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匠笑着送走财神奶奶,等学徒跑回来说姚晓瑜已经走远后,便看向自家的小闺女。
“两个女郎把这东西叫爆米花机,玉米在里面走一遭,我瞧着除了没那么鲜亮,跟电影院门口卖的爆米花没什么区别。”
爆米花的鲜亮跟糖有关,姚晓瑜直接丢玉米,颜值比不上焦糖爆米花很正常。
铁匠家的经济状况不差,至少拿几个铜元去看电影是没问题的,小闺女没少凑到爆米花机旁边闻糖香,但买是不可能买的,玉米棒子苞谷粒子的价钱她知道,就算里面放了糖,也不妨碍她觉得是冤大头——要是莫名其妙的暴富就另当别论,可惜小闺女长到这么大也没这个运气。
“那个东西还能塞大米进去,爆出来的米就跟煮好了一样大,能直接吃,进嘴里一抿就软了。”
小姑娘的眼睛亮亮的,姚晓瑜不是个小气的性子,米花做出来以后也给她塞了两把,小丫头尝了味道没舍得全吃完,现在还有好些放在口袋里呢。
“余下的我要给阿婆留着,这个软,她能吃的动。”
小闺女把米花掏出来大半,便不肯再动口袋了,铁匠知道自己女儿的性子,也没说什么,只自己抓了一把,又让学徒们过来分吃,学徒们本来没放在心上,尝了以后眼睛却亮了,连铁匠的脸色也严肃起来。
这个味道,加上小闺女都能操作……这是挣钱的好路子啊!
“女郎不在意我们做米花,但要先把她下的单子做出来。”
姚晓瑜并不介意爆米花机的广泛传播,她要的就是个时间差,让那些她准备赠送的,最困难的群体提前占下一部分地盘。
“真的?”
铁匠眼睛一亮,众人的目光也瞧了过来,小闺女坦然的点头。
“真的。”
女郎亲口跟她说的。
“加把劲儿,早点儿把这些做完,回头做了新的,就便宜卖给你们。”
铁匠的话出口,众人都欢呼起来,还有人颇为贪心的嚷嚷:
“多少都便宜卖吗?”
铁匠的回答是给了这个开口的小子一脚。
“当我喝西北风干活的啊,还多少都便宜,一人一台。”
众人哄笑了一会儿便开始干活,只是这回明显卖力了不少,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团火:做完别家定的,就能做自家的挣钱了!
姚晓瑜并不知道铁匠铺突然热血起来的氛围,她将爆米花机运回去后,便把赠送爆米花机的事情跟雇工们说了,还特意强调了人选标准——要人品好的,真的走投无路的,普通困难水平的都不行,且在同等条件下先选择女子。
爆米花机就这么多,姚晓瑜帮不了所有人,只能给一小部分最底下的人一点儿生路,至于女子则完全是自己的私心:这世道再怎么困难,男子的活路总是比女子要多,偏向男子的多她一个不多,偏向女子的却不是少她一个不少。
至于为什么从身边人选起……一方面是出于私心的肥水不流外人田,另一方面是姚晓瑜真的不了解这方面的具体情况,到时候弄巧成拙反而不美。
“一家最多选一个,这机器只有一百台,先到先得。”
姚晓瑜并没在这件事上说的太多,但众人心里都掀起了海啸——谁家没有几个走到绝路的亲朋好友呢,便是亲近的人中真的没有合适的人选,她们身边的苦难人难道就少吗?
……
俞安南挨个摸过孩子的脑袋,确定都睡熟了,才悄悄走到院子里,将草绳往树枝上挂,吃饱了的手也有力气,一会儿就将绳子打好了结。
房子里已经穷的连板凳也没有了,俞安南踩着粗些的柴火,折腾了好一会儿才颤巍巍的站高,她在心里给房子的主家道了歉,便利落的将脑袋套进了绳结中,脚下的柴火甚至不必蹬,没被踩着的瞬间便哗啦的倒在地上。
呼吸不上来的感觉一点都不好,俞安南却只觉得一阵轻松,她并没有试着抓住绳结挣扎,只双手下垂,在眩晕中闭着眼睛,瞧着从模糊到清晰,脸上带着怒色的一大家子。
耳中的风声逐渐远去,家里人的身形却越发能够辨认,俞安南能听到有人翻墙,却也懒得睁眼——要色不要命的一群畜生,被吓死了也是活该!
“砰砰砰——”
“安南姐,安南姐,你开门,我有急事找你……”
花晴顶着黑夜和星星使劲拍着门,现在已经是深夜,这个时间点找人其实颇为失礼,但花晴顾不了这么多——爆米花机的数量就那么多,不抓紧时间定下,回头都被别人领走了怎么办。
什么面子能比得上一条活路?!
“哎哟!”
