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最后的话语,如同惊雷劈开了他心中最后一丝迷雾!
西域、睢阳……他们守的,从来不是某个具体的城池,某个帝王的姓氏!
他们守的,是那个“符号”!
是那个天幕描绘的、曾经真实存在过的“时代”!
是那个“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安全感!
是那个“万国衣冠拜冕旒”的尊严!
是那个“农夫春种秋收,只需缴纳定额租庸调,而不必担心明日就被拉上战场”的太平预期!
“原来……如此……”陈玄礼的声音嘶哑,他的声音再无先前的迷茫,但一股名为‘纠结’的情绪又再度将他缠绕。
他起身望向西域的方向,放在腰侧刀柄上的手掌却握的越来越紧。
*
贞观年间
天幕的光影落入了大唐的宫殿。李世民立于殿前,看着那句“为晚唐续了十年命数”心绪复杂。
魏征猛地攥紧了手中的笏板,指节都因用力而发白。
他豁然抬头,声音带着浓重的沉痛与后怕:“陛下!天幕之言,振聋发聩!前隋之覆辙,岂独在炀帝一人?开皇盛世之基,竟已埋下倾颓之种!‘国富’与‘民安’,孰为根本?
若只图仓廪之实,不惜民力之竭,纵有金山银海,亦不过沙上筑塔,倾覆只在旦夕!贞观之政,万不可步此后尘!‘存百姓’三字,乃社稷命脉所系!”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情绪波动极大。
房玄龄面色凝重,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作为制度的主要设计者之一,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效率”与“关怀”之间的艰难平衡。
之前天幕将开皇“大索貌阅”、“输籍定样”的“高效”与“扰民”并列,将《开皇律》的“条文宽简”与杨坚“喜怒不恒”的破坏性对比,就已如同一把尖刀刺中了他心中最隐秘的忧虑。
他看向李世民,声音低沉而恳切:“陛下,天幕所析‘物理秩序’与‘心理预期’,实乃治国至理。开皇之‘治’,法度森严,仓廪充盈,然民心无温,如履薄冰;贞观所求之‘兴’,重在‘预期’二字!农夫知春种必有秋收,商贾信市井必得公平,士子明才学可通仕途,此心安稳,方为盛世之基!臣……深以为然。” 说罢,他深深一揖。
长孙无忌看着天幕上种种对比画面,心中五味杂陈。作为关陇集团的的核心成员,他天然更理解杨坚、高颎追求“富国强兵”的逻辑。
但残酷的对比与结论,如同一把重锤,击碎了他心头最后的侥幸,理智,帮他作出了选择。
一切最终都化为一声长叹,他望向李世民:“陛下……天幕所示,隋之速亡,根在失民。而我贞观之治,能得后世如此评说,能成‘符号’,能为帝国续命……皆因陛下始终以‘存百姓’为念。此乃……真正的王道根基。”
尉迟敬德、程知节等武将,虽对文臣那些“预期”、“符号”的深奥话语未必全懂,但“农夫只需缴纳定额租庸调,不必担心明日就被拉上战场或征去开凿运河!”这句话,却像重锤砸在他们心上。他们出身行伍,太清楚府兵之苦,更亲眼见过隋末民变的燎原之火!尉迟敬德猛地一拍殿柱
旁边侍从吓的一哆嗦。
他粗声吼道:“陛下!天幕说得对!让老百姓安安稳稳种地过日子,比啥金山银山都强!当兵吃粮,天经地义,可要是家里田荒了,娃饿死了,谁还肯给朝廷卖命?!末将就认一个理:兵强马壮,也得有老百姓心甘情愿供着!”
一直沉默的马周,此刻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他出身寒微,最能体会那份“预期”对普通人的珍贵。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上前一步,声音清晰而有力:“陛下,天幕点明‘贞观符号’核心在于‘预期’,此乃洞穿古今之见!臣请陛下,将此‘预期’二字,铭刻于心,施于政令,传于后世!使贞观之治,非止一代之盛,而成为我大唐万世不易之精神!”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聚焦在御阶之上那个沉默的身影。
李世民负手而立,背对着群臣,仰望着天幕。
谁也不知,当那句【一首秦王破阵乐,也还是给李唐续了十年命数!】如同惊雷般炸响时,他心中的那一瞬震颤。
他缓缓转过身。眼神锐利如鹰,扫过阶下每一位重臣。
“诸卿,” 他的声音不高,“天幕之言,如当头棒喝,亦如暮鼓晨钟!它将百年兴衰、千年评说,尽数剖开于我等眼前!”
他向前一步,站定在御阶边缘,仿佛立于时光的断崖之上。手指指向天幕,指向那未知的、已被揭示了一角黑暗的未来。
“看!那便是后世!那便是我们——今日在此殿中,对此一无所知的我们——所缔造的未来!”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直面命运的坦荡与锐气:
“它有物阜民丰,丰饶到粟米腐朽于太仓!它亦有烽火狼烟,惨烈道需要食人守城……”
“未来,非我等所能尽知!祸福,亦非我等所能尽掌!” 李世民的语调转为沉郁,却又在下一秒爆发出火山般的炽热与坚定,“然!天幕亦已明示——这未来之基,这王朝之魂,不在那冰冷的洛口仓粟山之上!而在——”
他猛地张开双臂,声音如同洪钟,震彻殿宇:
“在于今日,我等亲手所铸之‘贞观符号’!在于这‘爱人’之道的坚守!在于这‘存百姓’之心的不灭!在于我等给天下人那一份‘春种秋收,明日可期’的安身立命之‘预期’!”
