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可谢明珠打算带自己回去,这本地天气炎热,即便是马车有遮风挡雨的车篷,却几乎都是那透明的帘子,这大白天的自己真跟谢明珠回城去,必然会叫裴家的人瞧见的。
到时候裴家闻讯来闹,自己岂不是给谢明珠添麻烦?
所以有些犹豫起来。
谢明珠明明见她刚才还挺高兴,怎这突然间又愁眉不展起来,自是问起:“你不信我?”
裴玉玉连忙摇头解释,“我不是不信夫人,你不知我家中这些长辈……”
谢明珠一下就猜到了她的顾虑,当即不以为然地笑道:“你若是能狠得下心,就大大方方随我进城去,你们裴家倘若真要来找我要人,就叫他们衙门里去告。到时候他们若是告我,你就去告他们,看他们还要不要脸面。”
尤其是那裴怀英,好一个绣花枕头,当时要不是自己多留意几分,让二嫂去打探了一番,真糊里糊涂把宋知秋嫁过去,那别说是宋知秋这一辈子是毁掉了。
就是二师兄人也毁了。
所以想到那裴家的算计,无不厌恶,一时觉得这一家老小,个个都是道貌岸然。
于是根本就没得害怕的。
裴玉玉听到谢明珠这毫无畏惧的语气,心中感动,忍不住又想哭,她长这么大,明明有亲爹娘兄弟姐妹,可是没有谁这样为她考虑过。
更别说是为了她出头。
“你莫在哭,收拾一下,一会儿就随我走。”到底这裴玉玉是个姑娘家,久同这吴道远在树屋不是一回事。
裴玉玉哽咽着连忙跪下,不等谢明珠反应过来,就咚咚咚地朝她磕了好几个响头,“夫人的大恩大德,玉玉这辈子都无以为报,倘若真能从裴家这火坑里逃出来,往后玉玉愿意为夫人做牛做马。”
她也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娃娃罢了,被家里人折磨得这一身的伤,还廋成这副骨架子的可怜模样,谢明珠心疼她都来不及。
见她又同朝自己磕头,许下这样的诺言,连忙夺步过去,一把将她拉起来,“你真是个傻孩子,我要你做什么牛马?你以后就好好过自己的日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人这一辈子只活一次,就得为自己活。何况我帮你,不是为了要你做牛马,不然和你家里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夫人……”这一番话,反而越发叫裴玉玉感激涕零。
谢明珠这时候瞧见了树屋外平台上晃动的身影,猜想多半是吴道远听到她的哭声,不放心上来了。
一时又好笑又好气的,只朝外喊道:“你进来吧,就这样不放心,拿我做什么人了?”
那吴道远进来一脸窘迫。
他方才听到一回哭声,但没敢上楼来。
但刚又听到了,实在不放心,就斗胆上来,心说大不了,往后这活计不要了。
那玉玉姑娘一看就是可怜人。
哪里曾想,这上来正好听到玉玉姑娘跟谢夫人说要做牛做马的话,然后又是谢夫人那番话。
他才晓得原来是自己误会了夫人,心中正是懊恼,自己竟然怀疑起夫人的人品来。
正是自责,就被瞧见了。
如今进来,也是满脸歉意,“夫人,对不起,我只是……”
谢明珠没等他说完,就抬手打断,“我知晓了,不过没想到,原来在你心中,竟是当我做那等人了。”
这叫吴道远一时着急不已,忙要解释:“夫人,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谢明珠见他急得一头的汗,方笑起来,“吓唬你呢 !你若真是听到她在这树屋里哭不闻不问,我才要怀疑你的人品呢 !别是害怕丢了这份差事,而不敢得罪我,放任裴姑娘任由我欺负。”
吴道远闻言,长松了一口气,他就知道谢夫人是个好人。只是旋即又反应过来,诧异地看着裴玉玉,“玉玉姑娘姓裴?”刚才他好像听到裴,该不会是自己以为的那个裴家吧?
