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纪二伯提起孙秀才, 满脸欣赏。
“这位后生虽然出自寒门,可却聪明机警,读书天分极高, 为人周全,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儿郎!念青这性子,入不得复杂人家, 孙家便极好, 人口简单,事少!”
纪温皱眉问道:“听闻那孙秀才年已十七, 等到念青及笄,可还有五年呢!”
“男儿大些更懂得体贴人,”纪二伯一脸笑意:“我已试探过, 他愿意多等几年!”
表面上看来, 那孙秀才还真是一位佳婿人选,若是没有话本子那档子事的话,纪温或许也不会多加干涉。
他不愿打破纪二伯的幻想,可此事干系到念青的一辈子, 他不得不说。
“二伯考虑周到, 只是侄儿听闻一事,始终无法安心。”
纪二伯侧过头:“何事?温儿直说无妨。”
听到那孙秀娘偷偷给念青塞话本子,同为男人, 纪二伯自然一想便能明白。
他的笑容早已消失,脸色漆黑如墨:“这些酸儒总是这般上不得台面!”
骂完他才反应过来, 自家侄儿也是一位读书人, 赶紧弥补道:“温儿,二伯不是在说你,你莫见怪——”
纪温微微一笑:“侄儿明白。”
纪二伯叹了口气:“并非我们看不起读书人, 可你看看,前有刘教谕,现下又遇见个姓孙的,这些读书人净不干些人事,如你这般的读书人实在少之又少!”
纪温想了想,还是说了句公允话:“此事倒也不一定是那孙秀才所为,也有可能是孙秀娘自作聪明......”
“甭管是谁,我也不会将念青嫁入那样一个人家,这样有心计的小姑子,念青可受不起!”
念青在纪家娇养着长大,的确不适合那样清贫的人家,纪温想到这里,也不再劝。
纪二伯暗自念叨着:“还是武将好,性子直,没心眼,改日得给勇儿写封信,让他在军营里物色物色......”
听到纪勇的消息,纪温耳尖一动,闻声问道:“大哥在泸州可还好?”
提到长子,纪二伯脸上的骄傲难以自抑。
“泸州这三年安定无战事,没有仗打,官兵升不了官,好在你大哥得了上峰青睐,当了个小旗,管着十来个人,总算不是个大头兵了。”
纪二伯说的低调,可纪温不是个不知事的。
他有些惊讶:“小旗也是个从七品的官儿呢!大哥可真厉害,如今竟已是官身了,难怪家中给我们这一辈抬了辈分!”
纪勇当了官,他们这一代便均由“孙少爷”变为了“少爷”,纪二伯纪武行这一辈则是“老爷”,而原来的纪老爷子、纪二老爷则都成了老太爷。
纪二伯虽然开怀,却也明白事理:“武将里的七品小官算不得什么,若是有朝一日立了功,那才真正算是出息了!”
话刚说完,转念一想,又改了口:“如今这般也好,没有战事,至少性命无忧。”
的确如此。
武将的功绩全是拿性命相抵,家中宁愿纪勇升官慢一些,也不想他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既然提到了纪勇,纪温便问起了纪五叔:“五叔在大同府可还好?”
纪五叔入伍的时日比纪勇更早,只是泸州相对安稳,大同府地处边关,一向不太平静。
纪二伯面上浮现出担忧之色:“大同府位置特殊,军营里寻常不让传递家书,上回还是你三叔祖家托人传回来的消息,只道是你五叔已在大同娶妻,其他的均未多说。”
纪温也不免皱眉:“莫非那些鞑子又开始作乱了?”
纪二伯摇了摇头:“边关的消息,里边儿传不出来,外面也探不到,但可以预见的是,这些年局势不妙,内外皆是。”
这话意有所指,纪温很快明白过来。
三叔祖与纪五叔要面对的不仅仅只是漠北鞑靼,极有可能还有内部的敌人。
他心中不断下沉,只希望纪家人都能平平安安才好。
纪二伯担心纪温忧虑多思,当下劝道:“即便再难,你三叔祖一家已在边关驻守多年,根基深厚,寻常人等奈何不得,莫要过于忧心。”
纪温点点头,勉强将心放回到肚子里。
待他走后,纪二伯立刻叫了自己的长随进来。
“你去与夫人禀告一声,日后无需请那孙家人前来,更无需关照,最好让念青断了与那孙氏女的联系!”
长随犹豫着问道:“若是夫人问起——”
“如实禀告便是!”
