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纪温自己心中都不由怀疑起来,毕竟看这作案手法,的确像是大哥能做出的事情。
可说到“团伙作案”, 纪温又有些不确定。
纪勇哪里有什么团伙?纪二伯是决计不会掺和进这种事情的。
于是他对顾知县笑了笑:“既是多人所为,想必是那孙卓运气不佳,被一伙地痞流氓盯上了。”
顾知县笑容不变:“那伙人行动迅速, 手法娴熟, 身手绝佳且颇有分寸,本官瞧着倒像是出自军营。”
他语气一转:“听闻纪大人的大哥前不久自军营里回来了——”
纪温已大感不妙, 但心底仍然有些疑惑。
“没错,我大哥是回来了,可就他一人——”
话音未落, 那方纪勇高声朝着纪温喊道:
“四弟, 快来,我给你介绍介绍我的这些个好兄弟!”
他机械转头,果然看见三位笑的十分憨厚的青年。
纪温:……
回过头来,顾知县正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纪温脸上有些发热, 他镇定道:
“顾大人说的是, 那孙秀才既已受到教训,想必贼子也该就此罢手了!”
“如此便托纪大人吉言。”
顾知县见目的达成,也不久留。
“纪大人一路舟车劳顿, 本官便不再叨扰了,改日再请纪大人喝茶。”
纪温与之别过, 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回到纪家祖宅。
待纪勇将他那几位兄弟安顿好, 纪温与其一同前往后院给二太夫人与二婶请安的路上,直截了当问道:
“大哥,你是不是带人去揍了孙卓?”
纪勇丝毫不意外, 甚至还有些小得意:“顾知县告诉你的吧?他就是知道是我/干的,也定找不出证据来!”
他拍了拍纪温的肩膀,重重叹了口气:
“大哥离家数年,辛苦你们了!没想到连这等货色也敢欺辱我的弟妹,真当我纪勇是吃素的不成!”
纪温的劝告就这样被卡在了喉咙里,他胸中涌起一股暖流,转而说道:
“大哥,你不必担忧,我们岂是任人欺负的?”
他将乡试前孙卓在珍馐记中里“一泻千里”的事迹说了出来,使得纪勇眼中频频放光。
“四弟,你这办法好!直接毁他名声,够绝!难怪那厮这般憎恨于你!”
纪温一听便问:“他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纪勇哼哼道:“我回来没多久,正在酒楼里请兄弟们吃饭时,撞见这厮坐在大堂肆意散布你的谣言,说你恃才傲物,看不起同年,还说你心思歹毒,嫉妒成性!
我上前一问,才知他原是秀才之身!简直可笑!你堂堂当朝探花,会嫉妒他一介秀才?我看他是得了失心疯了吧!”
“所以,你就揍他了?”
纪勇梗着脖子据理力争:“我可没当场动手,都是在没人的时候……保证没人瞧见!”
纪温有些无奈:“若是当真天衣无缝,顾知县又怎会如此肯定是你?”
纪勇想了想,若有所思的摸着下巴道:
“你说得对,下回我得先寻好替死鬼送到顾知县手里,免得他总抓着我们不放!”
……
两人越过影壁,穿过游廊,来到了后院。
二太夫人的院里,王氏、纪二婶、念青以及六弟纪峥都已在此。
见两人前来,念青率先惊喜出声:
“四哥!”
三岁的纪峥如同一只小炮弹,飞快的冲进了大哥纪勇的怀里,又露出一只眼睛,好奇的看向纪温。
一年多未见,小六竟然已经不记得自己了。
纪温对着妹妹与六弟笑了笑,才一一与长辈们见礼。
上首的二太夫人笑的一脸慈祥,她语速缓慢道:
“温儿高中探花,再为纪氏增添一道荣耀。先祖们恐怕想不到,有朝一日,纪氏门前也能建一座进士牌坊!”
“可不是!”纪二婶随即接过话:“自从温儿高中,可有不少人都想来家中拜访!”
王氏抿嘴含蓄笑着:“那些人可不全是冲着温儿来的,勇儿也升了官儿,如今又即将与安大人结为亲家,谁不想来套几分近乎?”
说起这事,纪二婶几乎笑的合不拢嘴。
任她如何想也万万不会想到自己的儿子有朝一日竟也能迎娶高官嫡女。
这足以代表安大人对自家儿子的看重!
自从收到纪温即将归乡的信件,纪家已开始为纪勇筹备起婚事。
如今府中四处张灯结彩,阖府弥漫着洋洋的喜气。
新娘也已自泸州出发,不出三日便可到达顺庆府。
越是临近婚期,纪家越是络绎不绝,以往那些因顾忌着纪家出事而退避三舍的人又一一登上了纪家大门。
连顾知县也派人送了一份礼来。
县衙内院,知县夫人奇怪道:“你不是说他们是罪臣,已惹了皇家厌弃,不可来往吗?”
