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了纪温,王氏的眼眶再度泛红,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开始往下落。
见此情景,纪温心中深受触动,大步上前就要跪下。
王氏立刻扶起了儿子的双手,忍着泪意,欣慰的看着他:“温儿长高了,瞧着更稳重了些。”
纪温仔仔细细看了看王氏,笑着躬身回道:“娘却是风采依旧,全然不减当年。”
王氏噗嗤一笑:“我方才看错了,这哪里稳重了,倒比从前更会唬人了!”
纪温一脸认真:“儿子可没有说谎,娘若是不信,不如问问外祖母。”
王氏虽在流放途中受尽了磋磨,回到纪家后的八年里却是过的舒心的很,家中无难缠的亲戚,夫君对自己百依百顺,儿子也比自己期望中更为优秀,再没有比这更顺心的了。
那三年里逝去的容颜一点点重新焕发出光彩,如今的王氏与八年前相比早已判若两人。
外祖母叹息道:“还得是你自己宽心才能将日子过好。”
王氏笑了笑:“母亲,女儿心中早已没了遗憾,这么多年以来,女儿从未埋怨,也从不后悔,即便再来一次,女儿也是同样的选择。”
见气氛有些沉重,大舅母沈氏在一旁劝慰着:“妹妹的气度,少有人能及,如今妹夫一家否极泰来,往后只有越来越好的。再说,还有我们远远看着,母亲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听了这番劝慰,又有女儿陪伴在侧,外祖母这才重新露出了笑容。
不一会儿,表哥王元彦也回来了。
纪温心中记挂着他爹,也不知他爹在大舅舅的魔爪之下还能坚持多久,没多久便告退往前院走去。
跟着告退的王元彦尚且还在疑惑之中:“表弟,我观你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样,这是为何?”
当然是怕你爹为难我爹!
纪温心中腹诽,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只微微笑道:“我与我爹也许久未见了,心中甚是想念。”
“原来如此。”王元彦点点头:“表弟与姑父果真感情深厚。”
纪温疾步前行,王元彦竟渐渐跟不上了,想想表弟一片孝心,他忍了忍,没有将那君子之行说出口。
此时纪武行早已坐立难安,大舅哥的每一句话都如同魔音灌耳,想躲也躲不开,偏偏这是容娘的大哥,若是旁人,绝不会任他多说一句。
可就是这天生的身份压制,纪武行面对自己的大舅哥,除了乖乖听之,竟是毫无办法。
第41章
纪温无法阻止大舅舅的说教, 但私底下,他安慰纪武行道:
“大舅舅明日就要回书院了,爹只需忍过这一日便好。”
纪武行果然脸色好了不少, 可一想到儿子也将于同日离开,心中又有些不舍。
“你才回来一日,书院不能多给你几日么?”
纪温也十分不舍他爹娘:“大舅舅正是我们的讲书, 若是大舅舅多告几日假, 儿子应当也能多待几日。”
纪武行只想要儿子留下,却不想让大舅哥也留下, 权衡再三,他终于拍拍儿子肩膀,一脸沉重道:
“你还是早些回书院去吧!”
纪温:……
这泡沫般的父子情, 一戳就碎。
一日光景转瞬即逝, 日暮时分,纪温依依不舍的告别爹娘,准备启程返回书院。
王氏同样满心不舍,她拉着纪温再三叮嘱, 总觉得时日短暂, 她还有好些话没来得及与儿子说。
纪武行在一旁为她宽心:“容娘,如今我们已经来了应天府,短时间内不会回去, 咱们每旬都能见到温儿,没说完的话下回再说便是。”
王氏只好点点头。
纪温上了马车, 大舅舅与表哥已端坐于车厢内了。
随着车夫高高扬起马鞭, 车帘被风吹起一道缝隙,纪温不期然看见马车后他爹那副一脸轻松地模样,与身旁强忍不舍的王氏形成鲜明的对比。
纪温不由心中一窒, 虽然明白其中缘由,可还是莫名堵得慌。
***
随着乡试结束,南淮书院新晋的八位举子成功升入了玄字班,在院试中取得第二名好成绩的程颉也升入了黄字贰号班,与纪温的距离更近了一步。
只要在下次小考中能名列前茅,很快他便能升入黄字壹号班,与纪温成为同窗了。
纪温所在的黄字壹号班瞬间少了八个人,比之从前更显空旷了。
因着明年二月的春闱,书院中的氛围逐渐开始变得紧张。
往常难以露面的天字班的举子们开始频繁出现在王老太爷的小院,即便往日从未与山长有过对话,如今也顾不得许多,王老太爷在南淮书院数位大儒中也属其中佼佼。
为了前程,为了有朝一日能走上金銮殿、跨马游街,许多举子厚着脸皮来求山长指教。
由于学子众多,王老太爷干脆在日新书屋开设讲堂,每日固定时间在此处讲学,凡是天字班的举子均可现场提问。
纪温虽不是举子,却也不想错过此等难得的机会,常常带着程颉前往日新书屋旁听。
这日,又到了王老太爷讲学的日子,纪温与程颉在前往日新书屋的途中,竟偶遇了表哥王元彦。
程颉下意识转身想跑,却被纪温一把拉住。
“别急,表哥没看见我们。”
程颉眼睁睁看着王元彦从两人身旁经过,果真视两人如无物。
“你表哥在想什么呢?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
纪温看着表哥离去的背影,沉默摇头。
他极少见表哥如此,莫非是发生了什么事?
