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让人递话给悠悠,昔日情分已尽,再见时只如仇敌?既然要来,为何不早些,如今才来又有什么意义?”她眼眶含泪,“她从前对你那样好……玄离,她对你那样好,你怎么能……”
伏宿敛去吊儿郎当的神气,长枪杵在地面,肃然打断:“圣女慎言,尊上闭关方出,何时让人递话?”
玄离再次尝到口中的血腥气,俯身直视苏蕴灵,面容完全被阴影笼罩,压迫感重到令人心生畏惧。
“是谁?”
苏蕴灵喉咙发紧:“是……温洛月。”
得知答案,他无声低笑,缓声重复道:“温洛月。很好。”
玄离转而起身,平静下令:“将此人关入圣渊宫地牢,本座回来前,温洛月必须活着。”
湿重夜雾缓缓流动,他望向微微乍亮的天,“传令十二城,点将,开战。
“三日内,攻下北境东陵。”
*
急促青铜钟声响彻十四洲。
魔渊大军横渡昴江,直奔北境东陵城而去。
同时,方家在东陵城布下祭阵,欲献祭万万人性命的消息如插翅般传播。
玉京上方阴云蔽日,城内人心惶惶,普通居民躲在家中不敢踏出半步。
方修永端坐院中,仍在树下对弈。
“师尊!”季凡在院中踱步,不慎牵扯到肩头伤口,更是满心焦躁,“消息已经传出,钟离家的新家主不是好相与的,我们的谋划不成了!”
他瞥了眼季凡,平静落下一子,“为师同你说过,喜怒不形于色。坐。”
季凡按捺住焦躁,勉强收敛情绪坐下。
“再不好相与也是人,是人,就有所求。”方修永又下一子,白子吞噬围拢黑子,“为师开出了分量足够的条件,钟离家会无条件站在我们这一边。”
“至于晏、叙、应三家,他们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不会坐视不理。”
季凡心下稍定,点头道:“师尊深谋远虑,弟子不及。弟子即刻动身前往东陵,必守住东陵,守住祭阵!”
“你伤还未好,不必去。”方修永落定最后一子,断了黑子所有生路。
“三日内,将楚悠变成方家的刀,东陵便守得住。”
他神色温和,拍拍季凡的肩,“阿凡,此战是胜是败,全仰仗你了。”
*
春寒料峭,地牢阴冷潮湿,水雾凝结,从墙面落下。
“滴答。”
冰冷水滴砸在苍白脸庞上,顺着滚落,微微滋润了干裂的唇。
楚悠微微睁眼,视线由模糊转为清晰。
身上的伤持续疼痛。
这些在林中交战受的伤都被简单处理过,没有为她治愈的意思,只确保不会进一步感染。
墙面嵌着一盏灯,照亮阴暗地牢,整座牢房用特殊石料堆砌。
她被缚在刑架上,几步之外设了一方桌案和座椅。
桌案上置了尊香炉,日夜不息燃着一种奇异的香,使人筋骨松软,神思混沌。
这是被关押的第二天,她不确定在这种香的影响下,自己是否能一直保持清醒。
“隆隆——”
牢房的厚重大门缓缓开启,一道修长影子斜斜映入地面。
楚悠咬住舌尖,血腥味漫开,混沌的神智清醒了几分。
对面桌案后已坐了一人。
那人缓缓斟了一杯茶,饮完后放下茶盏,指节轻敲桌面。
“楚姑娘,我昨天递话给玄离,说你在我手里。刚才收到了答复,你猜他怎么说?”
楚悠闭眼不语,当他是一团空气。
昨日、前日夜晚,他都来了,每次走时无功而返,怒气冲冲。但下一次来,总是仪态翩翩,她都忍不住有些佩服。
季凡唇边的笑淡了些,起身走到她面前,惋惜道:“他说,‘与本座何干’。真是半点情分也不念,很像他的性子。”
“你不愿站在我们这边,不愿与他为敌,可人家没将你放在心上,何苦呢?”
楚悠依然闭着眼,不言不语。
“你不想听这个。那蕴灵的消息,你想知道么?”
