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承明无言的沉默半晌,复杂的问:“……表兄?”
坐在那里的人赫然就是本该养病和养伤的表兄表嫂啊!
“表弟?”王守的表情变得尴尬迟疑了许多,有些被抓包了的气虚。
两拨人面面相觑。
小德子两眼一黑,闭了闭眼睛,甚至有点破罐子破摔了。
好嘛……
都这么不爱惜身体,你们不愧是一家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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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呜呜呜我也想吃。身体虚弱没养好前,不能吃火锅,不能吃辣的,不能吃羊肉,不能喝酒,安详闭眼。像幽怨的女鬼一样盯着他们吃。我会一直一直注视着他们的……
第72章
要说王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其实是必然的。
——自从被迫离开从小长大的家乡鹤州, 杨家人嘴上不说,心里其实都很不踏实。王守恢复记忆以后好一点,但来到陌生的柳州, 他心里同样不安。
从没见过的表弟当王爷了,待他们很好,给他们撑腰。
表面上看没什么问题, 但表弟本人出现在远离京城几千里的柳州, 在这种比鹤州还偏僻危险的地段当藩王,就是最大的问题。
……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所以, 度过了初来安顿的那两天后……王守就忍不住想出门逛逛, 了解情况了。
甜娘身体虽然病弱,但还没到一直卧床不起的程度,在那位边神医的调养下更是气色好转很多。
“忠儿,你不是喜欢看禁卫军操练吗?我和你娘出去散散步,晚上你再回来。”王守就随口找了个理由支开儿子。
小男孩虎头虎脑, 看着也不机灵,但听到“操练”的时候眼睛里会泛起光, 高高兴兴的跑走了:“喔!”
碰上出门的门槛太高, 他就两只小手一抱, 撅起屁股吃力的翻过去。性急的根本等不到闻讯赶来的下人拆门槛。
禁卫军的练场也在东跨院,王守不担心儿子在王府里跑丢。
“小心。”他贴心的扶着病弱的妻子。边神医说过,适当的散步和舒展心情更有助于甜娘的病情。
“咱们这是去哪里?”甜娘不是什么温顺性子,但病痛让她的语气虚弱温软了很多, 两人慢慢的就出了王府。
才走了这么一点路,她就累得微喘了起来,额头上渗出了薄薄的汗渍。
“咱们先随便逛逛,找家茶铺或者酒楼坐下歇歇。”王守给出一个保守的回答, 但夫妻俩注视着王府门口,看着外面琳琅满目的一切,神色都有些变化,开始讶然了。
来的那一天兵荒马乱,王守根本没有好好打量周围。
但是他现在看到了什么?
王守都做好了看到一个更偏僻穷苦的城镇的准备。结果这一切都陌生得让他不认识了。
地上全是光滑得有些诡异的灰白色路面,用力踩上几脚,非常坚硬。王守想都不用想就能举出好几条优点来。
大路小路上……怎么说呢,异常干净,这里指的是污秽。
人们热情好客,在两旁叫卖着各种陌生的东西:“西红柿嘞!外面供应不到,我家也只剩一小堆品相不好的了,再不买要卖光了!”
“卖土豆饼子了!王爷传授出来的新作物土豆做的,又香又甜!”
甜娘看得应接不暇,新奇的打量着四周。有一波步履匆匆的路人经过,匆忙的议论着什么,紧张的离开了。他们的声音飘过了王守的耳朵:
“百香坊又出新香皂了?”“别说香皂了,最近卖的最火的是抽水马桶!听说老爷们都用陶瓷的,便宜的也可以买个木头的,但是需要到官府签契。说是什么,得上门帮着连同下水道。”
“那和咱们都没关系,我就想平平安安熬到春天……”
“不是说有什么酒精厂和镜子厂在招工了吗,又是王爷和人合伙新办的厂!快走,这回咱们总能抢到份额了吧?”
“包吃包住,要是选拔成了小管事,连家属都管!我要是有本事聘上了……后半辈子打死我都不会再换活计了。”那人羡慕的声音飘远了。
“……”王守和甜娘面面相觑,两脸无措。
听到现在,陌生的字眼一堆一堆,眼前的陌生事物也大把大把,是完全没听懂啊。
甜娘肉眼可见的拘谨无措了起来,她垂下眼帘,失落的小声问:“守哥,你在京城的时候,平日都是时兴这些的吗?”
她听闻了丈夫的表弟——那位王爷是从京中来的,一时间以为京城里都这样,流行的东西太新鲜潮流了。她有些跟不上,便自卑瑟缩了起来。
王守:“…………”
别胡说,他没有,他在京城也没见过这种阵仗啊。
“别怕,京城也不是这样的。”青年垂下眼帘肯定的安慰着妻子,表情却有些复杂的微妙。
他唯一能肯定的就是,表弟——不是一般人!
“干什么呢!”一声暴喝响起,两个衙役匆匆跑过来。
衙役身旁还跟了一个带路的老妇人,气喘吁吁的,却面色红润,眼中写满了兴奋。她颤巍巍跑起来的时候,王守都下意识蹙紧了眉头,视线一路追随了过去。
“就是他,他在滥用王爷的……那什么,土豆!”老妇人虎视眈眈的告着。
之前叫卖土豆饼子的那个小摊摊主脸色大变,唬了一下,连忙摆手不承认:“你可别乱说话啊!我这不是真土豆,小老儿才没那么大的胆子敢……敢攀扯到王爷的大事上!”