“要不要上去问问?”程颉犹豫着问道:“看他的去向,也不像是通往日新书屋的方向。”
纪温忽然想起一件事:“表哥也是天字班的举子,可这些时日,我似乎从未见他去过日新书屋。”
程颉顿觉奇怪:“会试在即,其他举子均埋头苦学,你表哥这是怎么了?”
纪温想起了王老太爷曾亲口对赵监院说的一番话,此次会试,表哥并不会参加。
难道表哥如此反常,与此事有关?
眼下想不出结果,而王老太爷的讲学就要开始了,纪温带着程颉匆匆走进了日新书屋。
王老太爷抬眼瞥了眼两人,神色如常开始了今日的讲学。
讲学内容主要针对于这群即将参加会试的举子,于纪温、程颉二人来说,着实有些晦涩难懂。
王老太爷讲学语速虽并不快,可他讲过一遍的内容不会再重复第二遍,程颉听到后面立马就忘了前面,即使学着纪温拿了纸笔边听边写,也赶不上王老太爷讲学的速度,甚至因为大半心神用于记录,导致学到的内容更少了。
听了数次,程颉就想要放弃。
“如今我的学识还差得远,山长讲的那些我本就不甚明白,便是勉强懂了些,这一下学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压根想不起山长讲了些什么。”
纪温鼓励道:“以我们如今的学问,山长讲的很多内容都需要我们反复推敲才能明白,仅凭讲学之时那短短时间,很难将其琢磨透。”
听了这话,程颉更是不愿再坚持了。
“既然如此,何必在此浪费时间?山长所讲的内容并不适合现在的我们,还是待日后我们有所长进了再来听山长讲学吧!”
纪温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有些人得到的太多太过容易,便不知珍惜。殊不知天底下还有多少贫寒学子苦于求学无门!
如今能得大儒当面授课的机会,竟还畏难而退,日后你若再想有这样的机会,可不定会有了!即便那是我外祖父,这样的机会也是难得!”
被纪温训斥一通,程颉顿时讪讪。他摸摸鼻尖,小声嘀咕:“听你这一番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贫寒学子呢。”
纪温一眼横了过来,程颉苦了脸。
“我想听,可实在难以明悟啊……不对,为什么你能懂?”
纪温想到了曾经的潘子睿,以往在县学时,潘子睿也曾因听不懂夫子讲学而苦恼,而程颉天赋更甚于潘兄,却比潘兄少了几分勤学苦思的精神。
他将曾经教授于潘子睿的“重点记忆法”拿了出来,告诉程颉:“以这种方法记录,往往能事半功倍。”
听纪温讲述且演练过一遍后,程颉眼睛亮了起来。
“此法甚好!纪兄果真大才!”
有了新的学习方法,眼前的问题迎刃而解,程颉头一回如此积极的投入到读书当中。
程颉的变化,同样也被有心人看在了眼里。
赵怀予身为天字壹号班的举子,自然不会错过王老太爷每日的讲学。
原本见纪温与程颉两人在一侧旁听,他以为两人或许用不了多久便会知难而退。
毕竟山长讲的内容大多是针对于会试,两位秀才即便勤奋好学,可也难以逾越学识上的鸿沟,从秀才到举人,其中可有着不小的差距。
然而几日之后,两人不仅不曾知难而退,甚至瞧着越发得心应手了。
他不由有些好奇,仗着自己与纪温有过一次交谈,又兼之自己与对方那拐着几道弯的关系,一日王老太爷讲学之前,他便直接坐在了纪温身侧。
纪温见到来人,只礼貌的点头示意,因为王老太爷很快便开始了今日的讲学。
赵怀予就见身旁这两人一齐拿出一本书本大小的小册子,山长每说一句,他们便要记录些什么,一整堂课下来,他们几乎头也未抬,从始至终都在做记录。
赵怀予看的直皱眉,这样做记录如何能行?
写字始终快不过山长讲学的速度,即便一直埋头做记录,很多东西也不可能记全,与其这样因小失大,不如趁着山长讲学之时多听一听,只记住自己最需要的那部分。
看在两家的关系上,赵怀予觉得自己有必要对纪温指点一番。
于是,下学后,赵怀予便对纪温问道:“纪师弟的记录可做全了?”
纪温不明白赵师兄为何突然关心起了自己,礼貌微笑道:“或许还有些遗漏,大体上应当全了。”
赵怀予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有些意外:“山长讲的那些,你都记下来了?”
纪温点点头:“只是记下来了,却没来得及推敲,许多内容都不理解,还得花些时间再仔细琢磨琢磨才行。”
“纪师弟可否将记录借我一观?”赵怀予有些不敢置信。
每当这种时候,纪温都会有些赧然。
毕竟自己做的记录只有自己能懂,在旁人看来,或许全然不知所云。
他递过自己的“记录本”,担心赵怀予看不懂,还主动举例为他介绍了自己的记录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