只是自己好像听着玉玉姑娘和裴家,关系形如水火。
正是诧异之时,就听得谢明珠点头,“正是呢!她是那裴怀英的胞妹。”
听得裴怀英三个字,吴道远一下激动起来,全然忘记了刚说裴玉玉和裴家关系形如水火之事,脱口就赞道:“裴公子去年作了一首咏梅绝句,在下有幸拜读,境意绝妙,韵味长流,好叫在下佩服,当时只恨不得一仰裴公子之风采,当引为知音。”
说到这里,激动地看朝裴玉玉,“也难怪,我与玉玉姑娘聊天,只觉得如此投缘,想不得,你竟是裴公子的胞妹。”
然他这一口气说完,才发现裴玉玉脸色微红,心中不解,不由得疑惑地看朝谢明珠。
他好像也没说什么孟浪过份的话语吧?
谢明珠哪里还不知,叫吴道远如此喜欢的那首咏梅绝句,怕是多半出自这裴玉玉之手了。
他如此不遮掩地夸赞,只恨不得将这写绝句的裴怀英引为知己,让真正的作者裴玉玉如何不羞怯?
于是连忙道:“你方才既然来了一会儿,多半也听到了,她想离开裴家,那你可知道,她为何想要离开裴家?”
“为何?”吴道远不解,疑惑地看着谢明珠。
“因为你喜欢的这首绝句,甚至是更多,都是裴姑娘之作,那裴怀英不过是个草包绣花枕头罢了。”说罢,又指了指裴玉玉手腕上的伤,“你可瞧见了,为了将让她代笔,裴家是如何对待她的。”
这话无异于平地惊雷,吓得吴道远一脸惨白。
只怕他无数次猜测过裴玉玉为何一身伤痕,落魄地逃到这林子里来的缘由,却如何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缘故。
好一会儿,才缓缓张口,难以置信地看朝裴玉玉,“玉玉姑娘,此话……夫人此话当真?”
只是问完,他心已沉到了谷底。
哪里还需要裴玉玉回?
因为那裴玉玉此刻听得他这话,眼泪已是流得汹涌。
吴道远整个人一时都不大好了,浑身颤抖,不知道是被那裴怀英的沽名钓誉气着了,还是因为裴玉玉被亲人迫害,作为代笔折磨而愤怒难过。
谢明珠也没想到,吴道远的反应会如此之大,一时也是有些担心他,“你没事吧?”
“我没事。”他声音轻飘飘的,整个人扶着门框,显得有气无力的,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裴玉玉也愣住了,她这个受害人都还不至于如此,也惊慌地看着他,“吴大哥?”
吴道远整个人显得失魂落魄的,怔怔地看着裴玉玉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我只是,有些难过,又有些气愤。”还有些可怜眼前的裴玉玉。
只是这话,男女有别,他不好说出口来。
谢明珠听得这话,见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放心了许多,“无妨了,左右就是这两日,我定然将他这青年才俊的皮子个扒下来。”
然后看朝裴玉玉,“你去收拾一下,随我走吧。”
吴道远听得谢明珠要带裴玉玉走,自然是没有阻拦,反而觉得她跟着谢明珠,才算是得了一条出路。
很快,那裴玉玉也没什么行李,就准备与谢明珠走了。
临走前郑重地朝吴道远道谢了一回。
不管怎么说,这吴道远对她,也是有救命之恩的。
谢明珠带着她并没有从工地那边过,而是走了另外一条小路。
如此一来,众人也不知她是从树屋那边带来的,如此也免得到时候有人嚼舌根。
毕竟她一个未婚姑娘家,要是叫人知道跟吴道远这个男人在树屋里待了几天,必然是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虽然两人之间是没有什么,但叫人说些难听话,到底是徒添烦恼。
如此,谢明珠才选择走了另外一条小路,避开耳目。
她这般用意,那裴玉玉哪里还不明白,心中自是感激,只是想着即便夫人说,便是往后自己得了自由身,也不要自己做什么。
可是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她读了那许多书,不是叫她做狼心狗肺之辈。
所以不管夫人最后成没有成,这份情义她是记在心里了。
又因连续两次遇到好人,先是遇到吴道远这个陌生人出手相救,现在又有些谢明珠的仗义帮扶,让原本觉得人生无望的她,如今也总算看到了些许的希望。
那如同耄耋老人伛偻着的腰身,也逐渐挺直了些,不再畏畏缩缩的。
两人上了车,谢明珠给她拿了装在竹筒里的茶饮递过去,“喝一筒,等会儿我家姑娘们就回来了,到时候咱们一起回去。”
“谢谢夫人。”裴玉玉接了过来,打开精巧编制盖,只见竹编的盖子下面,有晒干的果皮做了活塞。
如此,难怪这竹筒里头的茶水不会泼洒出来。
正垂头喝了一口,忽听得马车外面有人喊,“谢夫人,这是送宴公子来读书?”
