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拥金山银山又如何?没有能保住它的实力,便也只能任人宰割。
纪温尚且震惊于程颉此举之魄力,沉吟片刻后说道:“程兄,我倒也不瞒你,征北军的确需要大量银子,但你捐出一半,未免也太多了些,你愿意,你爹能愿意吗?”
程颉垂下眉眼,声音低沉:“我爹已经不在人世了。”
纪温愣了愣,也沉下了声音:“何时的事?”
程颉苦笑一声:“当初我爹为了使我仕途畅通,花大价钱攀上了李总管,怎料此人贪得无厌,一次次派人找上我爹,每一回我爹都得拿出至少万两银票才能将人送走。李总管出事后,我被罢了官,我爹一直认为是他害了我,那段时日我也魂不守舍,竟未发现我爹的病情,直到后来再也无法挽回......”
谈及此事,程颉心中不是没有悔意,但在他爹临终前,他答应过一定会好好活着,将程氏商号延续下去。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绝不能让商号被那些人吞没。
一时之间,纪温心底感慨良多。
恍惚间想起程老爷的模样,初次见面时他还是位圆润白胖的中年男子,第二次见面时,为了下乡收粮,他已经成了黑瘦的小老头。
为了让儿子入南淮书院,他捐献巨资为书院修建屋舍,甚至起了一栋藏书阁。
不过几年未见,竟已天人永隔。
再看程颉时,纪温多了几分了然。遭逢如此大变,就是任性洒脱的阔少爷程颉也不得不快速成长起来。
他沉吟许久,才道:“令尊若是在天有灵,看到如今的你,想必也会欣慰不已。”
程颉压下了心底的情绪,故作轻松问道:“所以,纪大人,您这是答应了吗?”
纪温拍了拍他的肩膀,如同少时那般,也笑道:“程氏商号若是来了大同,于大同而言只有好处,我自是没有不赞成的。”
程颉轻轻松了口气:“我还真怕你顾及着避嫌,不愿让我来呢。”
“避嫌?”纪温笑了笑:“能为朝廷节省数百万两银子,就是旁人知晓你我之间的关系,也无从置喙。”
程颉这才放下心来。
一切商谈妥当后,程颉立即马不停蹄地赶回应天府,开始准备转移商号下的各大店面、铺子。
从今往后,程氏商号将不再是江南豪绅。
而纪温这边,有了程颉的捐赠,修边驻防算是有了银钱保障,可一应军饷、军需等仍然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深秋时节,天气转凉,而大同的边关更是格外寒冷荒凉。纪温必须得提前为将士备好冬日的衣物。
他再次写了一封奏折,署上他爹的姓名命人送往上京城。
与庞大的修边驻防工程相比,这样的军需费用已算是九牛一毛,多地将领都会在冬日来临前向朝廷奏请军需。
可出乎意料的是,这样一道折子竟然也石沉大海,迟迟没有音讯。
不过是十万两银而已,国库难道连这些银子也拿不出来?
纪温等了许久不见回音,心中不由沉沉。
朝廷究竟是怎么了?
思虑再三,他前往征北军军营,找到了他爹。
彼时他爹正在练兵,将士们操着整齐划一的动作,黑压压一片,看起来气势十足。
在他爹的操练之下,就是才加入没多久的新兵也都有了质的飞跃,一众将士们的精气神似乎都与以往截然不同。
见到纪温前来,纪武行脸上不由露出笑容,对着下首的参将吩咐了一番便走了过来,一把搭在纪温肩上,如同好哥儿俩般勾肩搭背的回了营帐。
他眉飞色舞的说起了新兵们的趣事,嘲笑了一番某些愚蠢的新兵蛋子们,与纪温一起笑过后,才问道:
“温儿,今日来此可是有事?”
纪温点点头:“爹,我们的军需折子至今仍被留中不发,我想知道上京城究竟是什么情况。”
纪老爷子生前曾秘密培养了不少探子,专用于在外打探消息,甚至还有深入皇宫的,这也是他久居深宅却能知天下事的原因。
在他去后,下一任家主纪武行便继承了这一支力量。
纪武行嗤笑一声:“朝廷确实没工夫理会我们,他们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如今已是自顾不暇了。”
纪温疑惑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纪武行突然想起自家儿子与皇帝还有着几分交情,当下收起了几分轻视,正色道:“据说皇上病倒了,已多日不理朝政,如今朝臣们正为两个连话都还不会说的奶娃娃斗得火热。”
皇上病倒了?
纪温微微一愣,连忙问道:“皇上病的可严重?为何突然生病了?”
纪武行摇摇头:“不知道,宫中并未传出些什么来,想来是有意封锁消息。”
越是如此,越发显得不同寻常。
皇帝正年轻,怎会突然中病倒?
那两个奶娃娃,指的应当就是杜皇后所出的大皇子与瞿妃所出的二皇子了。
纪温十分不解:“大皇子乃中宫嫡出,母家乃是杜阁老,而瞿家早已被降罪处死,二者之间有何可比性?”
