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夺?!亲弟?!!!”
赵匡胤如遭雷击, 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他霍然转头, 那双因“弱宋”和“靖康耻”而布满血丝、几欲喷火的眼睛, 此刻如同淬了毒的利刃,瞬间锁定了御阶之下、同样因天幕之言而脸色煞白、浑身僵硬的晋王赵光义!
“赵!光!义!” 一声裹挟着滔天暴怒、无边惊疑与彻骨寒意的嘶吼, 如同受伤雄狮的咆哮,震得整个金銮殿嗡嗡作响!恐怖的帝王威压如同实质的冰山,轰然压向赵光义!
赵光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双腿一软, “噗通”一声竟是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他脸上血色尽褪, 嘴唇哆嗦着, 想辩解、想喊冤,想斥责天幕妖言惑众!
但在兄长那燃烧着无边烈焰般的目光逼视下, 所有的话语都卡在喉咙里, 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那挥之不去的心虚!
他只能以头触地,浑身抖如筛糠,声音破碎不成调:“臣……臣弟……绝无此心!天幕……天幕妖言!构陷!构陷啊皇兄!!!”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所有朝臣, 包括赵普、曹彬等重臣,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直指皇室核心的惊天指控和官家那骇人的暴怒吓得魂飞魄散, 纷纷低下头, 连大气都不敢喘。
然而,无数道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无形的针, 悄然刺向跪伏在地、抖成一团的晋王。一个可怕的、足以颠覆王朝根基的念头,在无数人心头疯狂滋长:莫非……太祖之后,皆为晋王一脉?!难怪……难怪后世子孙……
大殿之上气氛逐渐凝结,似有火山在逐渐积蓄力量。
就在这空气凝固、杀机四溢的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苍老而威严、带着不容置疑焦急的女声从殿后传来:
“住手!都给我住手!!!”
只见杜太后在宫人搀扶下,疾步闯入殿中。她显然也听到了天幕之言,老迈的脸上交织着惊骇、痛心与一种强行维持的镇定。她无视跪地的赵光义,径直冲到暴怒欲狂的赵匡胤面前,张开双臂,如同护雏的母鹰,厉声喝道:
“大郎!你疯魔了吗?!天幕妖言惑众,离间天家骨肉,岂可轻信!光义是你亲手足!岂会行此悖逆人伦、大逆不道之事?!” 她声音发颤,目光却死死盯着赵匡胤,带着哀求与命令,“收起你的刀!此事容后再议!此刻,先稳住朝堂!莫要让外人看了我赵家的笑话!”
杜太后的出现和厉喝,如同冰水浇头,让处于狂暴边缘的赵匡胤稍微恢复了一丝理智。
他胸膛剧烈起伏,握紧的拳头指节捏得咯咯作响,那择人而噬的目光在杜太后哀求的面容和地上抖成一团的赵光义之间来回扫视,最终,他猛地一甩袍袖,不再看赵光义一眼,但那眼神中的冰冷与猜忌,却已如烙印般深深刻下。
赵光义依旧跪伏在地,冷汗浸透了朝服。杜太后的话暂时保住了他的性命,但殿内那无数道若有若无、充满怀疑与审视的目光,却比刀剑更让他感到刺骨的寒意和灭顶的绝望。
**
司马光手中的史笔“啪”地一声重重拍在案几上,上好的紫檀木案面竟被拍得裂开一道细纹!他猛地站起身,花白的须发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动,素来沉稳儒雅的面容此刻涨得通红,双目圆睁,射出骇人的精光!
“贪婪?!弱宋?!竖子安敢如此污蔑!!!” 他指着天幕,声音不再是平日的缓慢沉重,而是如同受伤的雄狮般咆哮出来,震得书斋窗棂嗡嗡作响!
“我辈士人,寒窗苦读,修身齐家,所求者何?!乃社稷之安,万民之福!” 司马光胸膛剧烈起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冰渣,“岁币之策,乃权衡万千黎庶性命、考量国家元气存续之后,痛定思痛的抉择!是忍辱负重的务实!岂是尔等黄口小儿口中轻飘飘的‘贪婪’二字可以抹杀?!”
