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人烟少。
却意外见他这里多个年轻姑娘,只不过人廋得麻杆一样,相貌虽瞧着寡淡,却满身的书卷气息。
所以即便一身粗布衣裳,但也是个难得一见的气质美人。
这不像是吴道远的妹妹吴道仙,哪怕谢明珠根本就没有见过吴道仙,但听吴道远说过他妹妹,从前就一直干农活,到了枕月埔安顿下来后,也一直在田地里忙。
既不可能有时间来,常年干农活的人,手也不是这样。
尤其是谢明珠来时,门窗都是敞开着的,她能一眼就看到树屋里垂头给吴道远研磨的姑娘,那体态也好,动作也罢,举手投足间全是优雅。
谢明珠的忽然到来,两人被惊到了。
正在给人物画五官的吴道远更是手一顿,准备画的眉毛也变得歪歪扭扭。
一幅画就这一夜毁掉了。
“夫人!”他慌张地看着谢明珠,下意识地走那姑娘身前,将她给挡住。
一直以来,为了方便,月之羡都是让庄晓梦来给自己送的书稿。
而庄晓梦除此之外,还替谢明珠看着这工地上,虽然祝来喜拍着胸脯保证过质量,但到底还是得有个自己的人。
所以庄晓梦更喜欢待在工地上,这林子里很少来,几乎都是送了书稿就走。
有时候连这树屋都没上来,压根就不可能知道吴道远在这里藏了一个人。
还是一个年轻女人。
谢明珠虽料定那女子不是吴道仙,但也没多说什么,只喊了他一声,“你先下来吧。”
随后顺着树杆上的旋转木梯下了树。
那女子见吴道远要跟着追出去,紧张地抓紧了吴道远的袖子,满脸楚楚,心中懊恼后悔,“对不起。”她就应该藏起来的。
“你别这么说。”吴道远看着她可怜的样子,满脸不忍,反而安慰起她来:“没事的,我们夫人是个讲理的人,我会好好跟她说。”反正,玉玉也没有将书稿泄露出去。
第170章
话说吴道远宽慰过人后,就急忙撩起袍裾下楼来,只是虽打了一肚子的腹稿,此刻张口却不知从何道来。
最后还是谢明珠问他,“那是你亲戚?”
吴道远怔了一下,没想到谢明珠会这样问,下意识是想点头应下的,但转而又想一个谎得无数个谎来圆。
所以再三思虑后,终于是摇头坦言,“不是,不过是前几日下雨那会儿,我是林子里发现的,见她可怜,无处可去,便斗胆暂时收留她再此处。”
说罢,又怕谢明珠担心书稿被泄露的问题,于是连忙说:“夫人您放心,她整日都在我的眼皮子下,连这林子都没出过,今日也是第一次到画室里来。”
而且除了他,就算是妹妹也不知这里多个人。
应该不会给玉玉的名声造成什么困扰。
谢明珠听得他这番话,虽说吴道远都敢拿人品来做保了,可是这广茂县对于人口还是严查的,这个姑娘便是无依无靠,那也总要有个来处说法。
“她家里人呢?”谢明珠问。
吴道远抿着嘴,似有些难为情,“这,我也不好意思问,只不过碰见她那日,见她身上全是伤。”也就是此处还没有花楼,不然的话,他几乎是要以为玉玉是那种地方逃出来的。
尤其是她识文断字,写得一手好字不说,有时候自己作画不顺,读书也罢,遇着了难题,与她一论,胜读几本书。
这样的才女,不能是寻常人家的。
但却被折磨成了这个样子,可见此前所待的地方,也是个吃人的地方。
如此,他才将这玉玉姑娘给留下来的。
谢明珠见这吴道远也问不出个什么,但人肯定是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留下来。
于是也不指望他了,直径朝着木梯走过去,“你且在这里,我去问吧。”
“夫人。”吴道远有些担心,连忙转身跟上。
但随即被谢明珠一瞪,只能满脸不安地留下来。
谢明珠上了楼来,但见这瘦弱不堪的女子还一脸的焦急,坐立不安。
听到脚步声,只怕以为是吴道远回来了,连忙朝门外探过来,“怎……”
话还未说完,便见着来人是谢明珠,立即将到口的话给咽了回去,紧张地看着谢明珠。
谢明珠走进去,在吴道远作画长桌旁的椅子坐下,方缓缓抬眸朝眼前这瘦弱姑娘打量起来。
但见对方紧拽着袖子,衣裳也不合身,像是某家丫鬟的衣裳,略短的袖口根本遮挡不住手腕处留下的疤痕。
那疤痕就好似长年累月被捆绑起来留下的一样。
这让谢明珠越发担心起此人的身份来,也不敢小觑了,但见对方紧张得紧攥着袖子,还是将声音放温和了些,“你家在何处,叫什么名字?”
“我……”她张口想说,但心中又满是顾虑。
谢明珠见此,也不催促她,只温和地抬手示意她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无妨,你只管说来,若是真有人欺辱你,逼得你一个姑娘家躲到这林子里来,我自能替你做主。”
此刻的裴玉玉听着谢明珠的话,有些动心,尤其是她知道谢明珠的身份。
她以前也求过人,以为那人会帮自己,毕竟人人都说他是个好人。
可那个所谓的好人转手就将自己送回去,往后反而想要出门,简直难如登天。
到了后来,更是被折磨……
谢明珠此刻不知这姑娘在想什么,让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此刻满是恐惧。
于是起身,给她倒了一杯茶饮递过去。
裴玉玉愣了一下,接过茶杯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谢谢。”随后双手捧着茶,优雅地抿了一小口。
然后又是一片沉寂。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以这样的方式将茶水喝完了,恭恭敬敬地将茶杯放回桌上,这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夫人,您会相信我接下来的话么?”
