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泽尔三番五次说明她现在不需要说媒, 但媒婆强硬地把她说给一个陌生男人。
海泽尔说她没有钱, 不会给媒婆钱。媒婆说:“他已经替你付过钱了, 你们两个真是有缘!”
这下倒成海泽尔的不是了。
海泽尔意识到礼貌是没用的, 她开始戳媒婆的痛处:“听说你儿子虐待你?”
媒婆暴怒:“谁说的?我儿子非常爱我!没有比他更爱妈妈的儿子了!他对我很好,又给我买吃的, 又给我地方住。邻居们都知道我有一个好儿子, 他们都嫉妒我, 所以才诬陷他打我。等你有儿子了, 他难道允许你住在自己家里吗?”
海泽尔说不出话了。媒婆碍于面子不想承认也罢, 这和她无关。
但媒婆收了那个陌生男人的钱, 她不会轻易离开。
海泽尔让夏洛特去叫凯特上来帮忙,又试着对媒婆说了句:“如果你现在不离开,我就告诉你儿子你有多讨厌。”
媒婆走了。男人跟着媒婆走了。
海泽尔自己都惊讶这句话居然这么灵。正常人更相信自己的亲人,不相信外人。媒婆认为她儿子一定会听外人的话,可见这对母男关系多么恶劣。
很快,凯特过来了。她见媒婆已走,没有立即回去,而是说媒婆也找过她:“她说我这么年轻,为什么不再找个男人?我太感谢她了。我去工厂打工,人家都嫌我年纪大。”
然后,凯特又絮絮叨叨,告诫海泽尔以后不要找喝酒的男人。
海泽尔问她怎么看待媒婆的劝说,难道要重新找对象?
凯特尴尬地说:“不了,我不可能找到不喝酒的丈夫。而且我有这么多孩子,已经够多了。只要看他们长大,我就心满意足。”
海泽尔也表态:“我现在也不考虑这个,我最近准备搬家了。”
凯特惊讶地问:“这么快就要搬走?”
海泽尔点头:“还不是因为上次那个小偷。他没偷到东西,可能不甘心,还会回来。”说完,又建议凯特家也注意装装防盗窗,加固一下门之类的。
凯特让海泽尔走之前说一声,她到时候送送。
海泽尔一想,干脆请个客吧,当做乔迁宴。除了凯特家,还有一个邻居,也是发生偷窃事件后对海泽尔姐妹比较关心的。
凯特问时间,海泽尔不太确定,但应该是这周。凯特笑了:“正好,我有一件事想说,再过几天就是我的生日。你要是不确定时间,不如就选在那天。这样你我都能少出一笔礼金。”
敢情这是不想出礼金啊!
不过,凯特确实有难处,海泽尔姐妹能理解。既然不确定在哪天办乔迁宴,那么和凯特生日一起办也行,喜上加喜,互相沾沾喜气。
若不是家里面积小,坐不下那么多人,海泽尔挺想自己做几个家常菜。说实话,她和夏洛特不喜欢外面的小酒店,也不想大张旗鼓,在家办办就行了。
就算她不做菜,也可以请凯特。凯特会烧菜。到时候,海泽尔给她一笔钱当酬劳,请她做两三个好菜,再买些面包、馅饼就行了。她还对凯特上次说过的爱尔兰炖菜感兴趣。要是能买些羊排,再请凯特拿羊排和土豆、洋葱一起煮,味道应该不错。
上面只是想象。房子太小了,只能去外面吃。
凯特一进酒馆,就感到熟悉,她丈夫以前经常来这里喝酒。她感到有些不舒服,不断告诉自己:一切都过去了。
为了表示不会步酒鬼的后尘,凯特没有点酒。
黛安娜也来了。她一来就恭喜海泽尔姐妹在花市摆摊。
“你们竟然真的做到了!真是奇迹!”黛安娜兴奋地说,“我自从知道你们在花市租摊后,还悄悄去看过。你们太神气了,还真像个老板!”
