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嫡长子的诞生冲散了太后崩逝的阴霾,借由这个时机,纪温与纪武行一同向上京城送去了一份奏折,然而这份折子入了上京城后,却如同石沉大海,再也没有回音。
上京城,皇宫。
瞿妃已“怀孕”九月,再有一个月,孩子便该呱呱坠地了。
越临近产期,瞿妃越发不安。
皇帝虽暂且饶了她一命,却也将她软禁在宫中,甚至派了侍卫严加看护。
在这般严密看守之下,她根本不可能从外带一个孩子回来。
可产期将至,她若再寻不到办法,届时东窗事发,下场可想而知。
身边的宫人都已被皇帝发落,那些她培养多年,自瞿家带入宫中的心腹全都被皇帝处死,如今只有医女一人还守候在她身边。
这日,医女忽然神神秘秘的关上门,将一张纸团递给瞿妃:“娘娘,方才门外忽然飞出此物......”
瞿妃并未亲自接过,而是就着她的手看去,只见纸条上写着一句话:“十月初八日,李代桃僵之时。”
她浑身一惊,失声问医女:“这是谁扔进来的?他怎会知道此事?!”
医女摇了摇头:“奴婢只看到这张纸团飞了进来,等奴婢开门去看时,那人早已没了踪影。”
瞿妃厉声质问:“此事只有你我二人知晓,为何旁人会得知?”
医女吓得赶紧跪了下来,抱着瞿妃的双腿哭诉:“娘娘,您相信奴婢,奴婢没有告诉任何人!自那日后,奴婢就与您一同被软禁在这宫中,从不曾与外人有过接触,你是看得见的呀娘娘!”
瞿妃抑制住心中的颤抖,她闭了闭双眼,眼下只有医女一人得用,就是她不信也得信。
她声音放缓:“本宫相信你,起来吧。”
医女仿佛死里逃生般,身上已惊出一阵冷汗,知道听到瞿妃此言,才轻轻松了口气。
瞿妃重新打量起纸团,镇定过后,也终于回过神来了。
“不管此人是谁,既然没有告诉皇上,想必另有所谋。”
医女为了表忠心,也忙帮着一同分析道:“娘娘,十月初八,差不多是您临产的日子,此人莫非是想帮您李代桃僵?”
瞿妃若有所思。
艰难的熬过一个月,到了十月初八这日,瞿妃显得十分心神不宁。
今日是她临产之日,阖宫上下竟无一人关注,甚至至今连产婆也毫无踪影。瞿妃心中恼怒的同时也不免暗自庆幸,无人关注才好,如此更方便行事了。
等了一整日,直至夜色已深,就在瞿妃以为那人不会来时,门外突然有了动静。
瞿妃与医女对视一眼,医女立即起身前往院中查看。
打开门,原本应值守在门口的侍卫消失的无影无踪,一位穿着太监服、深深低着头的人将手中包裹往医女怀里一塞便匆匆转头离去。
医女看了眼他的背影,随即关上门,抱着包裹回到殿中。
瞿妃激动地接过包裹,打开一看,一张通红的小脸映入眼帘,瞧着仿佛是才出生的模样。
再往下看去,竟还是个带把儿的。
“是谁送来的?可有说些什么?”瞿妃迫不及待问道。
医女面露难色:“来人仿佛是位公公,奴婢以前从未见过的模样,将孩子塞进来就走了,不曾留下任何话。”
瞿妃抱着孩子爱不释手,闻言略略沉吟一番,道:“此时不露面,总有露面时。既已帮本宫做成此事,想必图谋不小......”
想到这里,瞿妃心中一个咯噔。对方特意送了一个男婴,莫非是为了......
几日后,皇帝才得知瞿妃已诞下一名皇子。
他恍惚了一瞬,才想起宫里还有这么一号人。
近来因着各地官商乱象从生,税收连连大幅下降,国库一度空虚,他每日焦心不已,骤然得知自己多了位二皇子,心中不免感到丝丝安慰。
可一想到他的母妃,他又深深皱起眉头。
瞿妃不能留,孩子更不能养在她身边。
可大皇子如今也才几个月大,皇后必然无法教养二皇子,宫中又无其他妃嫔。
他在心中不住的考量,眼神不经意间又瞥到了纪温的那份折子。
这是征北军第二次请奏划拨军费,距离第一次还不到一年。
筑边堡、修边墙,他也知晓此事的重要性,奈何国库当真无银可用,当年琼州及琼州官商充入国库的那些银钱,半数都以军费、犒赏等形式给了征北军。
纪温赚回来的银钱,最终又回到了他那里。
皇帝头痛欲裂,从前他一心把控朝政,只觉太后就是最大的障碍,可如今太后不在,方知没有太后的朝堂更难以掌控。
官商之乱、河南蝗灾、瞿氏伏诛,这一桩桩一件件都令皇帝颇感力不从心。
而本是唯一可以依仗的翁阁老,也无法再全然的信任。
太后的话,到底还是让他心底起了疑。
翁阁老是先皇时期的老臣,深受先皇器重,及至当今圣上登基,太后执政,才逐渐退出权力中心。
皇帝本以为他只会追随于每一任皇帝,故而太后执政时从不冒头。可太后的模样,却让他不由想得更多。
***
折子石沉大海,朝廷迟迟没有音讯。
纪温知道,朝廷怕是指望不上了。
可边防建设不能停,鞑子不知何时又会卷土重来,他们必须抢抓一切时间,争分夺秒完成布防。
如此一来,银钱供应绝不能断。
万万没想到,成为从二品大员后,摆在纪温面前的第一道难题,竟是筹钱。
但一个人的到来,解决了纪温的燃眉之急。
看到程颉的那一刻,纪温惊喜万分。
可随即他不免疑惑起来,在外赴任的官员无故不得离开任地,程颉怎会在此时来了大同?