他仿佛被“弱宋”这个评价深深刺痛了最敏感的神经,近乎失控地挥舞着手臂:
“弱?何为弱?!我大宋文华璀璨,礼乐昌明,教化远播,此乃煌煌盛世之基!岂是只知弯弓射雕、茹毛饮血的蛮夷所能妄加评论?!天幕妖言,混淆是非,颠倒黑白,竟将‘弱’名强加于我煌煌大宋!更以‘贪婪’污我士林清誉!此等诛心之论,恶毒至极!无耻之尤!”
巨大的愤怒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他扶住案几,急促地喘息着,眼中燃烧着被彻底激怒的火焰和对这“不公”评价的滔天恨意。
他毕生秉持的“务实妥协”理念和引以为傲的士大夫清流身份,在这一刻遭到了最恶毒的攻击和全盘否定,这比任何战场上的失败都更让他感到屈辱和暴怒!这已不是评价,而是对他所代表的一切价值与道路的彻底亵渎!他恨不得冲入那天幕之后,与那信口雌黄之人当面辩个明白!
*
“贪婪……弱宋……” 病榻上的范仲淹,在听到这两个词时,心口仿佛被狠狠刺了一刀。
他闭上眼,浑浊的泪水无声滚落。“庆历……庆历……吾之志未酬,国势日颓……竟至于此乎?”
巨大的悲怆淹没了他。他无力反驳“弱宋”的评价,这与他看到的边患、感受到的朝堂暮气何其吻合!而“贪婪”二字,更让他想起新政失败时那些攻讦他的污蔑与党争倾轧。
这评价,像是对他一生“先忧后乐”理想的残酷嘲弄。
*
听到“贪婪的士大夫”,蔡京眼角微微一跳,脸上却迅速堆起一副义愤填膺的表情,对着同僚慷慨陈词:“天幕此语,污蔑清流!吾辈士大夫,清廉自守,为国为民,何贪之有?‘弱宋’之说,更是无稽!我大宋文治煌煌,冠绝古今,岂是蛮夷可轻侮?此乃妖言惑众,动摇国本!”
他嘴上说得冠冕堂皇,心中却暗自警惕,盘算着如何利用这“污名”打击异己,巩固权位。
天幕的评价,对他而言,不过是另一场需要应对的**。
***
安禾的声音,此刻不再尖锐讽刺,而是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的、沉甸甸的惋惜与悲悯:
【如果单以赵大本人功绩来算的话……】
天幕光影流转,展现赵匡胤终结五代乱世、陈桥约法三章保全汴梁、初步统一中原、厚待柴氏、杯酒释兵权避**血、奠定文治基础的画面。每一项,都堪称乱世中力挽狂澜的大手笔。
【他其实是能配得上千古一帝称号的。】
“千古一帝”四个字,带着金光,短暂地映亮了赵匡胤的脸。
【结束百年血腥分裂,重塑秩序,以最小的代价完成王朝更迭与集权,为华夏文明在废墟上重建了坚实的基座……这份功业,足以彪炳史册!】
【只是……文治在不是开创性的时候,总是不如武功显眼。而历史的丰碑,往往需要两代人的接力才能筑就巅峰。】
画面切换,汉高祖刘邦的沛县起兵、白登之围的窘迫,与汉武帝刘彻北击匈奴、凿空西域、封狼居胥的赫赫雄风形成鲜明对比。
【这时候,就很需要一个站得起来的继承者!一个能将开国基业淬炼成不世锋芒的雄主!】
【就像汉朝,如果没有刘彻接过刘邦的基业,没有他‘寇可为,我亦可往’的魄力,没有他用铁与血铸就的脊梁,大汉的光芒,又怎会如太阳般照耀至今?大汉的魂魄,又何以深植于华夏血脉之中?!】
【而赵宋……】
画面再次回到宋朝,色彩变得异常明丽:汴梁城的极致繁华,《清明上河图》的盛世景象,苏轼的豪放词篇,沈括的《梦溪笔谈》,活字印刷的发明,精美的瓷器与书画……宋词、宋瓷、宋学、市井文化,华夏文明在此刻绽放出前所未有的、精致而内敛的光华。
【在汉人王朝积淀达到顶峰的时候接手!论文化,唐有唐诗的雄浑壮阔,宋有宋词的婉约深邃、市井风流;论制度,前人已将中央集权、科举取士之路淌出,只需完善;论人才!狄青、种世衡、范仲淹、韩琦、包拯、欧阳修、王安石、苏轼……文臣武将,一时多少豪杰!灿若星河!】
一个个如雷贯耳的名字与身影在天幕上闪现,每一个都代表着那个时代的顶尖智慧与风骨。
【偏偏……偏偏!】
天幕光芒骤然一暗!所有繁华盛景瞬间褪色!画面猛地切回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烛影摇曳的深宫,模糊的人影与那柄若隐若现的斧头轮廓!
