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舅家给两姐妹装了几袋刚从地里摘下的豌豆、蚕豆、大黄,还有一篮从集市上买的醋栗。它们的价钱当然不如两姐妹带过来的礼物贵,但重要的是心意,让客人空手走多尴尬。
七舅本来还想送两瓶菜籽油, 但再过两三个月才能榨新油, 所以遗憾地说算了。
走时, 七舅拉过海泽尔单独说话, 问她有没有门路给表妹表弟弄到伦敦的工作。海泽尔说她可以问问白鸽路上的商店, 看有没有缺店员的。
两姐妹走的时候, 正好菲比也要回镇上工厂, 因而结伴同行。
路上, 菲比不好意思对海泽尔两人说:“姐姐能不能送我去厂里?”
她是想炫耀炫耀自己有城里的亲戚。镇里人整天神气洋洋, 看不起乡下人,她的亲戚是从伦敦来的, 厉害多了。
姐妹两人于是送菲比去上班, 感觉有种送孩子上学的感觉。
再想想,菲比才十三岁就打工了,可恶啊。
菲比的厂是纺织厂, 老板是外地人,包食宿。说是包食宿,其实食物就是集市上剩下的烂菜叶,面包也干巴巴的,荤腥更不用想了,有很多人不得不自带口粮。
住的地方自然也差。菲比前两天请假,和她同睡的姑娘一定很高兴——因为床上太挤了。菲比走后,她就可以翻身了。
到工厂,正好赶上吃午饭的时间,工人可以休息二十分钟。
很多人出来吃饭,正好瞧见菲比身旁是两个光鲜亮丽的姑娘。这是她哪里来的阔朋友?
布鲁克镇出身的工人也注意到了,聚在一旁指指点点。
菲比到了工厂门口停下,犹豫是否要带海泽尔、夏洛特进去。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对着两个姐姐没话找话:“这就是我上班的地方。”
海泽尔决定帮菲比撑撑场面,于是牵着菲比的手做悲痛状:“你就在这种地方上班啊?”
她扫视一圈,没直接说这里的环境很差,但一切尽在不言中:她看看大门,摇摇头;再看看厂房,摇摇头;再问问菲比的工资,叹一口气。
唉,你们老板,唉,真的是……
见有工人在外面吃饭,海泽尔又大声催菲比吃午饭:“舅母辛辛苦苦给你做的饭,你怎么不吃啊?”
“啊?”菲比想想也是,午饭时间到了。吃过饭就要回去工作。
她从手提包里掏出旧食盒,有面包,有生菜,还有十几片鲜红的火腿。
火腿立刻吸引了人们的目光。在这厂里,荤腥都见不到,更别说火腿了。
有些人不认识火腿,只是看颜色特别,就猜这是好东西。
火腿片薄如蝉翼,在自然光下能看出纹理,这就是为什么舅母愿意用锋利的新菜刀切十几片。不是菲比想切这么薄,而是舅母舍不得。
这条烟熏火腿据说是用果木熏的,有果木的清香。菲比并没有尝出来水果味,但觉得火腿好吃。
她吃着吃着,在厂里交好的同事们来了。他们也都是农村人,受布鲁克镇的工人排挤,于是自发结成一派。
说是同事,其实有很多十几岁的未成年人,一团孩气。
菲比还带了几块彩色包装的巧克力糖果,分给农村的同事。大家从没见过这么大块、这么好看的糖果,所以得到后都愿意说菲比的好话。
这块伦敦来的糖果在菲比的同事们之间传了一大圈。所有人啧啧称奇:“真是好看。”“糖果居然能做得这么好看。”
很多人后来回忆,第一次吃的巧克力就是菲比带来的。
几块糖不够分,人们就敲成小块,每人都分了一块。有些人舍不得吃,还要带回家里。
菲比来之前,还想带一盒糖果,但妈妈坚决不同意,只允许她带几块。
他们分糖的时候,知道布鲁克镇的人也在看,所以故意说得更大声了:“这糖真好吃!比镇上的好多了!”
布鲁克镇的同事很不高兴。但他们也觉得伦敦来的糖,似乎就是比镇上的好吧?
在菲比和同事吃午饭的时候,菲比的领导也来了。他听到动静,就过来看一看。
出来一看,发现海泽尔和夏洛特穿得就不像镇上的,真像城里的,于是不禁猜想菲比说的是真的。
菲比的领导来后,海泽尔送出一包茶叶,请他多关照关照菲比,又打听了工厂待遇等问题。
领导也是个势利眼,虽然不懂茶叶,但一看就知道比布鲁克镇人喝的茶叶好,又见菲比有这么两个亲戚,自然有问必答。
他还暗想,看来以后要对菲比好一些。别的不说,布鲁克镇的工人有时会把工作推给菲比等农村人,这条默认的规矩怕得变了。
了解到工厂工资后,夏洛特惊呆了。她知道工厂条件差,但镇上的工厂竟然比伦敦的更差!
这个妹妹真不容易。想到这里,她同情地拍拍菲比的肩膀:“工资这么低,你怎么活下来的?你们老板没钱吗?”
领导:“……”
然后,夏洛特皱紧眉头,对海泽尔说:“姐,我们要不买下这个工厂吧?这样菲比就能方便上班了。”
同事们饭不吃了,领导惊讶得站不稳了——她们,居然能买下工厂?这个工厂虽然开在镇上,但少说也要1000英镑吧?
