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晓瑜的疑惑时间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雷厉风行的陶金谷很快就接收了现实,将之前的冷制皂的打算全部推翻,用小狗一样的眼神看向姚晓瑜:
“你知道热制皂怎么做吗?”
……姚晓瑜还真知道。
就跟美食博主家什么都有一样,网文作者的知识面有多么广泛永远是个迷,尤其像姚晓瑜这种写本书换个时代背景的,种田三件套可是古代穿越文必备,就是因为不是专业人士,只能说个大概,但对陶金谷来说也足够了——
她没指望姚晓瑜能精通这方面的事情,只想听一下概括性的流程之类,防止自己再次被忽悠。
热制皂又叫土肥皂,一句话就能描述制作流程:油+火碱+水,加热搅拌。
陶金谷听着这一套简单的流程,问出了一句很有哲理的话:
“除了不用把油放凉,和冷制皂有区别吗?”
姚晓瑜摇摇头,看着陶金谷想笑又笑不出来的模样叹了口气。
“很多东西就是隔着一层窗户纸。”
她以前也碰到过这种类似的事情,习惯就好了。
陶金谷能怎么办呢,她只能平静的对姚晓瑜道谢,平静的接受姚晓瑜说给招娣盼儿改名的建议,平静的在晚上的席面上吃的酣畅淋漓,然后平静的抄着锤子,去租界敲断了犬养城太郎的腿。
过了几天,姚晓瑜跟陶金谷聊天的时候,好奇的聊起了报纸上的新闻。
“租界不是安全的地方吗,怎么还有熊啊?”
姚晓瑜说的是犬养城太郎的断腿报道——医生在过来查看以后,坚定的认为犬养城太郎看到有人打他是因为天黑加上疼痛产生的幻觉,这种伤势就不是人能够造成的力气,是熊或者其他的猛兽还差不多。
但关于猛兽的话经过八卦小报的添油加醋后,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租界的人开始觉得他们生活的地方并不安全,保镖突然在市场上变成了供过于求的存在,不是没有记者去找医生澄清这句话的原貌,但没人在乎更没人相信。
那句话怎么来着?
当真相还在穿鞋的时候,谣言已经跑遍了大街。
“不过那只熊怎么没把这个瘪犊子弄死呢。”
姚晓瑜没注意到陶金谷的心虚,有些可惜的感叹,根据新闻上的报道,犬养城太郎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不当人的事情了,有些没陷入这个陷阱的,还会被用暴力手段恐吓。
比如那个远走他乡的小贩——做了三十多年的小贩,辛辛苦苦存了一笔钱,小心翼翼的想建一个肥皂作坊过点好日子,结果因为不知道冷制皂要放置直接成了黑心商贩,被用肥皂洗脸以后脸上出现湿疹的女子堵着门叫骂,最后钱赔了心气也没了,挎着篮子卖点小东西过日子。
【后来我想清楚了,是那个狗养的故意说的,但我没证据也惹不起他们,要不是今天我就要上火车离开上海,我也不敢跟你说这事。】
姚晓瑜想到小贩充满心酸的话语,在心里叹了口气。
也不能怪这个时代的人不相信天网恢恢因果报应,他们看到的从来都是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能对未来有信心就怪了——
犬养城太郎绝不止坑了一个小贩,而他只是这个时代的无数人渣的缩影。
……
1917年1月1日,即民国六年的腊八节,姚晓瑜写完了《回到大明》。
章袖的争霸之路没有什么出彩,无非就是现代写烂了的审判老爷,分配田地,训练士兵,一城一步稳扎稳打,最后把叫门天子从皇位上踹下来的标准主线剧情。
除此之外,就是寻找良种,改进农具,招收人才,建设书院,研发火药,开放海禁,抵御外敌……姚晓瑜并没有刻意写观念方面的冲突,但男女平等之类的理念依旧在字里行间展现的淋漓尽致。
这些剧情都写的很顺,直到写到章袖登基的时候,姚晓瑜卡了壳——她连登上皇位以后的工业革命和皇太女的故事都写了,章袖成皇的这段剧情却怎么都不能让她满意。
修了又修改了又改,姚晓瑜房间的废纸篓被填满了,周围也多出小山样的纸团,姚晓瑜才在深夜的时候,跟梦一样把这一段重写到了自己满意的程度。
而姚晓瑜的努力并没有被辜负,在年后刊登大结局的时候,这一段直接引爆了读者的情绪,甚至大臣和章袖的对话都成了流行语——
