所擅长的诗词歌赋,在这岭南也一文不值。
便懒得瞎折腾,先把当下过好就是。
她俩回去没多会儿,月之羡就回来了,“昨日长皋带回来的鱼获,都已经处理好了,交给沙婶那边,今天他们就能收拾好东西,明早和我们一起出发。”
能早些回去谢明珠自然开心,几天不见,她也是怀念家里那一份热闹了,也不知道小时丫头有没有想自己?
不过更关心另外一件事情,连忙问月之羡:“他家房子借给了谁?”
月之羡听得她这样问,猜测那苏雨柔估摸是来过来,“借了庄老二,庄老三晚了一步。”
其实按照阿香婶夫妻俩想的,谢明珠家这房屋最好是借给孩子最多的庄老三家最妥当,他家三个孩子,还有一个才开始学走路,到时候水田旱地都在跟前,能看着孩子的同时,还能下地干活。
而庄晓梦和苏雨柔继续住家里,他们都是话少安静的人,尤其是苏雨柔住了这么久,和小叔子们也都相处得和和睦睦。
但谢明珠和苏雨柔关系摆在那里,怎么可能越过苏雨柔去借给不熟的庄老三呢?
因此也不好说什么。
而此刻谢明珠听到月之羡的回答,不免是替庄老五捏把汗:“这样说来,以后庄老五还是会同庄老三家这孩子对上呗。”
闻言,月之羡接过话,“是啊,我来的时候,从他家后头绕过,就听得他在院子里鬼哭狼嚎的,喊他爹娘将他分给他大哥大嫂呢。”
谢明珠听罢,忍不住笑出声来,“他倒是会为自己谋出路。”只是可惜,阿香婶未必会答应。
往后只怕起纷争,还得他继续吃着亏。
这时候又听月之羡说:“昨天晚上,听说海上起火了。”
谢明珠听卢婉婉提了一嘴,“是呢,说是大约是疍人打翻了灯,烧了渔船。”当时她还庆幸,好在这些船没连在一起,不然这损失就大了。
月之羡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长殷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羡哥,羡哥,不得了,大事不好了!”他一边跑一边喊,嗓子都喊破音了。
谢明珠和月之羡都赶紧停下手里的事,一脸焦急地看着他,难道海盗来了?
只是长殷跑到他两人跟前,按着肚子在那里喘气,却是半晌一句话也没说,可将两人急得不行。
谢明珠忙给他递了水。
他一口喝下,像是才缓过气来,紧张兮兮地看着月之羡,“昨晚海上还火,是豆娘放的,她把自己的渔船烧了。”
这就等于放火烧了自己的家,断绝自己的一切后路。
谢明珠心里‘咯噔’一下,别是豆娘一时想不开,放火自尽吧?
月之羡也一下紧张起来,“她把自己烧死了?”难怪自己今早起来就觉得心里不舒服,感情是因为自己那豆苗自寻短见了?
可是他细想起来,昨晚自己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啊?
长殷摆摆手,“不是,不是,她没死,是她自己烧了渔船,上岸了,上岸了!”
谁懂啊!活了一辈子,没见过疍人上岸。
“上岸了?”谢明珠也有些惊讶,同样也意外这豆娘的决心。一面朝月之羡看去,“她上了岸,你打算怎么处理?”
月之羡觉得,自己昨晚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看着她摇着船离开的时候,还以为她已经明白,她的这份爱对自己来说是麻烦。
谁知道她竟然转头把家烧了,然后跑上岸来。
可这和自己什么关系,他皱着眉头,不满谢明珠这问,“她自己选择的路,为什么要我来处理?”他只是当年好心拉了小黑子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