***
回到自己的院中,阿顺马上递上了一封信。
一看到信上那熟悉的字眼,纪温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打开信,原来是潘子睿得知他回了顺庆府,邀他明日一同出游。
信上还道,他近来在县学与一位同窗交好,明日也会将这位同窗一并带上,问纪温是否介意。
纪温自然不介意,他在岳池县交好之人不多,如今难得回来,也想通过其他学子了解了解县城近况。
提笔回了信,他顺势朝阿顺问道:“顾兄可有消息?”
如今岳池县的知县仍是顾大人,既然潘子睿得到了他回来的消息,没道理顾重元会不知道。
阿顺摇摇头:“不曾收到顾少爷的信件,小的去打听打听。”
“罢了,”纪温摆摆手:“总归要去拜访知县大人,我直接问便是,记得给县衙送去拜帖。”
阿顺连忙应下。
翌日,纪温穿戴齐整,顺畅的来到了县衙。
时隔三年,顾知县再一次见到这位少年英才,却与从前的感觉大不相同了。
如今的他更为从容,脸上时常挂着一副温和的笑意,再也不是从前那位暗自紧张却故作淡定的少年了。
然而想到自己的儿子因为眼前之人的三言两语便弃笔从戎,顿时生不出喜爱之情。
纪温规规矩矩的向顾知县见了礼,却见顾知县神色淡淡,甚至偶尔流露出几分不悦,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尽力寻了些话题与顾知县寒暄,然而顾知县仿若未觉,始终兴致缺缺。
或许顾知县有什么心事吧?
他暗自猜着,便打算就此告辞。
临走之前,他问了一句:“不知顾兄如今可还安好?”
此话更是引出了顾知县的心事,只见他向纪温投来极为复杂的一眼,正在纪温疑惑之时,缓缓道:“我也不知,他算是好还是不好。”
“大人此话何解?”纪温一头雾水。
此时的顾知县少了几分上位者的威严,流露出老父亲般无奈头疼的神色。
“自从你与他说了那番话,令他醍醐灌顶,在你走后没多久,他便求了他母亲,独自往渠州去了。”
“渠州?”
“他外公乃渠州卫指挥佥事。”
......
纪温万万没想到,顾兄当真如此豁的出去,竟然真的入伍了。
虽说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可至少在顾知县看来,此举并不是一条光明大道。
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顾兄他——”
他想说顾重元得偿所愿了,想想顾知县的心情,他识趣的闭上了嘴。
顾知县走到门口,抬头望天:“本官知道他不是读书的料子,他去渠州一事,本官并未多加阻拦,只是,从文才是当今正道,武将——难!”
纪温并不认同此话,但他无意与顾知县争论,稍稍劝解了两句,便告退离去。
出了县衙,等在门口的阿顺立刻驾了车前来。
“少爷,潘少爷他们已在文星阁等候了。”
纪温点点头,掀起衣袍直接上了马车。
“去文星阁。”
上一回来到这文星阁,还是参加县城生员们的文会。
如今再度来此,纪温心中骤然升起无数感慨。
在阿顺的带领下,纪温上了二楼,来到一间包厢前。
“少爷,就是这里了。”阿顺打开门,随即站在门口。
包厢内有一屏风相隔,只能隐约看见里面的两道人影。
其中一人听见动静,连忙走了出来,见了纪温,一脸欣喜。
“纪兄,三年了,你可是让我好等!”
再次见到好友,纪温同样高兴不已:“潘兄,我又何尝不是呢?”
两人边走边说,绕过屏风,正坐于八仙桌旁的一位青年站了起来,含笑朝纪温拱手道:“早已听闻纪兄大名,如今终于得见,在下孙卓。”
潘子睿笑道:“纪兄,这便是我那位县学的同窗,与我们一样均为秀才之身。”
这般年岁,这个姓氏,还是秀才之身,恰好纪温昨日刚听说了一人。
这下由不得他不多想了。
纪温眼中笑意稍浅:“原来是孙秀才,久仰久仰!”
孙卓叫了纪温纪兄,是存着亲近之意,纪温却只叫了一声孙秀才,显然并无亲近之意。
潘子睿敏锐的发现了其中的细节,他赶紧招呼两人坐下,又让小二上了一壶好茶。
孙卓今日是特意为了纪温而来,面对纪温不冷不热的态度,他也不恼,笑道:
“听闻纪兄一直在金陵求学,此番归乡,可是为了乡试?”
纪温捏着茶杯,垂眸沉思片刻。
此人显然有备而来,不知是为何意,不如自己也借机探探他的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