这段剧情发生在章袖当着众人的面剁掉了瓦剌皇帝的脑袋后,说自己要登基的时候。
大臣们认为自己的脑袋没有刀子硬,想要服软,但章袖不按常理出牌,本来应该有的君臣拉扯根本没有出现,大臣们下不了台阶,然后这个时候救星出现:一个金发蓝眼,遗传了胡姬母亲的皇子蹦跶出来,说自己也有争夺王位的资格。
大臣们看看他,又看看章袖,毫不犹豫的跪下,恭迎女帝登基,然后就出现了那段著名的对话:
【“不是说男子是根,女儿没种吗?”】
【“没种总比杂种好!”】
【“不是说牝鸡司晨,女帝乱国吗?”】
【“女帝也比串帝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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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一点小细节:犬养是日本的正经姓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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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姚晓瑜将《回到大明》的稿子交给小说日报誊抄后, 就开始安安心心的过年,因为在家里的时候一直还被父母认为年纪还小,姚晓瑜其实对过年要准备什么东西并没有太多的概念。
前两年一心忙着挣钱, 年关除了准备一些吃食,还有春联鞭炮福字之类的物件,也就这么马马虎虎的过去了, 但今年她提前完成了手上的任务,多出了大把的时间,便想将事情做的细致一些。
“……要是不够再跟我说。”
姚晓瑜指指放在桌上的银元, 无视了周春花的复杂眼神——她怎么可能将宝贵的时间花费在置办物件上,上海虽然繁华,但最热闹的时候也就是一年三节, 许多限时刷新的小贩会带着他们的新奇商品出现在街头巷尾,姚晓瑜可赶着去瞧热闹。
“走了。”
姚晓瑜并没有在家里停留太久,见周春花将采买过年物品的银元收下,便带着陶笑笑出了门,最近街口来了个动物表演的杂耍团,今个儿是最后一天, 她再不去瞧瞧就又得等明年了。
黄包车载着人跑的飞快,一会儿的功夫就到了街口,杂耍团那块已经围了好几圈人, 姚晓瑜牵着陶笑笑的手,三扭两转的挤到最前面,却没瞧见陶金谷口中的大狼小猴瘸腿虎, 只有一个下撇嘴三白眼的男人牵着绳,滔滔不绝的介绍手中半人高的狗儿。
这狗儿长得也不大一样,前脚爪子长, 后脚腿粗,面相竟然还有三分像人,姚晓瑜看到的第一眼就觉得心里有些不适。
“我家狗儿不一般,会唱歌来会算数,会写字来会打圈……”
男人念叨着应该是自己编造的顺口溜,见惯了现代聪明小狗的姚晓瑜听了两句便兴致缺缺,顺嘴问起旁边的人之前的杂耍团的去向。
现代的普遍观念是拒绝动物表演,但这个杂耍团不一样,他们的动物都是在自然中失去了竞争力的存在,狼的屁股少了大半,猴子的尾巴齐根断开,那玩球的老虎更不必说,腿直接就是瘸的……
这种情况的动物在优胜劣汰的野外是活不下去的,动物表演虽然训练疲惫,但多少能混上一口吃食,姚晓瑜不知道它们想不想这么过日子,但活着应该比死了强。
“被这人赶跑了。”
姚晓瑜问的人刚好是来的比较早的一个婶子,她用鄙夷的目光瞧着给了狗子一巴掌的男人,对上小姑娘好奇的眼神,顺嘴就把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
杂耍团今天高高兴兴的过来,结果这人提前在这里坐下死活不肯走,非念叨什么先来后到,逼急了就让身边的狗磕头。
“一声一声砸在地上可瓷实了,几下的功夫就见了血。”
婶子想起那场面都觉得揪心,这狗儿乖巧又聪明,也不知男人怎么下得了手。
那杂耍团能收这么多残疾兽,也都是心疼动物的主儿,见狗儿被折腾的头破血流也不忍心,最后叹着气去了另一条街,而男人丁点对狗子的内疚都没有,只胡乱擦擦狗头上的血,就嚷着让人围拢过来瞧狗子表演赚钱。
这边的两人谈论着杂耍团搬走的位置,圈子里的狗已经在男人的要求下开始表演,先是寻常的加减,然后就是邀请周围的人出乘除的算术,有人瞧着惊奇,还真问了问题:
“四乘八是多少?”