他目光灼灼,燃烧着足以焚尽一切迷茫的火焰,逐一扫过每一张或激动、或凝重、或沉思的脸庞。
“诸卿!那是一无所知的我们,所缔造的未来!
纵有千难万险,纵有后世兴衰,朕问尔等——
可有信心,将这煌煌大唐,变得比天幕所展示的任何时期都更加辉煌?!”
回应他的,是山呼海啸般的坚定回答:
“臣等,愿为陛下效死!”
第98章 唐宗 【但隋朝,不仅没有……
【但隋朝, 不仅没有这份‘预期’,就连其他条件比起唐朝来说都是大大不如。】
【你看哈,首先他得位不正, 篡的还是自己理法上的外孙的皇位!
得国不正, 在合法性上就差了一大筹!
其他人不好说, 但那些同样出身士族门阀的, 心里可真未必服他→_→。】
【尤其到了后期, 杨坚整一个猜忌多疑,用法严酷, 功臣那是一个接一个的杀啊……就连亲儿子杨勇也被废了太子之位。
这是直接在统治集团内部埋的雷。】
***
杨坚下颌肌肉一动。
*
武德四年
听到这里,李渊心里很是有几分自得:他们李家,可是实打实靠着自己打下来的天下, 这皇位坐的, 是再正统不过了!
心中不由对杨坚升起一股优越感来:欺负寡母弱子的篡逆之辈, 这‘寡母’偏还是自己亲女……不要脸!
***
【李唐么, 隋末乱世卷出来的最强蛊王。
得位正当性上是没话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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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年间
即便李唐是隋的对照组,但魏征紧锁的眉头并未舒展, 反而更深了几分。他挺直了嶙峋的脊梁, 目光如炬:
“陛下!天幕此言,非独刺隋,亦为警钟!得国正邪, 关乎天命人心;驭下宽严,系乎社稷存亡。
隋室前车, 其覆辙殷鉴未远!猜忌生则忠良寒心, 酷法行则万民股栗。纵有洛口金山,亦不过催命之符!贞观之治,当以仁心为本, 以信义立朝,使上下同心,内外无隙,方为长治久安之道!”
魏征的话掷地有声,带着一贯的耿介与忧思,将天幕对隋的批判,瞬间转化为对贞观朝堂的警世箴言。
*
【至于‘猜忌多疑,用法严酷’嘛……那简直就是李世民的反义词。
讲道理我觉得他这么一个封建帝王居然能忍得下魏征,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足够惊奇了。
但凡换个顶头上司,魏征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可能都是嘎嘣一下就死那儿了……
比如说嬴政啊、刘彻啊、朱元璋啊、朱元璋啊……】
***
贞观年间的众臣,目光一瞬间都聚焦到魏征那张严肃、甚至有些古板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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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洪武年间
某一个名字出现了两次的神秘人物侧了侧脑袋,指着自己疑惑地咨询好大儿:“朕的杀气,有这么重?!”
怎么把秦皇汉武这俩大暴君都给比下去了!
朱标嘴角扯起一抹尴尬不失礼貌的微笑:这个问题要他怎么答……
好在朱元璋也没真要刨根问底的意思,他摸了摸下颌,爽快地赞同了天幕的观点,甚至还带着一股“本该如此”的坦率。:“她说的倒也没啥毛病,魏征要是朕手下的臣子,朕还真不敢确保他能活多久……”
本来这个话茬都要过去了,偏偏他眼角余光看见了几个儿子的微妙表情。顿时没了好气:“怎的一个个?觉得自己行?”
有几个想给自己在老爹跟前争点分数的刚想点头,就听他冷淡道:“嗯,老子不信。”
这下纵有一肚子的话,也通通憋在了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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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征这人吧,简直就是行走的‘龙鳞逆拔器’!专门在皇帝最高兴、最得意、或者最不耐烦的时候,冲上去‘Duang’一下给你泼盆冷水,还必须是冰水混合物带冰碴子的那种!】
下一刻,天幕画面生动地演绎起来:
第一幕
李世民端坐御座,群臣歌功颂德,盛赞其功绩足以封禅泰山,告慰天地。殿内气氛热烈,仿佛煌煌盛典已在眼前。他嘴角含笑,眼中闪烁着对这份至高荣誉的憧憬与自豪。
就在这最高兴、最得意的时刻,魏征那熟悉而刚硬的身影排众而出。他昂首挺胸,声音洪亮,却字字如同冰锥:“陛下!
陛下功高矣,民未怀惠;德厚矣,泽未旁流。华夏安矣,未足以供事;远夷服矣,无以供其求……隋氏之乱,非止十年,陛下为之良医,除其疾苦,虽已乂安,未甚充实……告成天地,臣切有疑!”
李世民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他放在扶手上的手猛地攥紧,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微微颤抖。下颌线绷得死紧,牙关紧咬,腮帮肌肉微微抽动。胸膛剧烈起伏,仿佛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被强行压制。
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群臣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偏偏!
偏偏魏征的话就像一张无形的“道德大网”!
“民未怀惠”、“泽未旁流”、“未甚充实”……
他无法反驳这些基于“民生疾苦”、“天下未安”的“大义”指责。
这赤裸裸的道德绑架,让他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憋屈得几乎内伤!最终,所有的愤怒只能化作一声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浓浓疲惫与挫败的叹息,沉重地压在寂静的大殿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