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大量荷包、手绢纷纷砸向杜玉珩,令这位不苟言笑的贵公子颇为狼狈。
相比之下,纪温虽也被砸了不少荷包,可好在他有功夫在身,轻松的躲过了所有的“暗器”。
直到路过一家酒楼,纪温一眼便看到了二楼窗口那几张熟悉的面孔。
是他爹、他娘、阿顺,和几个下人。
他刚对他娘露出一个笑容,就见他爹突然朝他扔来一个分量十足的异物。
他赶紧伸手抓住,竟是一只装满银子的荷包。
以这荷包重量,若是砸人头上,定要头破血流了。
不过,以自己的功夫,抓一只荷包绰绰有余。
纪温的功夫被有心人看在眼里,不免又是一阵叹息:
“这样的一位大好儿郎,怎么就出自纪氏?”
游街结束,杜玉珩身上已挂满了荷包与香囊,若不是纪温帮着出手挡了挡,只怕贵公子这张脸都要被砸肿了。
杜玉珩脸色有些黑,似乎丝毫不为金榜题名而欣喜,他拱手正色对纪温道谢:
“多谢纪兄!”
纪温笑了笑:“杜兄不必客气。”
下了马,纪温在人群里寻找着两位好友的身影。
离他较近的陶诸面色绯红,纪温一眼看出不对,奇怪问道:
“陶兄,你怎么了?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陶诸小心看了眼四周的人群,低着头讷讷不语。
纪温便明白他是担心旁人听见,于是不再追问。
不一会儿,程颉也出现了。
他笑的一脸春风得意,一把挤到纪温与陶诸身边,打开折扇掩住嘴,小声笑道:
“你们应该收到不少姑娘家的香囊了吧?”
纪温瞥他一眼:“区区香囊,还砸不中我。”
程颉顿时向看怪物一般,惊讶的张大嘴巴:
“纪温,你都十五了,不会还没开窍吧?!”
就这秉性,月老的红绳都系不住他!
纪温懒得解释,因为他注意到陶诸的神色越发不自然了。
直到回家纪家,陶诸才红着脸小声解释道:“方才有一位大人给了我一块玉佩……”
程颉顿时来了兴趣:“哪位大人?可是想收你为婿?”
陶诸有些不习惯这样直白的话语,他无措的看了眼程颉,在对方的坏笑下,终究还是说了实话:
“那位大人……的确是有些与众不同,因此事八字还没一撇,为姑娘家着想,在下无法将具体信息告诉你们……
我爹娘此前已经上京,现下还在路上,若是不出意外……”
程颉笑出了声:“你这榆木脑袋,关键时候还挺机灵,不似某人,看似机灵,实则是榆木脑袋!”
纪温斜眼看他:“我比你们小了三岁,何必着急?倒是你,就没人看上你这副皮囊?”
程颉甩着折扇,昂起头来:“我今日便写信,让我爹上京。”
纪温一惊:“有眉目了?”
程颉摇摇头:“婚姻大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先将我爹接来,万一有人看上了我的文采……”
纪温嗤笑一声,不再理他。
他来到纪老爷子院中,亲自向纪老爷子禀告了这一好消息。
纪老爷子老怀宽慰,纪家离开官场已有十五年了,他等待这一日也已有十二年了,如今,纪家终于又重新回到官场。
也不知当年那些老伙计如今还剩下几人?
“文人之中,常有“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一说,如今你虽已是翰林院编修,但万里路途不过才将将启程,入了官场,更要加倍当心。”
纪温笑着回道:“孙儿省的。”
眼见纪温似乎并不如何在意,纪老爷子有意警醒,他沉下声音,问道:
“杜玉珩本为会元,殿试后,那杨先知却成了状元,你可有看出什么?”
纪温收起几分笑容,思索一番,才答:
“皇上对杜玉珩并无好感。”
“还有呢?”
纪温抿了抿唇:“皇上不喜太后娘娘为其定下的皇后人选。”
“没了?”
纪温仔细搜罗着,最后说道:“皇上……对太后娘娘不满。”
纪老爷子直接开口:“你看到的只是结果,却不曾想过未来可能出现的后果。”
“如今朝中几大派系,你可看明白了?”
纪温试探着道:“皇上一派,太后娘娘一派?”
