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陶诸,程颉啧啧感叹:
“他比我更倒霉,我那里只是漏点风,他那间不仅漏风,顶上竟然还漏雨!”
纪温一惊,第一反应是:“考卷可有淋湿?”
若是考卷被雨淋湿,可就直接被刷掉了!
程颉摇头:“他将考卷护的很紧,雨水一滴也没有落在考卷上,倒是将他自个儿淋了个透。”
纪温有些唏嘘:“难怪陶兄一出来便晕倒了,能坚持到最后已是极为难得。”
两人去看望陶诸时,陶诸还没醒过来,但即使是在睡梦中,他也睡不踏实,眉头紧锁,仿佛陷入梦魇之中。
陶诸的书童守在一旁,眉宇间满是忧心。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他终于缓缓睁开眼睛,见着一旁的书童与两位好友,他的目光有一瞬间的茫然。
随即似乎想起什么,紧张道:“我怎么会在这里?考卷......”
纪温笑着安抚他:“放心,你是自己走出考场的,想来应是已经答完考卷上交了。”
陶诸这才回想起晕倒前的那些记忆,心下一松。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挣扎着立起身子,拱手向纪温道谢:
“多谢纪兄了!”
这时程颉凑到跟前,十分不解:“不就是一次考试?至于拿命去拼吗?你还这么年轻——”
这回不行还有下回!
纪温连忙堵住了后面那句不吉利的话:“想来是此番众人期望太高,陶兄心里压力太大。”
陶诸苦笑着点头:“整个上京城都等着我与那杜玉珩一较高下,同窗们也都指着我将国子监压在脚下,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并没有那么大的能耐,此番怕是要让大家失望了。”
他神色寞落,有种对未来的惶然无措。才刚考完,远不到张榜之时,他却已悲观的预想到了未来的结果。
纪温想了想,安慰道:“陶兄不必在意他人的目光,南淮书院并不是只有你,他们本就不该将希望尽数托付于你。
还有李师兄、袁师兄也都是饱学之士,此番定榜上有名,不一定就比国子监差了去。更何况,此时结果还未出,不可不必杞人忧天,说不定你的文章更合主考官心意呢!”
听到最后一句,陶诸眼中透出一道光。
考前的那些日子,纪温没少介绍这位主考官,根据纪温提供的消息,他也曾潜心研究过这位明大人的偏好。
此次考题虽并非他所预料的方向,但自己答题的思路完全是按着明大人的喜好来的,若是纪温的消息无误,定然差不了。
他面色缓和了些:“纪兄言之有理,是我着相了。”
历经会试摧残的举子们在休养两日后,又重新焕发出活力。他们开始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谈论此次的考题。
不时有人大喜过望,又不时有人呼天抢地,上京城登高楼里每日热闹非凡。
被人提及最多的自然还是杜玉珩与陶诸。
陶诸那日一出考场便晕倒在地的模样落入不少人眼中,国子监的举子暗中窃喜,南淮书院众人却是十分忧心。
然而无论旁人如何惦念,两位当事人却始终不曾现身。
陶诸实在疲于应对这些过于热情的师兄弟和国子监那些不怀好意的举子们,考完便一头扎在纪温家中不走了。
恰好纪温也不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两人一拍即合,在纪家里每日看看书,谈谈当朝政事,打定了主意放榜前不出门。
这可憋坏了程颉,好不容易熬过了会试,却仍不得放松。若让他一人出门,又不免有些无趣,每日里看着另外两人闲适的模样,他不由问道:
“你们就不想出门与人探讨一番?”
纪温与陶诸相视一笑,同时道:“等着放榜吧!”
四月十五,杏榜出。
早在多日前,贡院周边大小酒楼里的雅间都已被人订满,程颉财大气粗,一早便花重金订好了离贡院最近的那座酒楼。
出门前,陶诸强笑道:“你们去吧,我就在这里等着消息。”
纪温明白,他是担心名次出来令众人失望。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等出了榜,我们第一时间派人告知于你。”
纪温便与程颉还有一早便起来等消息的纪武行来到了酒楼包间。
贡院门口等候的人比之当年乡试放榜时的人数更多,但大多是家中下人或亲人,许多举子自持身份,便是心里着急,也不会亲自等候在门前。
纪温与程颉也只是派出了书童前去候榜。
程颉本不在意此次会试结果,然而真到了放榜之时,却又情不自禁开始期待起来。
万一运气好过了呢?
