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陶笑笑的动作很快, 姚晓瑜的话题还没合理过渡到压缩行李包的收拾小技巧上,女孩儿已经拎着帷帽走了进来,叶君书看着这个印象中只有女子才会戴的物件, 脸色很有些微妙,于是姚晓瑜好心的提供了另一个选择。
“我戴这个,你戴我的帽子也行。”
左右只是个挡脸的物件, 相对于她今天顶着的类似暖暖女巫套款式的大帽子,帷帽还要轻巧些。
半盏茶后。
姚晓瑜跟叶君书拉拉扯扯的走出来,女子头上戴着的样式夸张的帽子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每次到大饭店的时候, 姚晓瑜都会戴着款式颜色或者相同或者不同,但同样繁复华丽的大帽子,众人已经硬生生的看习惯了, 但男人戴帷帽,还真没瞧过几回。
叶君书僵着脸弯着腿,努力将周围投过来的视线当成白菜土豆萝卜地瓜,他在夸张的帷帽和更加夸张的大帽子中选择了前者,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能迅速适应。
姚晓瑜瞧出叶君书的不自在,默默删掉了本来商量好的在前台调笑加深印象的剧情, 做出急切的模样将叶君书迅速拉出酒店,陶笑笑拖着行李箱紧随其后,一人上了一辆黄包车, 转眼便消失在大酒店的众人视线中,只留下一段大姥和她的小外室的传说。
大饭店流传起爱情故事的传说的时候,姚晓瑜三人已经到了惯常换衣服的房子里, 等几人穿回自己习惯的衣物后,叶君书便拉着行李箱再次冲她郑重道谢,姚晓瑜摆摆手没放在心上, 只让叶君书尽快将说好的电风扇送过来。
虽然现在天冷用不上,但先准备着,夏天往冰块面前一怼,房间就跟空调没什么区别了。
“……好的,是送到姚家吗?”
叶君书看着姚晓瑜丝毫没受这段伪装情缘的影响的模样,一边觉得松了口气,一边心里又不知怎么的,冒出了些浅浅的失落。
“不是,做好以后送到这个地址,有人接收。”
姚晓瑜给了叶君书自己买的房子的地址,这个时代没有所谓的释放甲醛的说法,姚晓瑜对住处的改动也只限于电器路线方面,她肯出钱,又有贝家做靠山,进度堪称一日千里,要不是雇佣的人手还没完全到位,姚晓瑜现在住进去也不会有多少影响。
不过彻底搬家也就是年后的事情,姚晓瑜不急。
“好的。”
话说到这里,姚晓瑜觉得也差不多了,想到今天是电影院第一次引进乐队——有些默片电影为了制造氛围感,会在现场加入音乐伴奏,虹口电影院本就打算走高端路线,也不打算错过这种加价的装配,今天就是试用期的头一天。
要是涨价足够顺利,在有声电影被引进之前,乐队会成为常驻,但要是不顺利,这可就是限时体验,姚晓瑜错过一天都觉得亏。
有电影在心里吊着,姚晓瑜也没有多停留,熟门熟路的出去雇车,叶君书看着黄包车消失在拐角,叹了口气,也没在这个宅子继续停留,叫了另一辆黄包车,带着行李箱直奔叶家。
“哎哟,您这箱子可够重的。”
车夫看着自己的车在行李箱上去后明显下沉一截,心疼的直咂嘴,叶君书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主动出了双倍的车资,车夫一下就笑开了花。
还是这些读书人面皮薄好说话,这趟拉完就能把车份儿交上了,不像昨天走了霉运,三百来斤的老爷戴着个比他辫子还粗的金戒指,还硬是只出一人的钱,到地方还想饶掉几个铜子儿。
今个儿这趟钱到手,下午的买卖再好些,就买个鸡子儿回去给大姑娘做碗面吃,一年也就过这么一次生辰,总得吃点好的才有过日子的盼头。
车夫将叶君书拉到了目的地,铜子儿揣好便兴冲冲的等新客去了,而叶父看着独自一个拖着行李箱回来的儿子,犹豫了又犹豫,终于还是忍不住问起了姚晓瑜。
这段时间他也算是想清楚了,洋儿媳总比没儿媳好,在给自己的努力洗脑下,叶父认可了姚晓瑜的身份,他以为这已经是自己的主动让步,但只得到叶君书的疑惑目光,和堪称晴天霹雳的一句话:
“什么婚事,那位与我并无男女之情。”
叶君书的语气平静,在听到叶父提起姚晓瑜的时候,眨眼的频率却快了些,这段时间他跟姚晓瑜对彼此也有了点了解,可就是因为她处处都好,他才不能耽搁了这个女孩。
世间女子多数都希望嫁得好郎君,生儿育女美满一世,他却连诞育子嗣的能力都没有,何必……
叶君书的失落隐藏的很好,叶父丝毫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再三确定姚晓瑜真的只是出于情分帮忙,跟男女的缘分无关后,他便蔫头耷脑的走了——真被夫人说中了,他连洋儿媳都没有!
