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永山则是把刚才剩下的糖果点心都仔仔细细放到新的盘子里,还摆的整整齐齐。
秦穹回了知青点,没有睡觉,而是拿出纸笔,给家里人写信。他想把今天这个有趣的除夕分享给家人,让他们知道,自己下乡插队遇到了很好的人,即便在除夕这个全家团圆的日子里,他虽然有些想家,但是并不孤独,并不寂寞。
李军则是在一边和其他几个男知青高谈阔论着刚才的饭菜,说赵永梅的父母厨艺有多好,饭菜做的有多香,说他们唱歌有多欢快,说新的一年要“笑口常开”,最后说到钱玉娟给他的压岁钱,他的眼眶有些湿润:“我一直以为,我下乡插队了,就不再是孩子了,没想到我还能收到压岁钱。”
大年初一,赵永梅给奶奶拜了年,赵永梅的大伯二伯也都拿着点心来家里坐了坐,但是因为赵永梅奶奶还是不愿意理会他们,他们也没有中午留下来吃饭。
大年初二,赵永梅一家去赵永梅姥姥家拜年,同时赵永梅姑姑姑父一家也会回来,只留着赵永梅爹赵从山在家里待客。
赵永梅之前听娘说,其实姑姑出嫁的第一年的正月初二,她娘钱玉娟是不打算回娘家的,想着先把小姑子招待了,初三再回去。但是赵永梅奶奶说,不能因为小姑子出嫁了初二要回娘家,害得嫂子反而初二不能回娘家了。后来他们家一直都是初二跟着娘去姥姥姥爷家,不过因为不放心奶奶,家里也不好只留奶奶招待姑姑姑父,所以就让爹赵从山留着了。等之后哪天有空,爹赵从山再去岳父岳母家拜年。
赵永梅姥姥姥爷有五个子女,赵永梅娘是最小的那个。三个舅舅家和大姨家都在姥姥姥爷这个公社里,只是大姨家不在这个大队罢了,所以他们来的都很早。反而是赵永梅一家是在隔壁公社,是最远的,他们一家人早上早早出发,到姥姥姥爷家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
赵永梅一家一来到姥姥家,立刻受到了热烈的欢迎。
钱玉娟一进门,就说邀请大家正月初七去他们家,到时候大家一起去公社看赵永梅的表演。
赵永梅姥姥一听高兴的很:“永梅,你要上台演出啦?”
赵永梅还没答话呢,赵永梅大姨就高兴的说:“娘,玉娟不是说了,永梅要和县里文工团的演员们一起演。而且不止他们公社,要足足演够十个公社呢。”
说完她又小小抱怨:“哎呀,永梅你都演十个公社了,怎么偏偏没有我们公社?”
赵永梅笑着说:“这不是为了轮流开嘛。大姨,你们公社应该是初九的时候演舞剧《白毛女》,到时候让我爹娘领着我大哥大姐还有永山过来看。”
“《白毛女》是好看,但是大姨还是更想看你演的,到时候我往那台上一指,说台上那个演员,是我外甥女,多长脸呐。”
“那您来我家公社也一样啊,我在我公社,就不是您外甥女啦?”
聊完了赵永梅,大家又关心了一下赵永梅大哥娶媳妇大姐出嫁的进度,问赵永梅娘儿子的彩礼准备的怎么样,闺女的嫁妆准备的怎么样,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听到一切都准备好了,只差选个好日子了,赵永梅二舅妈立刻说:“玉娟,虽然说现在不允许搞这些,说是封建迷信,可日子选的好一辈子才能过得好。我娘家大队有个神算子算日子可准了,不过他现在不随便给人算,但是我娘家嫂子是他亲侄女,到时候我娘家嫂子一出面,不怕她不给算。”
钱玉娟也立刻说:“二嫂,那永延和永莲结婚的日子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我当舅妈的,不应该嘛。”
说了赵永延和赵永莲,就轮到赵永兰了,赵永梅大舅妈说:“玉娟,永兰过了年可二十岁了,还是周岁,该开始相看了。”
赵永梅二姐赵永兰其实和她表姐严蔚敏一样都是一九五七年出生的,只是二姐赵永兰出生的早,出生在一月三号,这个时候还是猴年呢。所以她年龄上,总被喊大一些。
钱玉娟兴奋的说:“爹,娘,大姐,嫂嫂,你们一定想不到,我们永兰现在去县里上班,是服装厂一名正式的工人了。”
“真的假的?”众人都有些不敢相信,永兰怎么就成服装厂工人了?