“不止!”纪老爷子语气冷硬:“你若连朝中派系都看不清,日后也不过是颗任人摆布的棋子!”
第92章
纪老爷子毫不留情的训斥令纪温脸色一白。
刚刚高中探花的喜悦与自满尽数消散不见, 他终于开始沉下心细想其中一切。
良久,他才重新开口道:“太后娘娘把持朝政已久,定已笼络了不少朝中大臣, 至少大理寺卿张庭春便是其一;
至于文华殿大学士杜大人,虽其女被太后选定为皇后,也不能因此证明杜大人效忠于太后娘娘。但以皇上对待杜玉珩的态度, 即便杜大人不愿, 只怕也将被逼倒向太后一方。
而皇上如今还未亲政,身边最得力的人手恐怕只有养心殿的宦官了, 其中尤以总管太监李德新最为得脸——”
纪老爷子抬手将他打断:“区区阉人,难成大器。皇上虽未亲征,但朝中必有其拥趸, 宗室不会允许皇室大权旁落, 礼部那些固守礼教之人也不会一直容忍一介女流之辈长期摄政!”
纪温可不会小看阉人,自古阉人得势、擅权摄政之事时有发生。他冷眼瞧着,那李德新在皇帝面前卑躬屈膝,背着皇帝却又是另一副面孔, 他日若是得势, 说不得就要祸乱朝纲。
但眼下一切还未可知,他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转而说道:
“祖父, 皇上和太后娘娘毕竟是亲母子,日后是否还会有转圜之机?”
上位者互相较量, 难免殃及底下人。
纪老爷子沉吟片刻, 才道:“若是将来皇后娘娘能得皇上看重,许能从中斡旋。”
但以皇帝现下的态度,皇后娘娘怕是难以与之相处了。
出了纪老爷子的松鹤院, 纪温又来到王氏院中请安。
此时王氏屋内正展开一件带有深青缘边的深蓝罗衣,那是皇帝为新科进士赐下的进士巾袍。
纪武行见儿子前来,笑道:“你这件衣袍可让你娘好生稀罕,已在这折腾许久了!”
王氏轻轻看他一眼,目光中隐含嗔怪之意。
她对儿子展颜笑着,问道:“温儿今日骑马游街,甚是威风。这一路上,可还安生?”
纪温不明所以,只以为他娘说的是那些砸香囊的人,当下便道:“儿子的身手虽远不如爹,要躲过那些香囊却也并不难,娘放心便是。”
王氏抿着嘴,笑容不减:“那就好,明日可有恩荣宴?”
纪温点点头:“明日皇上将于礼部设宴,宴请众新科进士。”
一提到这恩荣宴,纪温又有些头疼。
恩荣宴堪称国宴,皇帝兴许也会亲自到场,新科进士们少不得又得一展所长,大发诗兴了。
而他名次靠前,乃本届探花郎,怕是也难以逃脱。
王氏知道儿子不擅作诗,关切道:
“明日可有准备?”
纪温垂眸沉思半晌,终于想出了一个主意。
“儿子这便去准备!”
王氏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笑容一点点自脸上消失,渐渐露出一丝愁绪。
纪武行连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刚才不还好好的吗?
王氏捏着帕子缓缓坐下,语气充满忧虑:
“我本还担心有人榜下捉婿,抓到了温儿,可如今无事发生,我倒越发不得劲了……”
纪温高中探花,人品心性相貌皆为上佳,居然至今也无一家表露结亲之意。
想来想去,也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他们都忌讳着纪家的过往。
纪武行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但他比王氏豁达许多,劝道:
“温儿如今年方十五,不急着定亲,再缓几年也无不可。”
王氏侧过身子,看着他道:
“就是允他晚些,待他年至十八,无论如何也该成亲了。可三年后与如今相比又能有什么不同?那些人现在忌讳那些事,三年后难道就不忌讳了?”
纪武行揽住她轻声安抚:“你也不必总将目光放在那些文官身上,我们武将没那么多讲究,实在不行,我去找找昔日的同僚,看谁家有年岁相仿的闺女……”
纪家虽已离开官场多年,但武将中依然有不少人对纪老爷子心存感念。
王氏立即摇头:“文官家的女儿更适合温儿,日后还能与温儿琴瑟和鸣,吟诗作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