她侧目望过去,但见是一个本地妇人,穿着七分场的裤裙,头戴着白铜首饰,如同坠马鬓的鬓端,一把挂着半截拇指长流苏的月牙形梳插在那里。
她觉得好看,尤其是她们走动的时候,月牙梳上的流苏就发出清脆的响声。
第172章
和谢明珠说话的妇人,其实也不是旁人,正是那柳施的表侄女韩婵。
谢明珠见她大着个肚子,连忙喊道:“你怎跑这头来了?快上马车来坐着歇会儿。”
韩婵摇着头,她现在也不是什么千金小姐贵夫人,即便是怀孕后,她也时常做些轻巧的活计,所以并不觉得劳累。
何况才从骡车上下来没多会儿,正打算多走动走动,这样大夫也说到时候有利于生产。
所以无所谓地摆着手,“多谢您的好意,我这也才从车上下来。”又指着前面一片正在动工的地儿,“那一块,我和家里商量了,给盘了下来,往后也在这里开个店面。”便是不炸豆腐干,要是这里热闹起来了,随意卖点吃食也成 。
实在忙不过来,就租出去,反正都不亏本的。
谢明珠听得她的话,顺着她所指的地方看过去,只见大约有七八十个平方的样子,院子肯定是留不出来了,但是开个大些店面足足有余,到时候人住在楼上也宽敞。
不禁也是替她高兴,“城里如今贵了,你有闲钱在这里置办些产业也成。西城那头呢?可有打算?若是有这个想法,银钱要是不够,我这里拿你一些,回头你有了再给我。”
谢明珠倒是没有见人就撒钱的喜好,不过是这韩婵是二嫂的表侄女,是她在这广茂县为数不多的亲戚,谢明珠自然是愿意帮她。
韩婵听得她的好意,心里很是感激,但还是摇着头,“不必了,我家那个也不是做生意的料子,他就是个老实人,这头盘下来,就足够了。”
她这般说,谢明珠倒也没有多说什么,两人又聊了好一会儿,谢明珠给她递了一竹筒茶饮,“尝一尝,你表姨煮的。”
“既是表姨煮的,我倒是要喝上一些。”又见谢明珠拿来的这竹筒精巧,里头的茶水也不会洒出来,十分喜欢。
谢明珠看在眼里,自是笑道:“你拿去用,往后带在身边喝水也方便。”
这个韩婵倒是没有拒绝,“那就谢谢了,说来也不怕你笑话,我真是没有那富贵命,大夫说叫我最近都不要沾甜的,待生产过后,还要看一段时间。”所以果子也不敢吃,口渴了就只能喝水喝茶。
这竹筒拿给她装水喝正方便。
谢明珠一听这话,就晓得了,多半是妊娠糖尿病,也为她忧心,“既是大夫说的,你自己也小心些,不过也不用担心,我早前见过你这样的,只要顺利生产了,以后就无妨的。”
“那再好不过。”听得她这样一说,韩婵也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