他不会真的喝不上大儿媳的茶了吧?!
叶父拒绝思索这个可能性,准备用工作麻痹自己的内心,叶君书在短暂的失落后,也收拾好了自己的内心,让人去打听那个结亲人家的具体情况了,之前被盯的严实,只含糊得了个那户家主没了的结论,前因后果却是不知晓的。
想跟他强定婚约的人家虽然攀上了退位的皇室,但因为根基尚浅,府里跟筛子也没什么区别,尤其是顶梁柱倒塌了,许多人的嘴巴便更是肆无忌惮,于是叶君书不费什么力气便打听到了具体情况,然后就一直保持了疑惑脸。
什么叫做这人是被女儿捅死的?
什么又叫做那个女儿也不想成亲,捅了人以后就连夜跑了?!
什么叫本来伤口都奇迹般的养好了,结果听到女儿去海外继承祖辈的家业后,又把自己折腾的伤口崩裂,硬生生的气死了?!!
叶君书听着这一个个比起真实发生,更像是谣言的消息,只觉得满头都是小问号,现在还没有抽象这个形容词,但不妨碍他在心里做出类似的评价,顺便为自己的倒霉鞠一把同情泪。
就为了这么个玩意的一时兴起,他硬是让自己当了几个月的男宠啊,直到这段日子他怎么过来的吗,他……除了不能随意出门,好像日子也没差到哪去?
好吧,那就祝那个无辜的姑娘手术顺利,如果她打算做的话。
那户人家倒台,女子的情况若是生病,或者生理上的缺陷在隐蔽些的地方或许还能瞒一段时间,便是足生六指,穿了鞋袜人家也没法透过布料看见,但手上……人总不能一年四季都戴手套。
叶君书在德国的双学位有一个是医学,那边对这种情况有着专业的描述:多指畸形,他的导师就做过这一类的手术,只不过切掉的是脚指,那人也顺利的活下来了。
没人说得清这个手术起源于什么时候,但在他跟着学习的那几年,它已经发展的很成熟——足够的医学素材推动进步,欧洲那边的上层近亲结婚的格外多,相对于血友病之类危及生命的脆皮,这种只是多了几个指头的不足为奇。
尤其是脚上多了指头的,只要能够保住这个秘密,等长大以后来这边做个手术,就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顺便一提,因为害怕这类生理缺陷会导致失去继承权/无法嫁入豪门之类的事情发生,这些人手术的借口都是割痔疮,毕竟十人九痔,这玩意人人平等,并不因为地理位置和国籍就减少发生的概率。
海外山高路远,要是那女子想过常人的生活,只需要将六指遮掩,等到了国外做手术就行,若是并不觉得多出来的指头是需要去除的部分,只要能无视他人的目光,生活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就像那位横空出世的女音乐家,她左右手各有六个指头,却也因为多出来的这部分能弹出更多的音阶,现在已经伫立在金字塔顶端——不过她虽然自称是俄国混血,但她其实有种花的血脉,甚至在国内长大。
这个结论不是出于观察,而是出自同一个国家的人对彼此的感知,这种莫名的直觉并不是每次都能触发,但叶君书从小到大被处触发的寥寥几次,得到的答案都是正确的。
顶尖的音乐家家狄安娜 ·瓦尔洛特(Diana · Violet)被称为紫罗兰家族的月神,有着手指被月光吻过的美誉,要是她瞧见了那个出国的女子,或许会收下她作为自己的徒弟?