但黛安娜不能也在花市租摊卖花。她家是妈妈管钱,还有个要看病的哥哥,所以不像海泽尔姐妹在金钱上较自由。
黛安娜不会想成为海泽尔,她珍惜自己的家。她还有别的主意。海泽尔上次给她送了三十朵染色花,黛安娜也确实找了她认识的卖花女推销,让她们如果有意,就到花市找海泽尔姐妹批发。
大多数卖花女都看好染色花。但是还存在几个问题:
第一,染色花成本比玫瑰花贵。普通的卖花女一天就赚两个先令,有的连一个先令都赚不到,舍不得花大价钱进货。另外,染色花是一扎一扎卖。一次买一扎花对卖花女来说有些难以承担。虽然可以两个人拼一扎花,但不是所有人都能找到拼友。
第二,散客去花市进货,不一定能买到。这一方面是因为海泽尔姐妹的花还是比较少,另一方面是因为不是所有卖花女都住在花市附近。
黛安娜这样说:“所以,还是让我来当中间商吧!”她的意思是像海泽尔以前进花的那个老板一样,从海泽尔这里批发,再卖给卖花女。
海泽尔有些感动。黛安娜这也是给她们介绍生意。具体细节以后再说。
大家点了一份炖土豆汤。过了一会儿,服务员说这菜没有货了,改送了一道炖骨头汤,也算荤腥。
黛安娜带了一袋她妈妈做的小苹果派,慷慨地分给大家吃。她还说,她妈妈也有了同行,在距五十米的地方也卖小苹果派。她妈妈的生意虽然差了一些,但也还行。
黛安娜家商量过,以后要降低成本,尤其是苹果的成本。今年秋天,黛安娜家也要囤积苹果,最好再建一个地窖,方便放苹果。
海泽尔问黛安娜这个地窖的作用,原来是保持低温、方便存放用的。
黛安娜说:“如果我们还在乡下,建地窖也不难,在门前的地上挖个坑就行了。你问会塌吗?不会。有经验的人挖的地窖不会塌的。地面上看上去只有一个洞,其实下面很大,能放很多苹果。但如果洞口太小,成年人进不去,还要找一个小孩子,把她吊下去拿苹果。”
但是,黛安娜家住在城里,不方便打地窖。她家准备问问乡下的其他亲戚,看能不能帮个忙。
吃饭时,大家又谈了很多八卦。比如警方最近侦查一批案子,是地下人体交易。竟然有人专门收尸体,再转卖,真是令人难以想象,这有什么用呢……
还有专门收集孕妇尸体的,据说是做标本,于是导致了几起谋杀孕妇的恶性事件,还有丈夫竟然对自己的妻子下手。
但是,究竟是谁在收购人体,警方没有查出来。
凯特劝海泽尔学点编织手艺。不说卖东西,家里有衣服破了烂了,也容易用到。她本来想教海泽尔怎么缝衣服,怎么裁衣服,但又想到海泽尔就要搬走,以后很少再见面,就压下不说。
海泽尔夸凯特的孩子都是好孩子,尤其是露西,作为家里的长女,承担了很多。凯特能有这么好的孩子,真是有福气。
凯特还说等以后稳定下来,再有几个孩子能打工了,一定不让露西留在家里,给她找个好工作。
吃饭时,露西听到一点海泽尔和黛安娜的对话。这两人明明没比她大多少,但吃饭谈笑间就谈成一笔生意。
露西突然十分羡慕,对当仆人没有那么向往了,觉得卖花赚钱也不错。不过,这要等妈妈彻底戒掉酒瘾、几个妹妹弟弟长大再说。
大家祝海泽尔姐妹乔迁快乐,也祝凯特生日快乐,愿她当个寿星。
凯特没有说的是,她以前没有办过生日宴。少女时期没有,结婚后更没有。听了大家真诚的祝福,凯特感动得留下眼泪。
她说:“等以后日子好过了,我要给女儿买金子打的戒指。”
黛安娜说:“等以后赚到钱了,我哥就能看医生了。”
海泽尔希望以后能开花店。夏洛特许愿快点找到妈妈。
回去睡下后,凯特做梦了,梦见丈夫还在的时候。
那真是一段辛苦的日子。丈夫失业后,天天喝酒,凯特劝不住,还被丈夫带着一起喝酒。
终于,他们交不起房租,连买黑面包的钱都没有了。一家人带着饿意睡觉,第二天一早,饿得抱头大哭。
再吃不上饭,他们就要饿死了。小孩子们一开始放声大哭,饿一天后,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钱是借不到了,整栋楼的邻居都被他们借遍了。在他们还钱之前,不可能再借到钱。
凯特只好送几个孩子去当童工。两个大人没有工作,只靠小孩养,真丢人。
童工一天要干十三四个小时的活儿。天不亮就要起床,深夜才能回来。在厂里吃的饭比清水还要单薄。
赚的钱很快就因为买面包花完了。是的,童工是赚不到多少钱的,能勉强收支相抵就很不错。凯特家没有钱交房租,于是二房东又来催账。
这一次,二房东好像真的失了耐心。他不再期待凯特一家能够交房租,而是希望他们直接滚蛋。
这怎么能行呢?凯特苦苦哀求他。但是,二房东已经不再同意他们下一周再交上这周的房租,而且强硬地要求第二天就交。
凯特一家怎么可能在第二天就凑齐房租?这只是变相赶他们走的方法。
“如果明天我还收不到房租,你们全家人别想留在这里。”二房东说。在二房东自己看来,他已经是一个非常仁慈的房东了。
有些房东根本就不会给租客拖欠房款的机会,晚交一天就给我滚。如果租客赖在房子里面不走,他们就带着混混过来赶人走。
半夜时分,凯特还没有睡觉。她数了很多遍剩下的钱,这些钱只够买第二天的面包,怎么可能交房租?