【斧烛影声!】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带着血色的不祥,狠狠砸在所有观者心头!
【这一夜之后,小宗取代大宗,北宋皇脉自此落入赵光义一脉手中!】
***
汉高祖时期
此话一出,刘邦原本脸上满满的幸灾乐祸都凝固了一瞬。但喝到喉咙里的酒,可不会跟他客气,呛得他连连咳嗽。
“咳咳……啥玩意儿?”他抹了把嘴边的酒渍,瞪大眼睛,脸上露出了极其精彩、混杂着巨大荒谬感和强烈同情的表情。
“哈!哈哈哈哈!”刘邦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笑得眼泪都飚出来了,拍着大腿上气不接下气,“赵大!赵匡胤!你他娘的……你他娘的真是古往今来第一号冤种啊!哈哈哈!”
他一边笑一边摇头,语气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敬佩”和“同情”:
“啧啧啧,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被亲弟弟黑灯瞎火一斧头给撬了!这撬了就撬了吧,好家伙!他这一窝不肖子孙,一个比一个怂包,一个比一个废物点心!打仗不行,治国稀松,最后连皇帝都让人给抓了去‘北狩’了!闹出个‘弱宋’的烂名头,遗臭万年!”
“结果呢?结果这顶‘弱宋’的屎盆子,这‘千古一帝’变‘千古冤种’的骂名,全他娘的扣你赵大一个人头上了!哈哈哈!你弟弟那一窝造的孽,拉的屎,全让你这个开国的祖宗背了!这黑锅背的,比泰山还沉啊!”
*
北宋时期
“噗——!”
赵匡胤再也压制不住,猛地喷出一口殷红的鲜血!那鲜血溅落在光洁的金砖上,如同他破碎的帝王尊严和功业幻梦,刺目惊心!他高大的身躯剧烈摇晃,一手死死捂住剧痛的胸口,另一手撑住冰冷的龙椅扶手才勉强没有倒下。
那双曾睥睨天下的虎目,此刻赤红如血,充满了无边无际的悲愤、屈辱、不甘,还有一丝被彻底点醒的、深入骨髓的冤屈与荒谬感!
“呵…呵呵……”他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如同夜枭般的惨笑,目光缓缓扫过地上抖如筛糠的赵光义,扫过殿内那些眼神闪烁、心思各异的群臣。
“好……好一个‘千古冤种’!好一个‘为他人做嫁衣’!”
他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泣血的悲鸣,“朕……朕终结乱世,再造乾坤!朕约束兵戈,保全黎庶!朕苦心设计,欲保赵氏万世太平……到头来!到头来竟是为这篡逆之徒、为这群不肖子孙……做了嫁衣!背了这万世‘弱宋’的骂名!这‘千古一帝’……哈哈哈……这‘千古一帝’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巨大的悲愤和冤屈几乎要将他撕裂!他仿佛看到自己毕生的心血、所有的荣耀,都在天幕的一字一句中轰然崩塌,化为乌有!
他猛地抬头,那双被冤屈和暴怒彻底点燃的眼睛,再次死死锁定了地上的赵光义,刚刚被杜太后压下的杀意,如同火山般更加凶猛地喷发出来!