叶君书发散了好一会儿思维,等到心情彻底平静下来,才重新投入了手搓各种电器的征途中,只是做着做着,手上的物件总是往吹风机和电风扇,以及一系列允诺出去的电器上跑。
……
姚晓瑜心满意足的从电影院出来,总算明白为什么后面的默片会流行配乐——感觉真的不一样!
现在的电影是有限的,许多片子都是反复播放,说来也巧,她今天看到的又是《谋生之路》,但有了配乐以后,电影的精彩程度顿时上升了好几个档次!
“没问题的话就签字吧。”
姚晓瑜回味着电影的情节,将契书递给胖婶儿,琢磨着胖婶要是动作够快,她还能再去瞧一遍电影。
第169章
胖婶儿一字一句的看完契书, 毫不犹豫的签下了自己的大名,她跟姚晓瑜之前就已经将待遇商量好了,现在不过是走个过场。
姚晓瑜不打算搅乱用工市场, 但她也并不打算让胖婶跳槽了还维持原待遇,几经思索后,她选了个折中的方案。
胖婶在姚家做事的时候工钱不变, 照旧是每月十二块,但一年三节的礼会比现在丰厚些,且胖婶能找两个给她跑腿烧火打下手的学徒, 或者说是帮厨?姚晓瑜也不知道怎么定义,总之这两个名额姚晓瑜一月会单独给五个银元,同样包吃包住。
这五块钱她是直接给胖婶的, 至于胖婶要不要雇人,雇佣了给多少钱是胖婶自己的事情,若是她自认一人就能承担整个房子里的人的伙食,她一个名额都不放出去也是行的,要是打算借着她这地方收徒,只要别故意浪费吃食, 也都随着胖婶的心意。
现在的厨师掌握的都是吃饭的手艺,能给学徒每月小洋二角的月规钱,已经是顶好的师父, 姚晓瑜无意挑战传统,怎么选择全看胖婶自己,她只强调一点:
“不要随便打人, 要骂的话不能说脏话。”
祖安语录虽然在现代不断推陈出新,但万变不离其宗,始终保留着叙述生殖器官的优秀传统, 外面的姚晓瑜管不住,但自家雇工的嘴总得管一管,至少别让她听见。
“行。”
花胖利落的答应下来,她幼年的教育不差,本身也并不爱说这些话,只是在底层混日子,有时候太礼貌反倒被人欺负,新的主家不喜欢,便是看在钱的份上,她也能管好嘴。
……跟菜贩肉贩砍价的时候例外,那些砍脑壳的糟心货,有时候不被骂一通,根本不知价位合适四个字怎么写!
一月两块半的工钱听着比工厂的少,但绝称不上吝啬,现在上海的全职女佣普遍价格也就是每月两到三元,姚晓瑜这边只负责厨房,洗衣打扫都有专人负责,便是劈柴也不用自己上手,七八岁的小姑娘都能做的妥妥当当,甚至要是不太讲究,五六岁的女娃也能干。
在资源丰厚,社会保证相对完善的二十一世纪,雇佣童工是触犯法律的,但在这个时代……姚晓瑜去义诊的那段时间,不止一个人想把小孩交给他们带走,也不讲什么工钱待遇,只要给口饭吃能活就行。
要是胖婶真的收了穷人家的小孩儿做徒弟,那跟给她们改命没什么区别——别看以前的学徒眼泪流不完,但要是没有这方面的关系,就是想学人家还不教呢,卖钩子不是近几年才有的方法,徒弟会了饿死师父也不是现在才流传的俗语。
两人签好契书也没多停留,姚晓瑜去赶电影的末班车,胖婶儿匆匆回府,将契书放到自己的匣子夹层才彻底放心。
下家可算是定下来了。
“胖婶儿,大少爷身边的百书叫您呢。”
花胖刚把匣子锁好,小丫头就匆匆来敲门了,胖婶叹了口气,匆匆出门往厨房走,小丫头跟在她身边一路小跑,嘴上利索的将事情说了个清楚。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无非就是大少爷想要宴请国外回来的好友,让她这个在外国生活过的厨子安排几道合胃口的好菜,这个理由在别人听来还算合理,花胖却很无力——那么多国家,谁知道他去的是不是自己去过的?