两个衙役对视一眼,怀疑的上前打量他的摊子,步步逼近:“土豆是明年开春才统一发下来的粮种,你说你这不是真土豆,那就是你打着土豆的名号在卖饼子了?!”
“我——这——”小摊摊主哑口无言,脸色变幻。
“带走!”两个衙役,一个押上哭天抹泪还想辩解的小摊摊主就走,另一个被老妇人抓住了袖子,有些胆怯却又兴奋的追问着:“官爷,那我这……”
“到了衙门给你发检举钱!”那衙役痛快的说着。
两个人也走远了。
王守一脑袋迷惑不解揽着甜娘看完了这一场变故,他敏锐的注意到周围的人全都该做什么做什么,既不惊讶又不害怕。只有小摊摊主被带走的时候,有人在旁边指点了两句:“……活该!”
或者是有人面露惋惜悔恨的跺脚:“唉,怎么被她抢了先!”
王守:“……”
他仍然感觉,自己不像是被扔在鹤州几年,像是一下子过去了几十年似的,外面的发展快到他完全不认识了。
“咱们,看来得学习一下怎么融入柳州了。”王守压低了声音。他性情忠厚,但他不是那种保守封闭、抗拒新事物的人。甜娘脸上倒是写满了畏惧和无措,有些无所适从。
王守眼神微动,有了主意,他摸了一下怀里揣着的钱袋,视线转向了远处人来人往,香气飘得很远的那家食楼上,笃定的说:“走了这么久,咱们去歇歇吧。”
甜娘是小地方长大的人,更难以接受这些。那就从美味的新菜肴开始尝试吧——甜娘最爱吃食了,希望柳州本地的菜肴可以让她放松下来。
所以二人进了白家食楼以后,参照着周围人点的菜肴,也给自己点了一桌。王守叮嘱着:“闻起来很香,但是为了你的身体着想,每样都少吃一点。”
只今天吃一点点。
“守哥,你是怎么说出这种话的?”甜娘的脸上泛起了淡淡的幽怨。平时还好,但白家食楼里的这些菜肴,样样没见过,样样香气霸道。
他们都刻意避开有茱萸辣椒的菜肴了,余下这些诱人至极的菜肴……
别说一点点了,就问怎么忍住啊?
王守也觉得想让甜娘忍住不大容易,他迟疑一下反问:“不然,我把大半的菜肴让小二先送去王府?”
这么大一桌菜自然是一家一起吃。
甜娘也知道自己是忍不了的,她忍痛移开眼神,割肉一般:“就这么办!”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表兄弟两拨人见面了。
齐承明了然的扫过表兄表嫂那一桌以后,释然了,直接不演了:“掌柜的!把白宣留在这里的酒给我上一坛。”
“几个杯子?”他问。
甜娘的手悄无声息的按上了丈夫的手臂。
“一点点。”王守用刚才那样沉痛而坚决的语气低声应诺。
夫妻俩谁也不好说谁,眼神互相对了半天,就默默收了回去。
齐承明自己折腾身体,但看表兄表嫂乱来,心里还是有些担忧的。他叫来小德子,在旁边低声吩咐了什么,小德子欣慰的应了,转身就走,回去找府医去了。
这一天晚上,齐承明和亲人对酌下,头一次喝的大醉,昏昏欲睡,非常心安。宋故安安静静坐着,喝醉了以后只剩傻笑,倒也没有他自己想的发疯说胡话。
王守虽然还好,却也沉浸在热热闹闹的食楼大堂氛围里,被这阵氛围浸得微醺了。
小成子喝的最少,脸蛋上也泛着不正常的红晕,他愁眉苦脸的看着几个人,估摸明天肯定都要病倒了。
在场唯一真正清醒的人应该就是甜娘了。她本来想避开回府,但柳州这边偏僻荒凉,在外吃饭没那么多规矩。哪有表弟一来,让人家夫妻俩都不能好好坐在一起吃饭了的。甜娘也就不大自在的坐下继续吃她的了。全程看遍了几人喝醉的有趣模样。
王守用自己失去了几根手指的右手拨弄着酒杯,唇边挂着若有若无的沉吟。青年似乎垂眸想了什么,半晌,在这种最和谐温暖的氛围里,闭目说着:“刚才我有听见说北边。狄人北下锦州……派去镇压的两军都战败了。”
他缓缓的补充着,像是叹息:“有原本的威勇军。”
甜娘脸色骤变。
宋故猛然惊醒似的睁开了眼。
齐承明也一下子酒醒了:“……”
“守哥,你——”甜娘有些震惊,还有些担心的说了半截话。
齐承明的心脏有些下沉,他沉声把表嫂没说完的话问全了:“表兄,你难道是想……去参军?拉原本的威勇军一把?”
威勇军,威勇伯府,那应该就是外祖父包括舅舅表兄他们当年待的那一支军队了。
“来不及了。”王守眉头紧锁,他沉重的默然放低声音,“不管是我以王家人名义回到京里,还是我隐姓埋名去北边,都阻止不了现在的战况了。”
况且他伤成这样,边神医说了,他起码得调养到春天。
“但你没有打消心思。”齐承明笃定的说,他猜中了。
当年的表兄就习惯征战四方,现在虽说有了家庭安顿下来了,难道他真的就这样一直安稳的过自己的小日子了吗?尤其是伯府还摇摇欲坠,没人扛大梁的这个时期。原本的军队随着他们势弱,估计也不成样子了。
齐承明之前想过这个问题,在心里犯嘀咕。
现在他一点都不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