她又没有做错什么,凭何这一辈子就得像是那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见不得天日,她有名有姓。
“嗯。”谢明珠很爽快地答应了,竟然没有半点犹豫,她自己反应过来后,都有些意外。
而裴玉玉见她答应了,也终于鼓起了勇气,“我叫裴玉玉,夫人也许不认识我,但必然听说过我的兄长的名字,他叫裴怀英。”
祖父费了多大的劲,才叫他拜了那宋先生为师,宋先生和谢夫人家住在一处。
但她这个哥哥在外的名声祖父给经营得太好了。
所以裴玉玉不确定,谢明珠是否愿意相信自己的话,所以明明就短短几个呼吸间,她却觉得如日入年。
也许下一刻她的命运就此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从此不用躲起来,甚至可以脱离裴家。
也有可能再度回到那不见天日的地方,然后在鞭挞折磨中度过这一辈子。
“我信你。”裴怀英的妹妹?谢明珠还是有些震惊的,她怎么想,都没有想,眼前这个瘦得皮包骨头的姑娘,竟然是裴怀英的妹妹。
早前还听说她是跟着裴老太爷一同来的,谢明珠以为想是得宠才对,可怎么会是这幅鬼样子?
所以此刻满脸的愕然。
只是她却不知,她这一句‘我相信’,顿时叫裴玉玉感动得满脸眼泪。
谢明珠不知道给她怎就忽然哭起来,但似又再笑,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终于有人信,我有人信我了。”
于是赶紧劝:“你先冷静些,吴道远在楼下,他是担心你的,若是听得你的哭声,只怕要急成什么样子。”
裴玉玉听到她的话,想起吴道远这几日对自己的好,方止住了哭声,然后满怀期望地看着谢明珠。
谢明珠见她冷静了些,这才问:“你该知道,你祖父有意我那大侄女做你嫂子,然我二嫂这头已经拒绝了,你兄长为何还要缠着不放?”
不想她这一问,裴玉玉忽然露出一抹奇怪的笑容来,“他当然只能缠着宋大姑娘了。”
“这是何故?”谢明珠就知道,这裴怀英对才见过几面的宋知秋,不可能一见钟情,非宋知秋不可,所以这声音也下意识拔高了不少。
裴玉玉闻言,冷笑了一声,“因为他从来都是个庸才,他长我两岁,开蒙了两年,三字经都背不全,反而是我,三岁便能将三字经千字文倒背如流,如此之下,我祖父往后便叫我同他一起读书。”
说到这里,她心里那个很啊,“我以为祖父疼我,家里的姑娘唯独我有此殊荣,直至祖父开始软禁我,不让我出院子,拿走了我写的诗词文章,我才意识到祖父为何要让我和他一起读书了。”
谢明珠听得瞠目结舌,所以这裴怀英是个绣花枕头,那什么文采文才,全是出自这裴玉玉之手?
这样说的话,谢明珠一下就想得通了,为什么裴怀英要非宋知秋不可了。
果然,只听裴玉玉继续说道:“后来,他拿了我的文章,被岚山书院看重了,便往岚山书院读书,我也一并跟着去,那里比不得此处,皆要住在山上,还是多人一个宿间,他这次是没法带我了。所以怎么不着?”
原来早前裴怀英在岚山书院读书的时候,是在山下的小宅子里,所以每天他回来,先生当日教了什么,跟去的书童都会给裴玉玉重述一遍。
裴玉玉便给裴怀英分析,然后做出相应的文章,以及明日先生可能要问答的地方,全给写出来,叫他记下。
最叫裴玉玉愤恨的是,自己还要来将就裴怀英的笔迹。
这样方便裴怀英往后来不及写的时候,自己能立即给他写去换上。
但现在不成了,他没法带着裴玉玉这个妹妹去鹿鸣山,那一两个月下来,他肚子里有没有货,大家都知道了。
所以为了避免原形毕露,最好再另外找人代。
而宋兆安就是个极好的选择,他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到时候只要生米成了熟饭,就算知道自己这弟子是个蠢的,是自己看走了眼,但都是女婿了。
指不定宋兆安为了女儿,自会帮裴怀英。
谢明珠弄清楚这缘由后,气得一脸的铁青,“你也不必跟吴道远在这里躲了,一会儿就随我家里去,此事我自会给你做主。”
又见她手腕上那伤痕,“他们不止是软禁你这么简单吧?”
裴玉玉顺着谢明珠的目光,发现她看到了自己手腕上那丑陋的伤痕,连忙想要缩进袖子里,可袖子太短了。
所以她忙将手藏到背后,“我以前跑过一次,可是那人不信我,还将我送回裴家。”此后她就一直被锁着了。
也是现在来了这岭南,此处他们料定自己人生地不熟,又是在枕月埔那种偏僻之地。
也还没修好庭院,顾不上自己,这才打晕了一个丫鬟,偷换了衣裳跟着来这边做工的祝家人后面,到了此处。
本来她是躲在林子里的,但是那日雨太大了,她四处找地方躲雨,就被这吴道远发现。
吴道远心善,将她收留在这里。
说起来,她也是今日才到这画室里来,却没想到刚研上墨,谢明珠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