爬墙的男人满心都是女人的身子,被花晴的嗓子一吓,直接摔到了地上,发出一声惨叫,花晴听的不对,登时叫喊着抄了柴刀冲过去,男人吓得魂飞胆战,连滚带爬的消失在黑暗中。
确定男人走了,花晴也没有追上去——她本来就是吓唬的意味居多,这处就不是个太平地儿,谁知道暗处藏了多少人?若是手上没有柴刀壮胆,她甚至连追逐的动作都不会做。
花晴正庆幸着自己听了师父胖婶儿的话,拿了柴刀壮胆,却又突然发现不对:这么大的动静,里面怎么还是一点儿声响都没有?
“安南姐,你在家吗?”
花晴将门敲的山响,旁边的邻居终于不堪其扰的探头:
“莫敲了,俞家都在里面,不开门八成是不想理人。”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花晴更是觉得不对:俞安南这几年的性子的确有些古怪,却绝不是个连门都不开的性子,莫不是……
“婶子,安南姐八成是出事了,您帮我看着东西,我翻墙进去瞧瞧。”
花晴说着,也不等婶子反应,就用自己的背篓当板凳,三两下扒上墙头,还没来得及感叹自己的能干,就看到树上有人在cos晴天娃娃!
第189章
“不好!”
花晴认出树上晃悠的人影, 直接从墙上跳了下去,人命关天的当口她也顾不得脚踝钻心的疼,硬是连滚带爬的到了树边, 抱着俞安南的双腿使劲往上一蛄蛹,把人脑袋从套子中取下来,然后两个女孩就因为失去平衡重重的摔到了地上。
还算清醒的花晴往地上倒的时候好歹避开了脑袋, 可俞安南没这个好运气,头磕的可实诚,要不是院子因为穷没钱铺青石砖, 直接就是个血溅当场,但正所谓负负得正——这么有力气又不伤脑子的一磕,刚好让胸口憋着的一口气吐了出来, 死尸样的人胸口当场就有了起伏。
“安南姐,安南姐……”
有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俞安南手足无措的看着逐渐模糊的亲人身影,怎么都不肯睁开眼睛,但人的意志决定不了物质,俞安南还是没能跟上亲人的脚步, 而是在胸口的疼痛中醒来,睁眼就瞧见花晴担心的面孔,还有那高悬于黑夜的惨白月光。
“安南姐, 你怎么样,我去给你请个大夫……”
花晴嘴上叭叭个不停,却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俞安南缓慢的呼吸着,等胸口没那么疼了,便伸手摸摸花晴的脑袋, 动作很温柔,可惜说的话没一个字是花晴爱听的。
“你不该救我的。”
这话伤人心,却是俞安南的真实想法,她真的好累啊。
花晴听了这话就要炸,正要张嘴刺人,就瞧见俞安南脸上的水珠子一颗颗滚下来,这些液体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俞安南从无声啜泣到嚎啕大哭也就是瞬间的事情。
“我真的没活路了啊……”
俞安南的话中带着数不尽的心酸,她出生在普通人家,却是难得的父母恩爱,哥嫂和睦,连名字也不是随便起的——佛手瓜又叫安南瓜,只要家里种了一颗就不会饿死,爹娘叫她安南,就是希望能沾几分佛手瓜的庇护,以后吃喝不愁。
但乱世的人并不是一颗小小的植物能庇护的住的,俞安南十岁的时候,大哥出去做工被抓壮丁的带走,从此了无音讯,大嫂忧思过重,在权贵的马车横冲直撞的时候没有及时避开,踏到胸口当场就没了气,俞家给她换寿衣的时候才发现大嫂腹部鼓起,竟是一尸两命。
穷人的命在权贵眼中连野草都不如,俞家父母没有也不敢报复,只咬着牙带着儿孙过日子,好容易有了些起色,俞母却没躲过疫情,出诊抓药的钱都不是小数,俞家辛苦攒的积蓄都用完了不说,还欠了外债,但就算这样也没能挽回俞母的命,只让她回光返照的清醒了一段时间。
但就在这段时间,俞母做了一桩大事——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只知道当俞母的尸体被破破烂烂扔出府的时候,那害了俞家大嫂的权贵人家也染了相同的病,一个都没活下来。
俞母的身体被俞家悄悄从乱葬岗找了回来,却不敢光明正大的安葬,只能暂时借了别家的姓名放在义庄,俞父说等他走了,便将俞母悄悄放在他的棺材里一起下葬。
俞父断气的日子很平常,连原因也很简单:拉黄包车的时候一头栽到了沟里,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没了气,万万千的车夫都是这么个下场,甚至不能让人多瞧一眼。
不平常的是,俞父的尸体是被带着孩子回家的俞安南发现的——俞安南到了年纪以后嫁了出去,丈夫对她还算不错,但上山找乱跑的小叔子的时候被毒蛇咬了,抬回来白布就蒙在了脸上。
长辈疼幼子,哪怕俞安南生了孩子也没被他们放在眼中,能让俞安南带着孩子走已经是最大的善心,至于财产……俞安南嫁过来的时候只带了一身衣服。
俞安南本来是回来跟父亲商量以后怎么过日子的,结果就这么赶鸭子上架成了顶梁柱,小孩的确都懂事的很,但她再怎么肯做事,也喂不饱四张嘴,最难的时候她都想着去卖肉,可这也没人要——
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话,说俞家都是被俞安南克死的,甚至连证据都摆了出来:俞安南嫁出去以后,俞父一直都活的好好的,她一回来就给俞父收尸,丈夫也死了,这不是克人是什么!
