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一道绯色身影疾步行来,身后还跟着两名不住劝谏的丫鬟。
“小姐,您慢点走,这不合规矩!”
纪温听见声响,停下脚步,含笑看着来人。
绯衣少女心情急切,不顾丫鬟劝阻,疾步逐渐变成了小跑,边跑边叫道:“四哥,等等我!”
第58章
绯衣少女正是三年未见的纪念青。
纪念青出自纪家二房, 乃纪二伯与纪二婶所生。
作为纪氏小辈中唯一的女儿,纪念青自小便受到了纪家长房与二房所有长辈的宠爱。
如今十岁的她已褪去两颊的婴儿肥,长着一张娇俏可人的小脸, 性子天真娇憨,满眼均是未经世事的纯净。
她提着裙摆,气喘吁吁、一路小跑至纪温跟前, 眼睛亮晶晶的:“四哥, 听说你这两日便会回来,我可等你好久了!”
纪温背着双手, 假装皱眉道:“哎呀,忘了给我们念青带礼物了,这可如何是好?”
纪念青脸上有一瞬间的失落, 很快, 她又重新打起精神:“娘说四哥念书十分辛苦,想来许是不得空闲,念青不能占用四哥念书的时间,没有礼物也没关系。”
啧啧, 可真是一只善解人意的小天使。
面对这样一只小天使, 纪温都不忍心再欺骗下去了。
于是他伸出一只手,手中正拿着一只精致的木盒,他笑道:“四哥怎么会忘记给我们念青带礼物呢?给, 打开看看!”
纪念青被这突如其来的反转惊得一脸懵,愣了片刻, 随即反应过来:
“四哥, 你竟然骗我!”
看着纪念青眼中的控诉,纪温自知理亏,他不由摸了摸鼻尖, 温声哄道:“四哥错了,这礼物便当做给念青赔罪,好不好?”
纪念青小姑娘心性,带着不满打开木盒盒盖,看见其中一物,顿时喜形于色。
“四哥,这是什么?好漂亮啊!”
木盒里躺着的是一座精美的玉雕品,刻出来的正是秦淮盛景。
玉质算不上最好,但难得的是这雕刻的手艺与这份巧思。
纪温见她喜欢,也跟着露出了笑容:“你不是一直想看看金陵盛况?四哥无法带你远行,所以为你带回了这座玉雕,这雕刻的正是金陵最负盛名的秦淮河,你可曾听闻?”
“自然!”纪念青兴奋的脸颊通红:“十里秦淮,金陵一梦。话本子里都是这么写的!”
纪温眉头一挑:“话本子?”
糟了!一不小心说了出来!
纪念青自知失言,脸上更是羞愧不已,头也不抬转身想跑。
“慢着!”纪温立刻将之叫住。
纪念青双手捂着脸,不敢看纪温,小声求饶:“四哥,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看了......”
纪温好笑道:“我并非要阻止你看话本子,不必如此害怕。”
纪念青小心挪着手指,只露出一只圆溜溜的眼睛:“当真?”
“自然是真的,我何曾骗过你?”
“你方才就骗我了!”
纪温顿时哑口无言,一时的恶趣味,竟然大意失了信任。
他轻轻咳了咳,才道:“这回是真的!看话本子其实没有错。”
纪念青已经拿开了双手,犹疑着说道:“可是娘说,这些话本子所述皆为荒诞,闺阁女子不可沉溺其中。”
纪二婶既然这样说了,那些话本子说不定真有问题。
纪温带着温和的笑意问道:“念青看得都是些什么故事?可否讲与四哥听一听?”
纪念青脸上浮现出两片可疑的红晕,支支吾吾道:“也......也没什么......就是一些书生上京赶考的故事......”
纪温心下一沉,不动声色猜测:“可是在赶考途中与大家闺秀邂逅?”
纪念青瞪圆了双眼:“四哥怎么知道?”
紧接着,她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登时高兴起来,小声道:“莫非四哥也偷偷看了?”
纪温淡淡瞥了她一眼,纪念青立刻缩起脑袋,讪笑道:“四哥念书都来不及,哪里会有时间读这些!”
看着天真无邪的纪念青,纪温不由若有所思。
既然纪二婶不许念青看这些话本子,家中下人尽在二婶管教之下,那念青又是如何得到这些书的?
他直接问道:“念青,这些话本子是谁给你的?”
纪念青有些犹豫,吭哧着道:“是秀姐姐给我的——”
秀姐姐只让自己不要告诉娘亲,她没有告诉娘亲,只告诉了四哥,应当不算不守承诺吧?
“秀姐姐是谁?”
“秀姐姐——就是孙家胡同里的秀姐姐啊。”
......
纪温顿了顿,换了个方式问道:“这位秀姐姐家里可有正在读书的兄弟?”
纪念青惊讶不已:“四哥,你怎么知道?秀姐姐有一位兄长,与你一样是位秀才老爷呢!”