“真的。”钱玉娟把事情原委说了。
赵永梅大舅妈说:“玉娟,你这小姑子平时看着清高,现在可算是办了一件实事,也不枉费你和从山平时对她的好。不过那永兰工作这个钱,你小姑子真全出了?”
钱玉娟没有细说,只说:“是啊,永兰姑姑心疼她,给她出了大头,剩下不够的,家里出的。我和从山商量着,既然永兰能自己挣钱了,让她每个月拿出一部分还给她姑姑,还个几年,总能还清的。”
“是,慢慢还,既然钱是亲姑姑拿的,也不用为了还钱省吃俭用的。”
她又转头和永兰说:“永兰啊,你这可是鲤鱼跃龙门,一定要好好好干啊,给咱们家长长脸。”
赵永梅二舅妈也说:“是啊永兰,舅妈可真没想到你这一下子成了工人了。舅妈可听说服装厂的女工可吃香呢,等你站稳脚跟了,再找个城里的对象,结婚生子,你以后的日子呀,可就像姑姑那样,舒服的很。”
赵永梅三舅妈却有些酸,说:“永梅,这工作真是你让给你二姐的啊?你看你二姐都成服装厂工人了,现在多气派啊,你实话和舅妈说,后不后悔?”
赵永兰有些紧张的看向妹妹赵永梅。
赵永梅最知道她这个三舅妈了,三舅妈她一向觉得自己的儿女是家里所有孩子中最有出息的。可惜在孩子上学时候,能比较的也就是成绩了,赵永梅成绩一直压三舅家孩子压得死死的,从小就拿三好学生。后来赵永梅更是念了高中,三舅家的孩子除了现在才念初中的老小,都没有被推荐上高中的。
现在二姐永兰更是直接去县里当了工人,三舅妈心里快酸死了。
赵永梅笑着和她说:“三舅妈,你这话可说错了,不是我把工作让给我二姐,而是我们全家人经过郑重的讨论,觉得我二姐是最适合这份工作的。比如她其实很有耐心,也很细心,不会因为重复的单调的工作而烦躁,反而能把工作完成的很好。她身体也好,服装厂的活儿其实挺辛苦的,但是我二姐能吃得消,所以,最后这个工作就让她去了。”
赵永梅三舅妈觉得赵永梅在嘴硬:“难道你不想去服装厂里上班?”
“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工作,服装厂适合二姐,自然也有适合我的工作,不过具体是什么我先保密,过段时间三舅妈你就知道了。”
赵永梅大姨说:“永梅,你快别理你三舅妈了,你没瞧着,她身上冒出来的酸水都快把屋里给淹了。永兰,你快给我们讲讲你在县里上班是什么样的?你们每天上班是在干什么?你一个月工资多少啊?你们食堂吃什么?是不是顿顿都有肉啊?”
赵永兰一条一条的回答大姨的问题:“大姨,我现在上班就是和师傅学缝制衣服,因为我现在还是学徒工,一个月工资是十五块钱。我们食堂一天可能会有一个荤菜,但肉也不多,一般是包子,烩菜,这种带着点肉沫的菜。”
赵永梅三舅妈说:“每天都能吃到带肉沫的菜,这已经是享福了。永兰你可好好干,以后在服装厂里当个领导,咱们全家也能跟着沾光。”
赵永梅姥姥瞪了她一眼,说:“你自己有儿有女的不去指望,指望外甥女做什么?”
说完姥姥又和赵永兰说:“永兰,别听你三舅妈说的,咱们呀规规矩矩的,平时多听领导的话,你那倔强劲儿收一收,不要不顺心了就拉下个脸。你在家里对着你兄弟姐妹们拉脸,他们知道你就是这狗脾气,不和你急。人家工厂里的工人可不会惯着你,你对着人家拉脸,人家就能对着你拉脸。”
赵永兰点点头:“我知道姥姥。”
在去县里以前,她从没像现在这么好脾气。这段时间她吃了苦,受了委屈,可她不敢说,更不好意思说。
她知道这个工作能落在她头上,已经是她命好,是她占了便宜,在这种情况下她还抱怨辛苦,抱怨不知该如何与人相处,那家里人会怎么看她?
可能就像妹妹永梅说的,人和人的相处是要有耐心的,更要有细心和决心。她一个外来者想要融入一个已经形成的集体中,既简单又困难。
简单在只要这个集体中那个说话分量重的人认可她,那么集体中的其他人也都会认可她。难又难在,她该怎么获得这个有分量的人的认可呢?