纪武行不耐烦这些弯弯绕绕,干脆叫了一人过来,让他与纪温解释。
此人名为纪密,是纪老爷子一手栽培起来的得力之人,日常隐在暗中,为纪老爷子管着所有的探子。昔日纪老爷子所得知的事,几乎全部来源于此人。
纪老爷子去世后,他便跟在了纪武行身边,时常为他讲述一些各地近况。
他对纪温说道:“单凭二皇子及瞿妃之力,自然不被众人看在眼里,甚至连储秀宫都出不得。但翁阁老却突然站了出来,声称二皇子也是皇上的亲骨肉,只要皇上一日不发话,他便是实实在在的天家贵胄。”
翁阁老。
纪温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纪老爷子生前就曾提醒过他要小心翁阁老。
如今一看,纪老爷子所言果然不错。
翁阁老有意扶持牙牙学语的二皇子,莫非是想当上辅政大臣?
第130章
迟迟等不到朝廷的回音, 纪温也不由悬起了心。
如今没有了太后,皇上也不知病情如何,朝政怕是要乱了。
但纪温远在大同, 对上京城之事爱莫能助,只能默默在心中祈祷皇帝安康。无论是为大周,还是为了两人之间的情谊, 他都不希望皇帝出事。
朝廷不曾拨下军需, 纪温只得另想办法。好在程颉刚刚捐助了一大笔银子,短期内, 大同暂且能有余力,只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这一年冬日, 当北方边境正在热火朝天的建设中时, 天使忽然降临大同。
纪武行得知天使来临,眉头一挑,私下里气冲冲道:“冬日都过了小半,现在才想起送冬衣来?若真等着朝廷, 将士们早被冻死了!”
师爷祝籍若有所思, 沉吟着道:“如若果真是军需,应由户部郎中押送。此次来的是天使,只怕不是来给我们送军需的。”
纪温总感觉眼皮跳的厉害, 仿佛将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他按了按眉心,语气沉沉:“兵来将挡, 水来土掩, 先将人迎进来吧。”
令人意外的是,来人竟是曾与纪温有过数面之缘的高公公。
高公公虽不是太监总管,却也在养心殿中服侍, 是皇帝身边的近侍。
他的到来,意味着此行乃是受皇上指示,传达圣旨来了。
纪温心中不妙的预感愈甚,与他爹一同行礼后,便听高公公表明了来意。
皇帝欲召纪温入京,详谈边境布防一事。
此话一出,纪温与纪武行对视一眼,眼中均凝重了几分。
皇上何时关心过边境布防之事?更何况如今竟特意遣了天使下来奔波数百里传纪温入京。
此行日夜兼程,赶了一路,高公公看着格外憔悴,说起话来也令人莫名感受到一股子沉重。
“纪大人,时候不早了,您若没有什么要事,即刻便出发吧?”
纪温心中一惊,低声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儿?为何如此匆忙?”
高公公面露难色,一脸讳莫如深的模样。
叹了几口气,他只说道:“等见了皇上,大人自会知晓一切。”
就连粗神经的纪武行都从中嗅出了些不同寻常的味道,带着怀疑的目光看向高公公,半是客气半是威胁,质问道:“如此紧急,莫非此行有危险?公公不能说实情,总该给我们提个醒。”
高公公犹豫再三,忽然说起一事。
“前不久,刑部尚书张大人被查出贪墨,现如今已被贬至地方上。”
刑部尚书,那不正是太后娘娘的心腹大臣——张廷春吗?
这看似毫不相关的一件事,却让在场几人心中警铃大作。
张廷春究竟有没有贪墨,他们无从得知。但太后娘娘才崩逝,第一心腹便遭受贬谪,任谁都不免在心中嘀咕几句。
莫不是有人见他没了靠山,想要铲除异己吧?
张廷春既已落败,说明此时朝堂太后一派将不复存在,那么,如今又会是怎样的形势呢?皇帝此时召见纪温,究竟意欲何为?
怎么想都觉得不是什么好事,纪武行皱起眉头,正考虑着用什么法子才能将此事搪塞过去,就听自家傻儿子笑着答道:
“还请高公公稍等片刻,书童已为本官去取行李了。”
纪武行不赞同的看向他,但在儿子安抚的眼神下,暂且按耐住心思,不曾开口。
高公公显然十分急切,看着纪温几欲开口,又摄于一旁纪武行的威势,最终只道:“咱家等着便是......只是,皇上还在宫里等着,纪大人还是快些准备吧!”
“这是自然。”纪温笑的温和。
回到内室,纪武行当即问道:“温儿,此时回京定然没有好事,为何还要去?”
纪温无奈的笑了笑:“爹,皇上都已经派了近侍下来,儿子又如何逃得了?”
纪武行毫不客气道:“那就拖着!不能违抗圣命,总还能用各种法子拖上一拖,且先看看上京城局势再说!”
纪温摇摇头:“爹,皇上已是十万火急,非要儿子前去不可了。皇上待我不薄,于情于理,我都该走这一趟。”
“非去不可?”纪武行仍不死心。
“非去不可。”纪温神色坚定。
见改变不了儿子的想法,纪武行双手背在身后,来回踱了几步,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