“这位秀才年方几何?家住何方?可有家室?”
分明是外男的消息,纪念青却如数家珍:“孙大哥年十七,住在孙家胡同,如今尚未娶妻,秀姐姐说他大哥仪表堂堂,风度翩翩,我偏不信,再好看也没有我四哥好看!”
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不过听此话言下之意,念青应当还未见过此人。
纪温稍稍松了口气,不放心的再次确认道:“你可有见过这位孙秀才?”
纪念青苦了脸:“秀姐姐将他夸得天花乱坠,我真想看看究竟是何等人物,只可惜我娘不允我出门。”
纪温放下心来。
此时,就连纪念青身后的两位丫鬟都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她们对视一眼,眉目间带着急切,纪温对她们使了个安抚的眼神,先将懵懂不知事的纪念青送走,很快,一位丫鬟去而复返,朝着纪温跪下。
“四少爷,今日多亏您发现了端倪,不然,小姐怕是真要被那贼人蒙骗了!”
她心中后怕不已,不敢想象那事发生的后果。
纪温沉声问道:“念青究竟是怎么与他们相识的?”
丫鬟心中颤了颤,没想到这位平日里最为温和的四少爷竟也有如此冰冷的一面,她不敢隐瞒,当下和盘托出。
纪氏在岳池县偏居一隅,除了需要时常外出处理庶务的纪二伯,纪家其余人都极少与外人来往。
这孙氏兄妹居于孙家胡同,加上孙家父母,一家四口挤在一个不到一进的小院内,靠两位老人在胡同口摆摊卖些抄手为生。
孙氏本就家境贫寒,可那孙秀才自小便有着极高的读书天赋,整条胡同里没有一个小子能比得上他,孙家自然也不能白白浪费了儿子的天赋,从此全家勒紧裤腰带,全力供儿子读书。
那孙秀才也没有辜负家中期望,一路顺畅的通过了县试、府试,直至十六岁那年吊着车尾通过了院试,成为了一名秀才公。
这样年轻的秀才公,任谁瞧着都前途无量。
于是那孙秀才不知通过何种方式在外认识了纪二伯,成功获得了纪二伯的青睐,甚至令纪二伯有意与孙家结交,平日里没少关照孙家。
因此一事,纪二婶也开始接了孙家女眷过府一叙,孙大娘是个庄稼人,来了这纪宅只觉拘束,好在孙秀才的妹妹孙秀娘很快与纪念青相识结交,如今几乎成为了纪念青唯一的手帕交。
纪温脸色沉沉,这位孙秀才若真是如此能耐之人,倒也罢了,可他偏偏用了如此下作的手段,念青才十岁!
想到这里,他又生出几分疑惑,念青如今才十岁,即便定了亲,至少也得六年后才能成亲,那孙秀才已经十七了,怎么等得起,他究竟图什么?
丫鬟说完了自己知道的一切,纪温摆摆手,将之挥退。
皱眉沉思片刻,他迈步走进了纪二婶的院中。
一踏进大门,一只小豆丁跌跌撞撞的向他走来,没走几步,忽然摇摇晃晃,眼看小家伙就要摔倒在地,纪温眼疾手快,一把将其抱起。
乳娘和丫鬟慢了一步,见小少爷已被纪温抱起,纷纷向着纪温行礼:“见过四少爷。”
纪温将小豆丁举在空中,笑着逗弄:“峥儿,我是你四哥,快叫一声四哥,我就把你放下来!”
一旁的乳娘笑道:“四少爷,六少爷如今才一岁零两个月,还只会叫爹娘呢——”
纪温不听,一遍遍的重复着:“四哥、四哥——”
小豆丁似乎很喜欢举高高的感觉,他张开嘴大笑,露出了几颗新生的小米牙,就在众人其乐融融之时,小豆丁纪峥突然开口叫道:“是——哥!”
纪二婶正在此时自屋内走出,看着小儿子竟然开口叫了四哥,喜道:“峥儿与温儿有缘,这第一回见面,竟能叫人了!”
纪温也十分高兴,他从怀中摸出一块小金锁,挂在纪峥的脖子上。
“这是四哥给你的见面礼,峥儿可要收好了!”
纪峥也不知是否听懂了,拍着手笑的欢乐。
纪二婶笑道:“让你破费了,还是念书要紧,一家人,不必如此客气。”
纪温小心将纪峥递给乳娘,才与纪二婶行了个礼。
“多谢二婶体谅,侄儿只是略尽心意罢了。”
很快,纪二伯也闻讯赶来,与纪温一同挪至前厅叙话。
简单的讲述了这三年的金陵之行后,纪温开始明着打探孙家之事。
“听说二伯有意与孙家结交,不知是否存着结亲之意?”
纪二伯没想到纪温一回来便已知晓了此事,但侄儿关心念青婚事,他只有高兴的份,于是他笑着点头道:
“的确,我观那孙秀才是个可造之材,日后定不会差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