在去工厂这段时间,赵永兰突然更真切的明白为什么姑姑会觉得妹妹如果去服装厂的话,一定比她干得好。
妹妹可以轻而易举的和陌生人说,你好,我是赵永梅。可以和他们侃侃而谈,可以和他们谈天说地,可以和他们推心置腹,可以和他们相见恨晚。
可是赵永兰知道,这些她都做不到。她不懂怎么主动介绍自己,不懂怎么和别人拉进关系,不懂怎么做一个讨人喜欢的姑娘。
她不能着急,她得慢慢学,学着妹妹平时和人相处的样子,努力去交一些朋友,努力让自己变成一名真正的服装厂女工。
家里人把这份工作给了她,她一定要干出个名堂来,到时候也能回报爹娘,回报兄弟姐妹,回报姑姑,回报所有对她好的人。
第32章
正月初三一大早, 赵永梅出发去县里。她先到姑姑家拜了个年,和姑姑姑父坐着聊了会儿天,然后赶紧去文工团了。
大过年的, 赵永梅也没有主动去问表姐严蔚敏的事,不过今天见着倒是觉得严蔚敏不像往常斗鸡似的了。
赵永梅来文工团的时候,已经不少人都到了。
有的人在抓紧时间排练, 有的人在互相寒暄。见赵永梅到了,大家伙儿都笑着和赵永梅拜年。
赵永梅也一一拜过年, 等《霓虹灯下的哨兵》演员们都到齐了,林副团长说:“既然咱们这个话剧的演员都到齐了, 那咱们就再来排练一次吧, 让我看看大家伙儿有没有因为过年过得太滋润,把角色给忘了。”
李茉莉在赵永梅身边小声嘀咕:“啊?不是说好今天就去东山公社吗?怎么突然又要排练?”
很显然, 过年这几天她已经把林媛媛这个角色抛之脑后了。
即便李茉莉再不愿意,林副团长都发话了,大家还是开始了春节后第一次排练,也是正式表演前的最后一次排练。
赵永梅这几天在家一直没有把表演的事放在脑后, 几乎每天早上她起床后都会过一遍曲曼丽的台词和动作。所以这次排练她的表现还是很好, 没有出什么失误。
但是演到曲曼丽劝林媛媛去给市长献花, 好让放在花束里的炸弹爆炸, 可是捧着花等着林媛媛的罗克文不见了, 轮到李茉莉说台词时, 她忘词了。
赵永梅先是小声提醒了李茉莉一句,李茉莉像是没有听清楚,还是没有反应。
这个时候,应该由李茉莉饰演的林媛媛主动问曲曼丽她准备的车票呢?
之后曲曼丽虽然把车票给了林媛媛,但是担心林媛媛拿了车票和童阿男一起离开沪市, 所以一直劝她要先接受市长的接见,当然去见市长时,最重要的就是把藏着炸弹的献花送上去。林媛媛自然不知道献花里有炸弹,但是陈喜已经识破了女特务曲曼丽的阴谋。
这不是第一次排练,而是正式上台前的最后一次排练,李茉莉之前也有忘词的问题,但这次相比过年前最后那次排练,李茉莉今天错的实在有点多了。
赵永梅再次小声提醒李茉莉:“车票。”
见李茉莉还是没反应过来,赵永梅干脆现编了几句台词:“媛媛,你是不是想到要接受市长的接见有些紧张呀?你不用紧张,你可是我们学校的进步青年,你不用紧张的。”
同一时间,她安慰似的给了李茉莉一个拥抱,在身后观众看不到的把口袋里的两张火车票在放在李茉莉眼前,确定李茉莉看到了,她又把车票放在手心里,然后顺势又放回口袋。
李茉莉看到了车票这才想起来接下来去的剧情。
终于,这部话剧演完了,众人看着黑着脸的林副团长,都不敢说话。
尤其年轻演员李茉莉和江爱军,他们两个都有几个地方忘词,导致表演磕磕巴巴的。
果不其然,林副团长把李茉莉和江爱军都骂了一顿:“李茉莉,江爱军,你们是怎么回事?过了个年,你们人是进入了新一年,脑子却落在去年了?你们自己想想刚才的表现,像话吗?你们如果不愿意演,那早说啊,现在演成这个狗屎样子是干什么?”