杜太后在听到这番话时,本就苍老的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变得惨白如纸!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身体猛地一晃,几乎站立不稳!
“冤……冤种?”她喃喃重复,老迈浑浊的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惊骇、痛苦和一种被彻底洞穿的恐慌。她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天幕不仅揭露了可能的篡位,更将后世所有衰亡的罪责,如同泰山压顶般,全数归咎于她的大郎!这比杀了赵匡胤还狠!这是要让他遗臭万年啊!
眼看着儿子口喷鲜血,悲愤欲绝,眼看着他那刚刚被自己强压下去的杀意以更恐怖的方式爆发出来,目标直指她拼命想保护的光义……杜太后只觉得天旋地转,心胆俱裂!
“大郎!不!不要看!不要听那天幕的胡言乱语!”她发出凄厉的尖叫,用尽全身力气再次扑到赵匡胤面前,这一次,她不再是张开双臂,而是用自己佝偻瘦弱的身躯,死死抱住了儿子那因暴怒而颤抖的手臂,如同抱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她仰起头,老泪纵横,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绝望哀求:“是娘的错!都是娘的错啊!是娘……是娘当初逼你立下什么‘金匮之盟’!是娘……是娘老糊涂,怕主少国疑,怕你再步了五代后尘!怕……怕我们赵家基业不稳啊!”她将所有的责任疯狂揽到自己身上,试图浇灭儿子心中那焚天的怒火和对弟弟的杀意。
“光义……光义他或许糊涂……但他……他终究是你亲弟弟!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啊!你要杀他……就先杀了娘吧!”她死死抱住赵匡胤,泣不成声,“这骂名……这千古的骂名……让娘来背!是娘误了你!误了你的江山啊!大郎……求求你……看在娘的份上……看在我们赵家不能再骨肉相残的份上……收手吧……收手吧……”
这边山火漫天,可赵光义却是一片安静。
不知是不是是因为知道自己再无继位可能,此刻本最该跳出来求饶的赵光义此时却一言不发。
他死死咬住嘴唇,生怕少用了一丝力气,质问声就从喉咙里冲了出来:又是这样、又是这样!凭什么所有人都认为他比不上他的兄长!
凭什么!天幕他凭什么认为这‘弱宋’要归咎于他以小宗取代了大宗!凭什么以为他兄长的血脉上位就一定能做的更好!?
***
像是听到了他的质问,安禾紧接着道:
【这可不是我们偏心赵匡胤,端看北宋南宋两代皇帝比对就可以了。
要不是南宋回到了赵匡胤一脉手里,他的血脉也的确有骨气,为大宋殉了葬。
否则仅仅是亡在异族手里这一条,宋朝皇帝如今的骂名还得再烈上十倍!】
***
众人哑然,这才想起天幕之前所述种种。
那个殉国的小皇帝,竟是太祖一脉么……
想到这里,不少北宋人心中都有了些计较……
***
【宋,本可以!本可以和大唐日月辉映,成为另一个照耀千古的——泱泱盛世的啊!一个将文治武功、经济繁华、科技创新、文化璀璨推向更高峰的——真正的煌煌天朝!】
天幕上,汴梁的繁华与边关的烽烟、文人的风雅与武将的憋屈、科技的先进与军队的疲弱、经济的富庶与沉重的岁币……种种矛盾而撕裂的画面急速交织、碰撞、最终在一声仿佛来自历史深处的、充满无尽遗憾的叹息中,轰然破碎!
***
北宋
赵匡胤铁青的脸上掠过一丝极短暂、极复杂的微光,那是功业被认可的悸动。
很快身体又是一晃,他死死盯着御阶下依旧跪伏的赵光义,眼神不再是单纯的暴怒,而是混杂着一种被命运嘲弄的悲凉和对自己身后事无法掌控的深重绝望。
他仿佛看到了那条本该通向盛世的康庄大道,在自己身后,被至亲之手,亲手扭曲、斩断!一股腥甜再次涌上喉头,被他死死咽下,化作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呜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