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传言,众人对她都有许多避讳,可这种情绪并不影响许多男人左右脑互搏,在小头掌管大头的时候试图翻墙夜敲寡妇门,白日要拼命找活做事,晚上得防备着翻墙的男人,平时要无视别人不自觉的排斥,吃食从来都得数着人头……俞安南实在是太累了。
“我知道把孩子们养大就好了,但她们长的实在太慢了……”
俞安南看着冷白的月亮,只觉得疲惫从骨子里透出来,但凡有一丁点儿盼头,她都能熬下去,但真的养不活啊!
“能活下来的。”
花晴打断了俞安南的话,肯定的说道,无比庆幸自己没有耽搁时间,要是真的等睡醒了再过来,那才是黄花菜都凉了。
“安南姐,你听我说……”
花晴将姚晓瑜送爆米花机的事情细细跟俞安南说了,俞安南反复确定花晴没开玩笑后,顿时疯了一般往屋子里跑,花晴跌跌撞撞的跟上去,就看到俞安南在扣孩子的喉咙。
“安南姐?!”
花晴的能量在救下俞安南的时候就消耗差不多了,一时没反应过来俞安南这个动作背后的隐藏含义,下意识就要伸手阻止。
“她们吃了毒药,会死人的,你也快帮着扣一下嗓子,让她们吐出来……”
俞南安带着哭腔的话直接把花晴炸了个魂飞九天,登时手速飞快的薅了个孩子过来帮忙,俞安南忙活完第二个孩子,见吐出来的东西不算多,一咬牙直接拎了马桶过来准备灌金汁。
恶心是恶心了些,却没有命重要。
“你去找大夫,我先给她们催吐一回。”
俞安南把马桶放到地上,对着花晴说道,孩子们小但不傻,明白了姑姑/姐姐/阿娘的意思后顿时惊恐的吱哇乱叫,皮包骨头的身体仿佛注入了无穷的能量,花晴都要一瘸一拐的走出院子了,俞安南硬是没逮着一个人。
花晴瞧着孩子们活力四射的模样(被吓的),越想越觉得不对,刚好又瞧见旁边的邻居开了道门缝,想到自己的脚伤,她也不准备逞强,直接从怀中掏出一枚银角子。
梧桐小院的雇工的薪水都是初一发放,但花晴的工钱是由胖婶儿决定的,因为是能学到真本事的学徒,花晴已经做好了拿不到钱的准备,但胖婶儿还是塞了些给她,说小女孩总有点自己想买的东西,现在可不就派上了用场!
“婶子,劳您家那口子帮忙背个大夫来。”
在没有多少交情的时候,让人做事是有拒绝的可能性的,但有钱就不一样了,上一秒还在门缝的婶子下一秒就出现在花晴面前,确定银角子是真的以后,直接扯着嗓子连吼带骂的把丈夫踹了出来,让男人一溜小跑的去找大夫。
别看这银角子不大,但它拿到外面也能换十几个铜子儿,她男人拉一趟货有时候都拿不到这么多钱,背个大夫算什么。
花晴见男人的背影消失在街角,便重新进了院子,跟正在进行追逐战的俞南安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你说的毒药,发作起来是什么样子?”
市面上的毒药发作起来就那么几种状况,要么腹痛如绞,要么口鼻出血,至少也会是蔫哒哒的面如金纸,这三个孩子上蹿下跳的模样,怎么都跟吃了毒药沾不上边。
“大夫说这药无色无味,吃下去以后睡着就醒不过来了。”
俞安南本来想去正经药店买砒霜的,但价钱实在太贵了,她买不起,回来的路上刚巧碰上个游方郎中,知道他手上有便宜的毒药,便买了一份。
花晴听了俞安南的话,看着旋转跳跃尖叫的几个孩子,心里的猜测愈发肯定几分,面上却没表现出来。
“是哪家药房买的啊?我还是头一回听说这样的毒药。”
花晴在“头一次”上刻意用了重音,一心想着催吐的俞安南却没发现任何不对,只随口回答道:
“没在药房买,是一个游方大夫卖的。”
这话一出,花晴心里的猜测暴涨到九分,但出于对真的有这种药物的担忧,她还是没有让俞安南将马桶放回去,只是寻了个相对合适的借口让双方保持了暂时的平衡——
“金汁催吐终究是土方子,若是影响了正经大夫开药可不好,况且那卖药的郎中说的是一睡不醒,你瞧瞧她们,有一个想睡觉的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