林副团长说话实在难听,有人想劝,但碍于他的权威也不敢多劝。
最后林副团长说:“李茉莉,江爱军,你们两个给我重新背词,觉得自己背会了,背好了,咱们再过一遍。”
过年第一天就挨骂,江爱军有些不服气:“副团长,真不是我的问题,是李茉莉她自己忘了词,导致我没法接她的台词,我这才没演好的。”
江爱军饰演的童阿男和李茉莉饰演的林媛媛对手的戏份很多,刚才他们两个出现磕巴的地方,也多是他们两个对话的时候。
林副团长说:“林媛媛是有问题,她的问题在太松懈了,过了个年,这才四五天的时间,她就错了好几处台词。那你呢?你就没问题?真正的演员是在对手演员忘词的时候想办法补救,想办法提醒她,就像赵永梅那样。而不是她忘词了,你跟着一慌,也忘词了。而且你也别赖李茉莉,难道你每一次忘词都是因为李茉莉的影响?你们俩都好好给我反省反省。”
江爱军不说话了,拿着剧本走到角落开始背词。显然他对李茉莉还是很不满,路过李茉莉的时候还“哼”了一声。
赵永梅走到李茉莉身边,说:“茉莉,我陪你过台词吧。”
李茉莉眼圈都红了,小声说:“对不起永梅,是我过年太放纵自己了。”
赵永梅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说:“没事茉莉,咱们明天上台表演时不要出错就行了。”
“永梅,谢谢你。”
“没关系,当初不也是你陪着我背台词吗?”
李茉莉想,那个时候永梅对曲曼丽的台词还不熟练,可是她当天背熟后,就再也没有在台词方面出过错,可是自己呢,她已经演过好几次林媛媛了。可是,过年就这么几天没有温习台词,就错误百出,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
事已至此,她也知道得赶紧把林媛媛的台词都回忆起来,也找了个角落开始记台词。
《霓虹灯下的哨兵》排练完,《白毛女》又开始排练了,显然《白毛女》的演员里也有几个过年松懈了,很快也传来了刘副团长训人的声音。
李茉莉和江爱军背完台词,众人又配合着他们两个把刚才出错的部分重演了一遍。
中午众人吃了饭回了宿舍,休息一会儿就要出发去公社了。
见李茉莉还是坐在床上有些闷闷不乐的,赵永梅走过去问她:“茉莉,你怎么了?还因为刚才林副团长的话不高兴啊?”
李茉莉摇摇头:“不是,林副团长说的对,我就是过年这几天太松懈了,才犯了这样的错误。我只是有些生气江爱军的态度。过年时候她妈还去我家说想要我和他处对象呢。还说他也愿意,我看根本就是他妈在骗人。”
赵永梅猛一听有些惊讶,但细想又觉正常。李茉莉人长的漂亮,工作也好,家世也好,她性格也单纯简单,江爱军家里看上李茉莉很正常,不过现在看来这的确只是江爱军家里人的一厢情愿。
李茉莉还是有些生气:“我真想不明白江爱军是什么意思,我是忘词了,是犯错误了,但是我又没得罪他江爱军,他踩我一脚干嘛。踩我就算了,他还把自己的错误全赖我头上。我和他对戏的部分,可以说是因为我忘词了,也影响了他。那我压根不在的部分呢,他也忘词了,还是我的问题吗?”
李茉莉越说越气:“就算不说他家里想让我俩处对象这事儿,只是说他妹妹。他妈还想着让我爸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让江爱军妹妹回城,怎么昨天他妈才到我家求了我爸,今天他就过来踩我的脸了?”
赵永梅猜测:“可能江爱军本人根本不知道他家里人的打算。江爱军刚才也是被林副团长训的没了面子,这才把所有的问题都推到你身上。”
“真不知道他是在发什么疯,反正我得回去把这事儿告诉我爸妈,让他们知道江爱军的品行。对了永梅,我再和你透露一件事儿吧,倩倩好像要去市里文工团了,她根本不是像团长说的那样,被市里文工团借去几天,而是以后就直接转到市里了。然后文工团这不是空出个名额来嘛,江爱军他妈这才急匆匆的找到我爸妈,想让我爸在文化局局长帮着说句话,好把这个多出来的名额给了江爱军妹妹,让她能回城。”
赵永梅倒是知道林倩倩要去市文工团了,这事儿林倩倩之前告诉过赵永梅。但是李茉莉说的剩下的事儿赵永梅就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