更悲伤的是,凯特第二天一早醒来,发现丈夫拿走这些钱喝酒了。
凯特家被赶出去了。找不到地方住,只能在街上露宿了几天。那几天晚上,凯特从没有闭过眼,害怕再出一个开膛手杰克。她的丈夫倒是安然自若,呼呼大睡。
后来,凯特哀求一个老顾客,在一个阁楼上有了暂时的落脚地。凯特洗衣服的钱和童工们的钱凑起来,勉强能交房租。
丈夫依然喝酒,最后喝死了,凯特没有钱下葬。
凯特到棺材店,棺材店伙计劝她把尸体卖了。
凯特得到了几个先令。她不敢让别人知道这件事,所以没有找丈夫的亲人。她也对孩子隐瞒真相,只说丈夫草草埋了。
但是凯特受丈夫影响,又深受打击,越来越沉迷喝酒,变得麻木。
她也越来越少洗衣服了。除非没钱喝酒,才会洗几件衣服。
有时酒瘾难耐,凯特就把顾客的衣服当了换酒。这事传开,很多顾客走了。
实在没有钱,凯特甚至去过街上捡烟头——这是小孩子才干的!
别人知道了大惊失色,说凯特不知羞,抢小孩的活路!但是凯特不在意,她经常仗着身形优势呵斥捡烟头的小孩,赶他们走。
有一天,家里仅剩的钱被她拿去喝酒了,没钱交房租。凯特醒后很后悔。她想起棺材店伙计上次说,如果有一个漂亮的小孩尸体,可以卖更多钱。
凯特想了很久。她坐在小床的一角,那里正对着窗户。
今夜好像没有月亮,夜色很深,街道一片寂静。没有人知道这里有一个女人正在想什么。
凯特在那里坐到凌晨,一夜没睡。凌晨时,几个去打工的孩子出门。凯特也出门,去一个黑诊所买瓶纯的毒。
她发现这瓶其实也掺了一点水,只不过比她在外面杂货店里买的掺水少而已。
回来时,凯特又买了些黑面包。家里剩下的孩子们吃完面包之后,她对一个年纪小、又多病的孩子轻声细语,说自己给他买了药,让他快吃。
那些去打工的孩子们不知道这事,家里那些年纪小的孩子也不理解发生了什么。
只有露西,她是家里最大的孩子,因为要照顾妹妹弟弟不能出去打工。
露西看见母亲给弟弟喂东西的时候,一开始还真的以为是在喂药。但是,她见弟弟反应不正常,母亲却非常冷静时,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就好像……母亲是在特意等着弟弟生病。
但是,母亲抱着弟弟出去的时候,说是要找医生看病,所以,她不敢相信自己的想法。
后来,母亲一个人回来了,还直接去找了房东交房租。
露西疑惑,她哪里来的钱?弟弟为什么没有一起回来?
露西小心翼翼地问母亲弟弟去哪了。母亲怀着哀痛说,还没有到诊所的时候他就死了,她只好把他交给一个掘墓人,随便埋了。
她也不想这样,但是,家里现在有钱准备一个小孩的葬礼吗?
露西沉默地点点头,不再多说。但是,露西没有问既然生病的弟弟死了,母亲为什么又买了一瓶。
很多邻居私下里说,凯特这个母亲可真不像话。自己不拼命赚钱,却让孩子们当童工。
他们都看见了,这几个孩子在工厂里面拼命打工,最后身子消瘦,骨瘦如柴,显然易见地羸弱了。有个孩子的手臂还夹在机器,断了。
他们还看到,凯特这个酒鬼真是越来越不像话。她喝的酒越来越多,有时是带着酒瓶自己回来独酌,有时是在酒馆里面一个人喝酒,喝得有滋有味。
凯特家如今那样的境地,哪里有钱供一个大人没心没肺地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