“大少爷有说那位是从哪个国家留学回来的吗?”
胖婶儿抱着微弱的希望问道,然后不出意外的看到小丫头摇头,只能叹了口气另辟蹊径:
“那位是哪个地方的人?”
胖婶儿也没有为难小丫头的意思,小姑娘被卖进来才多久啊,连字都不认识呢,估计还以为外国就是外面国家的名字,让她知道法兰西英吉利那纯属为难人。
况且这种含糊的信息可能本身就是为了让她丢脸刻意模糊的,小丫头就是随意选出来的倒霉蛋,与其抱着得不到答案的可能性去重新问,倒不如先收集点别的信息,没准过关的重点就在这里面。
“我的意思是那位故乡在哪里?川蜀?广州?还是上海本地?”
虽然都说外国的月亮圆,但胖婶儿从国内到国外再到国内,就没见过多少衣食无忧,在国内长大出去的留学生特别喜欢白人饭的,倒是回国的饕餮见过不少,印象最深的就是跟她前后脚下船的那位,连码头都没出就狂炫了十三碗小馄饨,看的摊主生怕他撑死在自己的摊子上。
只要不是被外国腌入味的存在,胖婶儿觉得一桌子本地的家乡菜,至少不会招惹什么麻烦——要是真的觉得国内都是下等人,哪怕是最正宗的外国菜,他们也会觉得用了国内的食材不合胃口。
“他们没说……”
小丫头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有麻烦了,脸色一下变得惨白,后悔极了早上接过一把钱,就将这烫手山芋揽过来的决定——她们根本不是想让她攒赎身钱的好姐姐,她被那群人当枪使了!
“那边好像说了,说了……”
小丫头不想坐以待毙,努力思索着路过时候听见的交谈,快走到厨房的时候突然眼睛一亮。
“那人似乎说了句,许久没回豫章看母亲了。”
小丫头不知道这句话有没有用,但她真的尽力了,她只是恰巧路过的时候听到了只言片语……当时她怎么就不知道停下来多听一听呢!
“豫章……我知道了!”
胖婶儿眼睛一亮,她还叫香楠的时候学过不少东西,其中就包括有名的滕王阁序,豫章故郡,洪都新府,这地方是南昌,看望母亲,说明是母亲常居之地,幼年孩童可离父而不可离母,即使那位没在这地方长大,也必然对它有着深刻的印象。
“你再去问问,看能不能摸清楚那位到底来自哪个国家,不是外国或者国外这种统称,要具体的国家名字。”
胖婶儿在心里给江西菜打了个勾,又让小丫头去打听消息,小丫头点点头匆匆跑了,胖婶扯了扯衣服,径自走进厨房,无视了骤然安静的氛围,利落的处理起食材来。
高门大户讲究体面,连排挤都做的体面的很,自从胖婶儿失了主家的心,她的待遇便一日日的冷下来,打骂当然是没有的,但丝丝缕缕点点滴滴的各样小事就像是恼人的冰针也就算了,关键是里面还时不时夹着几根见血的钢针,实在烦的很。
胖婶儿就是不想勾心斗角才选了厨子,结果现在天天都要动脑子,都说没有千日防着贼,可这地方就像是蛊虫窝,不往上爬就要一直被往下拉,向来靠自己手艺吃饭的胖婶儿实在是腻味透了。
好在过完年她就走了。
想到自己匣子里的契书,胖婶儿切着牛肉,嘴角情不自禁的勾起,看的众人心里疑惑不已:这厨子都被刁难成什么样了,怎么还笑得出来?
小丫头走得快,来的更快,胖婶儿翻找小米椒的时候,小姑娘匆匆进来贴着她耳朵说了一番话,众人就看到胖婶儿脸上的笑意跟阳光下的冰块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顿时觉得正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