他越想越焦急,与同样焦虑的纪武行一起在包间里来回踱步。
三人之中唯有纪温看似颇为镇定,只静静坐在桌旁品茶。
但若仔细看去,便能注意到他端在手中许久的那盏茶,其实一口也没喝。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程颉累的瘫倒在椅子上,纪武行额上都已渗出汗水,连纪温都感觉手臂发酸。终于,在万众瞩目之中,一队官差带着杏榜姗姗来迟。
所有疲惫立时驱散一空,三人不约而同站到了窗口,紧紧盯住那张杏榜。
然而距离实在有些远,即便是纪武行这等高手都无法看清榜上的名单。
但很快,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呼:“榜首是杜玉珩!杜玉珩是会元!”
“国子监赢定了!”
纪温与程颉对视一眼,双双看出了眼底的担忧。
陶诸终究还是败给了杜玉珩。
很快,程颉的护卫回来了,他跪在地上,一脸激动:“少爷,您中了!”
程颉有些不敢置信,他睁大眼睛:“当真?”
护卫猛地点头:“小的亲眼所见,第一百八十名!”
程颉顿时喜笑颜开,一见纪温,立马又收敛了神色。
直至阿顺连滚带爬进了包间,甚至顾不上整理凌乱的衣衫,声音颤抖道:“中了中了!少爷中了第五名!”
纪温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这个名次令他十分惊喜!
纪武行更是激动不已,仰天大笑:“哈哈哈!我儿中了!”
程颉也放开了心情,拿着折扇开始挥斥方遒:
“今日喜事临门,小爷要包下整座闻月楼,让所有人尽情吃喝!”
纪温收拾好心情,看着阿顺问道:“可曾看到陶兄的名次?”
阿顺连连点头:“陶举人刚好在您之后,他得了第六名!”
整个大周朝的第六名,这名次不可谓不高,已经是令无数人望尘莫及的了。
可于陶诸而言,恐怕还不够。
纪温没想到,陶诸名次竟然还低于自己。
一时之间,心情十分复杂。
然而很快他便没了心思,越来越多的人得知这间包间里同时出了两位贡士,报喜之人一波接一波的来。
酒楼掌柜亲自上门恭贺,主动免去了包间高额的定金,数不清的陌生人轮番上前道喜。
通过会试,更为了贡士,未来可就是板上钉钉的进士老爷了。
毕竟殿试只排名,不淘汰。
因而此时不结交,更待何时?
众人热情却又带着几分拘谨,纪温与程颉正欲寻个机会脱身,此时,几位南淮书院的师兄也来到了此处。
纪温能超越陶诸,是所有人都不曾想到的。
避开众人,南淮书院的李举人毫不掩饰自己的惊叹:
“纪师弟当真是一鸣惊人,如今我南淮书院众多举子之中,唯有纪师弟名次最高!”
纪温顿时升起不好的预感。
果真,下一刻,李举人又道:
“前六名里,你第五,陶师弟第六,我们南淮书院占了两人。恰好国子监也有两位,一位榜首,另一位排名第三。”
他殷切的看向纪温:
“纪师弟,我们不能输给国子监,现在唯一的机会便是殿试了,你有信心得中一甲吗?”
国子监与南淮书院比的是一甲人数,一甲共三人,按如今会试的排名,国子监占了两位,另一位出自顺德府学,既不属国子监,也不属南淮书院。
纪温倍感压力,他能排上第五都已是荣幸至极,前三,还真不敢想。
他苦笑道:“李师兄,我也不希望书院输给国子监,只是我真不敢妄自断言……”
一旁一位祝姓举人眉头紧皱:“杜玉珩成了会元,如今国子监那些跳梁小丑已经开始得意起来了,若真让他们赢了,定会将书院踩进泥里,届时书院名声只怕不好了。”
哪怕几人此时坐在酒楼二楼雅间里,都能隐约听到街面上传来的议论声。
“前三名国子监拿下了其二,南淮书院可是一位都没有,这差距也太大了些!”
“国子监可是官学,区区一个山里的私塾,也配与国子监相提并论?”
“是时候让南淮书院那帮山野村夫见识见识了!”
……
眼前几位南淮书院的举子气的脸色发青,纪温心中同样不好受。
他沉思片刻,方缓缓说道:
“会试排名只是暂时,鹿死谁手还未可知,且看殿试便是。”
第9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