多年未见,程颉浑身透着一股沧桑,不复以往翩翩公子的潇洒模样。
“纪温,我早已没做官了。”
他微微笑了笑,仿佛在说一件寻常小事。
纪温十分惊诧,他可是知道程老爷对程颉的期望,历经千辛万苦高中进士,怎会放弃仕途?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纪温问道:“上一回见面我就已发现你的不对,只是你不愿多说,我也不便多问,这回总该说了吧?”
程颉摇头失笑,眼神悠远绵长:“你可还记得李总管?”
纪温点点头:“莫非与他有关?”
说起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程颉显得十分淡然,他道:“其实当年我能进大理寺,是因为我爹攀上了李总管,给他塞了不少银子,这才得以留京。”
纪温张了张嘴,突然想起李总管被定下的罪名中,其中一项便是卖官鬻爵,干涉吏部选官用官一事。
那一回除了李总管,不少行贿之人都被罢黜,剥夺进士功名,不曾想,程颉竟也是其中之一。
他半晌无言,程颉看在眼里,忽然笑了起来。
“我早已看开了,不必为我担心。”他说的一派轻松:“当年我爹攀上他后,他便开始无休止的朝我爹索要银钱,我早已厌烦,他出了事,我也能松口气了,以后再也不必受人掣肘。”
见他神情不似作假,纪温也松了口气:“那你日后作何打算?”
程颉笑道:“我啊,我要走遍这大好河山,将程氏商号开遍大周。日后你若是打败了鞑子,我还能将程氏商号开到鞑靼去!”
第129章
想让程氏商号开进鞑靼, 除非征北军能深入草原,打入敌人老巢,彻底征服这些鞑子。
连纪温都没有这般自信, 程颉倒是志向高远。
对此,程颉显得十分洒脱。
“就是鞑靼不行,西北的瓦剌总是可以的吧?”他问道:“你可知瓦剌近来战况如何?”
纪温点点头, 嘴角流露出一丝笑容:“征北军到大同边境后, 鞑靼也将兵力自西部草原转移至此,瓦剌没有了鞑靼的威胁, 总算能集中兵力对抗沙皇俄国,如今交战形势已然好转。瓦剌虽远不如沙皇俄国,但对方似乎也并不想为此战付出太大代价。”
程颉也笑了起来:“我可还记得, 那图鲁拜琥曾经有过承诺, 但凡大周愿出兵相助,瓦剌将对我大周俯首称臣。待瓦剌战事结束,两边交好,不知朝廷可否恢复通商, 允我程氏商号进驻瓦剌?”
纪温侧头看他:“瓦剌还不知是何等境况, 程氏商号久居江南富庶之地,坐拥金山银山,何苦不远千里来此?”
程颉的笑容浅了些, 语气藏着说不尽的沧桑。
“江南的确富庶,但自我出了那事, 江南之地便再也没有我程氏容身之处。”
纪温略略想了想, 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出了位被罢黜官职、褫夺功名的子弟,程氏商号恐怕早已被所有人摒弃,谁也不敢与他们沾上半点干系。
“你想清楚了?当真要往塞外去?”
程颉坚定看向他:“我不仅要往塞外去, 还要将程氏商号迁移至大同。”
纪温一惊。
程颉随即又问道:“不知巡抚大人愿意不愿意?”
程氏商号的事,却来问纪温,显然另有深意。
纪温明白,自己一旦应下,便意味着自己在大同任职期间,要为程氏商号提供庇护,日后程氏商号若是当真来了大同,当地权贵圈子里所有人都会知道,他们的后台是大同巡抚纪温。
这也是司空见惯的做法,任何一家大商号都少不了后台。以前的程氏商号也有,只是程颉出事后,那些人也迫不及待地与程氏撇清了关系。
而在大同,大同总兵、征北军大将乃纪温父亲,与程颉也曾有过数面之缘,而大同巡抚纪温更是他的挚友,可以说,大同已尽数掌握在纪氏手中。
程氏商号要搬迁,选址在大同,无疑是唯一的、也是最正确的一个选择。
纪温还没想出个所以然,程颉便再度开了口:“我知道,如今征北军正在大肆修筑边防,此事最是耗费银钱,以朝廷如今情景,怕是难以为继。我愿捐出程氏一半家财,助征北军戍边驻防。”
纪温当下狠狠吃了一惊,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一半家财?!”
程氏商号产业遍布大周,其财力之雄厚,在整个大周都堪称数一数二,竟愿意捐出一半来?那究竟是多么庞大的一笔数额!
程颉点点头,面上带着讽刺的笑:“捐给征北军,程氏还能保住一半,若不然,只怕迟早要被人拆皮剥骨、瓜分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