她微微抿唇,缓慢睁开眼。
季凡望向她,褪去了虚伪笑意,平静道:“蕴灵被他那边的人带走了。玄离得知世家要召吞月异象,他要得到净灵珠,解开菩提珠的血咒。”
“你知道的,净灵珠已认主,被强行剥离她可能会死。”
“我由始至终,想做的只有一件事。诛灭反派,完成系统给的任务,实现心愿。”
他紧盯着楚悠:“我们来自同一个世界,本来就该并肩作战。楚悠,我们才是队友,你在末世经历过的,我也经历过,没人比我更能体会亲友死尽的感受。”
“我们是同类啊,为什么不能站在我这一边?”
季凡看起来是如此恳切。
楚悠垂着头,轻轻一笑:“同类?你是‘无常’。”
在原世界里,与她同样人尽皆知的异能者只有一个,代号无常,黑白无常的无常。
曾一人屠了南方最大的幸存者基地。
他承认得干脆:“没错,我是。屠基地也是我做的。”
“就像你杀过自己的队友,我相信你有不得已的原因,我同样也是。”
楚悠又笑了,语气笃定:“你的心愿是复活亲人和队友。”
“是。完成任务,就能实现心愿。”季凡视线紧锁,“所以,只要你帮我,我的系统也能帮你实现愿望。”
他语气放轻,好似蛊惑:“你难道……就不想再见见他们?让他们生活在一个没有污染物的世界?”
精神力悄然覆盖,顺着视线侵入对方意识。
楚悠回望他,目含悯然:“季凡,你怎么确定复活过来的,是真正的他们?”
“死了就是死了,生命永远停止在那一刻,复活过来的只是替代品。”
一只手狠狠扼住她的脖子。
“闭嘴!”季凡目露赤色,“你懂什么?你懂什么!”
视线因窒息而晕眩。
楚悠无声笑了笑,嘴唇蠕动,轻飘飘道:“假的。”
“别以为我不会杀你!”季凡暴怒,手背青筋毕现。
能摄入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楚悠连续两日没吃没喝,身上负伤,体力已经到达极限。
视线逐渐像晕开的万花筒,不断旋转交错。
恍惚间,她看见一道墨色身影无声无息踏入了牢房。
楚悠瞳孔微微涣散,怔然盯着季凡身后。
季凡冷笑道:“又在玩什么把戏?”
石壁上镶嵌的烛火细微晃动。
他的余光忽然瞥见,地面多了一道影子,就在他身后!
反应过来的刹那,背后伸来一只手,五指似铁钳扼住他的脖子。
“咯咯——”
颈骨瞬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你在找什么死?”身后的声音怒意沉沉,满是杀意。
生死之间,季凡反应极快,当即祭出身上所有法器。
灵光接连不断炸开,他拧身挣脱,在地上狼狈滚了一圈,握住玉简传音出去。
方家庞大的地牢内,响起连绵不断的警戒铜铃声。
趁着法器爆开的余波,他闪身逃向门口。
“走?”一道灵潮轰然打来。
季凡连退几步,对上一双幽紫眼眸,杀意毫不掩饰。
下一刻,衣襟被单手攥住,他被狠狠掼入地面,砸地地陷三尺。
玄离一脚踏住他的心口,季凡眼前一黑,哇地喷出大口鲜血。
他断断续续道:“玄离……你可以杀了我,但你和她,一个也走不了……”
铃音愈发急促,牢房外脚步声重叠逼近。
玄离面含戾色盯他一眼,一脚将其踹向墙面,轰然砸开身后的整面墙。
负责巡查的修者已赶到。
玄离没有施舍半点眼神,扬手一甩,灵潮呼啸翻涌,瞬间清出一条道。
他终于转过身。
刑架上的少女衣衫浸满血污,面容苍白如纸,雪白脖颈上还有五道青紫指痕。
她缓慢眨了眨眼,视线难以聚焦,看什么都是忽明忽暗的。
“玄离……”
玄离一步步走近,心口如被刀绞剧痛无比。某一刻,他甚至分不清究竟是焚心咒在痛,还是旁的在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