顾知县侧头瞥向潘氏:“纪温的探花可是皇上钦点的,足可见当今圣上并不在意纪氏的过往,既如此,我们也不必再顾忌。”
潘氏出自将门,性子直爽,忍不住嘲笑道:“别人落魄时你避之不及,别人得意时你曲意逢迎。你这般捧高踩低,他们怎么会看得上你?”
顾知县听了此话并不恼怒,微笑着道:“本官虽未施以援手,但也不曾落井下石,顾家根基浅薄,容不得半分行差踏错,这般行事也不过是为了保全我顾氏罢了。
如今我也不求能与他们交好,只求无功无过,淡然处之即可。”
自家相公一向谨小慎微,一心保全自家,念及此,潘氏扭过头去,到底没再说出讽刺挖苦之言。
而纪温归乡之后便开始忙碌起来,昔日的好友、同窗不少都留在了岳池县,纪温头一个找的便是潘子睿。
如今他正在备考乡试,家中已为他定了一门亲事,只待乡试过后便可成亲。
两人在酒楼包间畅聊,潘子睿端着酒杯,高兴的一连灌下好几杯酒。
一边喝,一边断断续续说道:“纪兄,太快了!你走的实在太快了!我本来还以你为目标,没想到,你这么快就高中探花!”
他喝下一杯酒,继续道:“当年县试被你压下,我还颇不服气,如今我算是想明白了,根本就不能与你相比!”
纪温轻轻拍拍他的肩:“以你的天赋,中举并不难,无非只是比我晚一些罢了。”
潘子睿笑了起来:“希望如此,我若落了榜,可更加没脸再见你了!”
与潘子睿分别后,纪温循着记忆,来到了钟秀才家。
当年钟秀才与纪温一同参加乡试,遗憾落榜,接连失败了三回,他心灰意冷的回了家乡,也不知如今是何境况。
钟秀才家是一座二进的小院,瞧着有些年头了,两扇木质的破旧大门中间甚至露出了几个不小的孔洞。
从孔洞向内看进去,几个幼龄孩童正在里面玩耍。
他扣了扣门,一位身长约莫不足三尺的孩童开了门,看着这位陌生面孔好奇问道:“你是来找钟夫子的?”
钟夫子?
看来钟秀才还真的回乡开了私塾。
纪温温和笑道:“我姓纪,是钟夫子昔日的同窗,钟夫子可在?”
正在此时,听到动静的钟夫子走出了屋内,一见站在门外的少年,诧异又惊喜。
“纪——纪大人!”
“大人?”孩童们纷纷震惊的望向纪温,眼神逐渐变得畏惧。
这位看起来长得好看又温柔的大哥哥竟然是一位大人!
纪温看着瞬间挤在钟秀才身后抱着大腿缩成一团的孩童们,笑道:“钟师兄,不请我进去坐一坐?”
钟秀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大人里面请!”
他转头看向一群小豆芽:“你们还不回学堂去!”
穿过庭院,两侧的东西厢房都被用来做了学堂,此时学堂内的学童们都探出头来好奇的瞧着。
进了正房,钟秀才的娘子为两人端上两杯茶水,拘谨的退了下去。
身份地位的转变使得钟秀才一时有些手足无措,纪温微微笑着,声音带着些安抚的力量:
“钟师兄,我今日前来,是以昔日故人的身份,不必拘礼。”
钟秀才点头应是,却仍旧无法放开。
纪温便笑道:“钟师兄这里的孩童颇有灵气,看起来都十分聪慧,且很是有礼,钟师兄教导的极好。”
提起自己的学生,钟秀才眼角溢满笑容。
“你方才见到的都还是刚刚开蒙的蒙童,最是天真无知的时候,这个年岁的孩子一言一行都得靠夫子教导,以免日后长歪了;
右厢房里是大一些、已经知事、还未考取童生的学生,他们有不少出自农户,家境贫寒,常常连束脩也凑不齐,书本全是借旁人手抄的;
左厢房里是已经考取童生的学生……”
说起自己的学生,钟秀才如数家珍,可见他已是沉浸在教书育人的满足感之中。
纪温静静听完,不时含笑点头。
两人交谈许久,见纪温始终不曾露出任何不耐,钟秀才胆子大了些,犹豫着张口询问道:
“纪大人,若是可行,可不可以请您给这些孩子们说一说话?”
不待纪温回答,他赶紧道:“一句也行,不拘说些什么,只要是您说的,他们必定奉为圭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