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一身雪青长袍,腰间系同色绦带,愈发显得眉目清润。
“小悠姑娘?”他尾音微扬,唇边含笑。
楚悠把另一只野雉递出,“昨天的鸡很好吃。我今天上山打猎,猎到了野鸡,送你。”
“多谢。”他自然接过,两人指尖相碰,“吃过饭了吗?”
“正要回去做……”
李宣温声截断:“不如一道?我将它做成炙鸡,正好一人也吃不完。”
*
暮色西沉,天色渐渐转暗,炙烤的香气在小院里弥漫。
院子不大,收拾得井井有条,竹架上晾着靛蓝长袍。
吃饭的桌椅搬到了院中,墙角栽了几丛文竹,夜风吹过竹影摇动,添了几分风雅。
楚悠环视院落,目光落在那扇和她家连通的木门。
上面放了门闩,难怪今早的时候推不开。这是一扇双向门。
李宣将烤好的炙鸡端上桌,注意到她的视线,主动道:“那扇门是屋主留下的,小悠姑娘若是不喜欢,明日我叫泥瓦匠来,将它封上。”
见他坦荡磊落,楚悠为自己早上的怀疑感到惭愧。
“不用不用,既然是别人留下的,还是不要乱动了。”
李宣唇角微扬,推了碗甜酒酿到她面前,“春夜寒凉,酒酿可以暖身。”
这碗酒酿比楚悠平时喝的都要更甜。
意外符合她的口味。
碗筷碰撞声中,李宣不时说起学堂里孩子们的趣事,偶尔也聊到从前。
他语气和煦,语速不疾不徐,极易令人产生好感。
一顿饭吃下来,楚悠大致拼凑出李宣的身世。
他是富贵人家的子弟,家中遭难流落到这,被镇上的人收留,于是当了教书先生。
酒酿香甜,她多喝了两碗,面颊染上薄红。
“李先生,这是哪家酒肆的,真好喝。”
夜色昏暗,桌上燃了盏烛灯。
李宣隔着灯火望向她,只看片刻,克制移开视线。
“是我自己酿的,小悠姑娘唤我李宣就好。你喜欢喝,将这坛带回去。”
他递来个装满酒酿的陶罐。
楚悠有些心动,又不好意思在刚认识的邻居家连吃带拿。
看出她的迟疑,他又道:“这回失手,酿出来甜了些,恰好得你喜欢。”
这番话妥帖至极,叫人找不到推拒理由。
楚悠抿唇笑着,伸手去接,“那就多谢了。叫姑娘生疏,以后叫我的名字吧。”
烛火微微晃动。
陶罐转交到她的手中,两人指尖触碰,李宣轻轻一笑:“悠悠?”
温润的嗓音稍低,轻缓吐出二字。
许多人都叫过楚悠的小名,非常普通简单的两个字,她从不觉得有哪里特别。
偏偏这一声,叫得她耳根处好像有蚂蚁爬。
他眉眼含笑,“这样叫可以么?”
楚悠抱紧陶罐,看着坐在烛火下的李宣。
忽然觉得他不像书生,更像勾引人的精怪。
*
一连几日,楚悠都有点避着李宣。
她白天去打猎,日暮才归来。他白日在学堂讲课,两人正好错开。
相安无事好几天,隔壁没有动静。
不登门找她,平时在路上偶然遇见,也只是笑着寒暄两句。
楚悠怀疑自己想多了。
她最近晚上睡得沉,总做同样的梦。梦见自己掉进海里,被大章鱼缠绕。
这两天越缠越紧,密不透风包裹着她,在梦里压得她难以喘气。
而且,梦里大章鱼的触肢不太规矩……
这种人外梦不在楚悠的接受范围内。
为了不梦见更离谱的程度,她打猎归来后,去镇上唯一的医馆开了治梦魇的安神药。
回到小院,天已经完全暗沉。
昨天钱婶子送了干腊肉来,她将腊肉洗净切块,和生米混在一起铺在锅内,打算做一锅焖饭。
她坐在小马扎上,一手摇扇子扇火,心里想着夜里的梦,动作有一搭没一搭。
“滋滋——”
“我的饭!”楚悠蓦然回神,锅里已经冒烟。
揭开一看,焖饭边缘焦黑,中间夹生,吃到嘴里又咸又苦。
“咳咳……”她被烟呛得跑出灶房,打了桶井水洗脸。
连通隔壁院子的木门忽然“笃笃”两声。
“是我。”
门后传出温润嗓音。
楚悠怔了怔,胡乱擦了把脸上的水珠,用脚把抵住门的石头推走,随后取下门闩。
小门敞开,李宣站在门后,视线不动声色掠过她微微打湿的衣襟。
衣襟处,有粒若隐若现的小红痣。
“我闻到了焦味,是什么东西烧起来了?”
楚悠尴尬不已:“一时没留神……饭烧过头了。”
李宣越过她,望向冒出几缕烟的灶房,弯了弯唇:“我刚做好,分量有些多,不如一道?”
风卷着饭菜香气,送到楚悠鼻尖。
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两声。
她最终没抵抗住诱惑,一脚踏进了李宣的院子。
李宣唇边笑意渐深,任木门敞开。
吃完饭后,他无比自然地提起:“你不擅下厨,不如每日到我这来吃。”
楚悠想婉拒,被他一句话堵回去:“多做一人的份,不过是顺手的事。我们是邻居,更该互相照应。”
她稀里糊涂答应下来,但坚持给了一笔灵石。
李宣没推拒,坦然收下了,这让她安心不少。
从那天起,楚悠的一日三餐有了着落。
小院的木门变成了单方面上锁,李宣那边永远敞开。
或许是安神药起了作用,她做噩梦的次数也少了。
每天晨起,她熟门熟路取走门闩,推开木门走入隔壁院子。
正屋的桌上会留着她的早饭和打包好的午饭。
学堂很早便讲学,楚悠很少在早上与他碰面。
吃了早饭,她带上李宣准备给她的午饭,开始上山打猎。
直到夜幕归来,两人一同吃晚饭。时间长了,关系如同熟稔的好友。
日子好似石拱桥下的流水,无声潺潺流淌。
这日学堂休沐,楚悠也给自己放了假,一觉睡到正午才起来。
去邻居那吃过午饭后,她躺在摇椅上吹风赏景。
这把摇椅其貌不扬,躺上去意外舒服。
楚悠每天过来吃饭,都喜欢在上面躺一会。
柔柔的风吹拂着,灶房方向传来洗刷碗筷的声音,她不知不觉闭上眼。
“……先生,我的飞起来了!”
“哇,好高,飞到墙外面了。”
“我的比你飞的还要高~”
“先生,我也想要一个……”
楚悠恍然睁开眼,身上披了件雪青外袍,散发着皂角香气。
院子的另一侧,聚了几个孩子,他们围着青年,压低声音叽叽喳喳。
青年神情淡淡,手拿锉刀,不过三两下,手中的木块簌簌掉下木屑,成了一只竹蜻蜓。
最后一个孩子也拿到了竹蜻蜓,爱不释手把玩着。
他忽的回首,两道视线相对。
刚才那副疏离寡淡的模样好似是楚悠的错觉,他又成了平时熟悉的、和煦的李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