“汪汪汪……”
狗儿一口气叫了快三十声,停下来喘口气的功夫,鞭子就甩到了身上——狗说不了话,叫一声就是数一下,没叫够就停是算错了,得罚。[1]
“嗷呜……”
狗儿一声惨叫扑倒在地上,姚晓瑜听着这声哀嚎,一边觉得不适,一边又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哎,你们看,这狗还会哭呢。”
有人惊奇的感叹,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也瞧见了狗儿眼角的泪,一时间都啧啧称奇。
男人又让围着的人给狗儿出题,这次算的都是些小数,狗儿一口气叫的过来,总算没有再挨打,本来想走的姚晓瑜也停下来,死死的盯着狗儿。
她的理智告诉她这就是只聪明些的普通狗,可直觉却在狂跳。
男人没发现姚晓瑜的不对劲,让狗儿算了会儿数以后又让它展示骑小车,然后是用两条腿跳舞,虽然动作都有些古怪,但这只是只狗儿,所以众人欢呼又喝彩,然后又问这狗儿什么时候能唱歌。
“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瞧一瞧看一看……”
这是杂耍之类的表演常见的招揽台词,男人不断将装钱的容器捧到众人面前,却只让狗儿表演踩球跨火圈,然后又是算术跳舞,先前说好的唱歌是一推再推,姚晓瑜瞧着狗儿的表演,眉头皱的很紧。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能从狗儿身上瞧见几分人样。
“有趣,真有趣!”
有个系着珍珠抹额的小少爷听到狗儿叫着算术,拍手笑着说到,男人多精明啊,装钱的东西转眼就递了过来,小少爷也不吝啬,直接丢了两枚银元进去,叮咚的声音格外悦耳,让男人脸上的笑夸张不少。
“您想听什么曲儿,我让这狗给你唱。”
姚晓瑜瞧着地上的狗儿,狗儿死死的盯着男人,眼中是恨意和抹不去的恐惧,看的姚晓瑜心里翻江倒海——动物也有情感,但这么复杂的情绪……
姚晓瑜有些头疼的捂住脑袋,她总觉得自己离一些东西就差一层窗户纸,却怎么都透不过迷雾,而那边的男人已经让狗儿开始唱歌了——小少爷的零花钱抵得上他以前一天挣的,果然还是大城市好,要饭都能吃上荤汤腊水。
狗唱歌就是个噱头,众人已经做好了只听个调子的准备,但等狗挨了两鞭子开嗓他们便震惊了——声音有些含糊,但的确能听出字词。
相对于众人的惊叹,这段含糊但还算准确的歌声对姚晓瑜来说像是闪电,她总算想起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这个狗不对劲!
《子不语》中有一则故事,里面的狗儿前两爪长,后足如熊,耳鼻皆如人——但在故事里,这狗儿是用小孩改造出来的!
但她记得那狗儿唱歌挺清楚的……姚晓瑜上下扭头找着角度,瞧见狗仰起来的时候,喉咙上的巨大伤疤。
姚晓瑜觉得自己是个挺冷静的人,但当她瞧见正在讨好小少爷的男人,脑子还是嗡一下炸了。
“把他控制住……先别伤着。”
姚晓瑜低声对陶笑笑说道,心里还是抱着微弱的希望——万一是她弄错了呢。
陶笑笑从不质疑姚晓瑜的指令,上前直接把男人手抓住,也不知道怎么从哪抽出来布条就开始捆绑,小少爷还没想出新的想听的歌,男人已经被绑成了大闸蟹,茫然的躺在地上。
本来陶笑笑的这个举动一定引起许多人的注意,但男人刚刚将全部心神放在讨好小少爷身上,将其他人当空气的举动让围观群众很不满,加上过两条街也有杂耍团,这些人便三三两两的走了。
陶笑笑绑人的时候,除了小少爷和护卫,剩下的拢共也就七八个,他们深谙知道太多死得快的道理,在陶笑笑动作的时候就干脆的跑了。
“顺着这条街左拐再右拐,有能看到老虎的杂耍团。”
姚晓瑜对跟着小少爷的人说道,她并不想让更多的人关注到这边,却也没有为难打工人的习惯。
小少爷的护卫听懂了,冲着姚晓瑜感激的点点头,配合默契的把人带走,姚晓瑜也让陶笑笑把男人带到角落里问话——她不缺钱,要是真的冤枉了男人,小少爷本来要给男人多少打赏她可以给双倍甚至多倍,就当是男人的精神损失费。
求求老天奶,让她知道这个瞧着就像个好人的男人带着的狗只是狗吧,她可以花钱买过来收养的,她真的很想花钱!
姚晓瑜虔诚的祈祷着,从没这么希望自己能把钱花出去!
希望破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