这下,同事和领导对两姐妹的财富有了更深的认识。先前知道她们是伦敦人,已经够令人惊讶了;现在又听说她们能随随便便买个工厂玩,恐怕比他们想得更有钱。
海泽尔:“我觉得还是给她在伦敦找个工作更好。在工厂打工也没意思。但是我们也可以考虑投资一笔,拿些股权。”
她知道妹妹是在一本正经地开玩笑,所以当然是附和啦。
海泽尔突然想起来七舅的话,于是就这个话题和夏洛特商量:假如菲比愿意留在花店从学徒开始做,再好不过了。如果她不想,也可以看白鸽路的其他商店缺不缺店员或学徒。
如果都不行,那教她读写,再上个打字员培训班也好。
伦敦的工资再低,也比厂里打工强。虽然城里消费高,但菲比可以住在姐姐那里,总有一天能攒下一大笔钱。说不定没过几年,还能买房安居呢!
旁人听到她们的谈话,虽然听不太清楚,但都抓住了关键点——菲比就要去伦敦了?
虽然不清楚伦敦的生活怎么样,但那是首都啊,一定是个好地方!
菲比这一去,又有亲戚的提携,说不定就能在伦敦安家,成为伦敦人了。
很多人羡慕菲比。等她到了伦敦,一定天天吃火腿吧。
果然,那些看不起菲比的布鲁克镇人听了面色大变。菲比怎么交了这样的好运?
布鲁克镇再好,也只是镇,怎么比得上伦敦?
菲比自己也很惊讶,她要去伦敦吗?
不过,她今天的目的达成了,不仅让歧视自己的同事脸色难看,还让可恶的领导不得不对两个姐姐微笑。
这个领导就是老板的走狗,想尽办法扣工人的钱。菲比上次请假,就是这个领导批的。他扣了工钱,才放菲比走。
走前,姐妹两人让菲比等消息。如果事情有眉目,她们会及时写信回来。
她们走后,领导也一改之前恶心的样子,热情洋溢地对菲比说了半天,无非是让她和亲戚处好关系,别忘了给厂里和领导带来好处,甚至还暗搓搓地打听两姐妹是否婚配……
但是菲比没听出来。她只听懂领导最后说的:“你以后来吃办公室的饭吧!”
说完,领导就带菲比来到办公室,分了她一张办公桌。
菲比没坐下,而是疑惑地问:“办公室的饭呢?”她没看见饭啊。
领导沉默了。这个听不懂话的小姑娘怎么会有那么有钱的亲戚?唉!
第80章
在火车上,海泽尔不放心把百合花放在行李车厢,干脆随身带着一只行李箱。
她对着“野百合花”研究了很久。在火车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花,几乎着了魔。
“如果这真的是重瓣圣星百合……”海泽尔喃喃自语。
如果是真的,那么她就见到了后人看不到的花种。多幸运啊!
海泽尔有较高的概率确定它是重瓣圣星百合。
无数人渴望见上一眼、又怀疑是否存在的重瓣圣星百合就在她的面前。海泽尔暗暗下定决心, 等以后,一定要推广这种花, 不再让它消失。
下午,火车的速度突然慢了。是有即将停靠的站点吗?但火车时刻表上没有。
火车还在开着,但速度渐渐慢了。眼看窗外的风景逐渐清晰,火车又没有通知,海泽尔叫住一个工作人员打听。
工作人员去报告列车长。但早在这个工作人员过去前,位于最后一节车厢的列车长已经收到消息:有乘客看见火车头独自在前面跑。
没错,这说明火车脱钩了。后面的火车没有动力,所以运行速度变慢;前面的火车头却因为没了负重,速度变快,一溜烟就跑了。而火车头的司机还不知道后面的车厢没了。
美国人早就发明了詹氏车钩,可以让车厢与车厢之间牢牢连接,但这里是英国,火车还在用老一套的钩子。如果说这是为了面子,固然是有的;但全国的火车都换上美国的新钩子,花费也很大。
火车脱钩,没有人受伤,已是万幸。
乘客们也多多少少察觉了一点。列车长要负起他的责任, 安抚乘客。
火车完全停下来了。人们感到一阵恐慌。有乘客问:“到底要等多久?”
工作人员也不知道,但乐观地说:“也许是半个小时。”
一个小时过去了,火车头还没回来, 满车乘客的恐慌情绪更严重了。
很多人买火车票是为了办事,火车晚点,那么后续的一系列行动都会受影响。
更重要的是,傍晚时分,火车停在荒野,谁都怕出问题。再这样下去,难道今晚要露宿野地吗?
现在看来,司机还没发现后面的车厢没了,不然早就开回来了。
“等火车头回来就好了。”乘客们互相安慰。海泽尔姐妹的车厢,人们也是这么安慰的。还有人脾气爆,从火车司机骂到首相,十分精彩。
火车头回来了!
司机看上去也十分焦急。他和助手开回了火车,但是钩子断了。
司机、列车长等一群人讨论了一会儿,认为应该不是有预谋的犯罪,就是意外。
司机等工作人员研究怎么挂上断的钩子,很多乘客无心留在车上,于是纷纷下来围观。
还有人想走路去附近的村子,看能不能得到援助。
如果按照小说套路,此时海泽尔应该灵机一动,解决问题,得到大家称赞,但她真的不会修火车,所以别想了。
遇到危机,随遇而安也是好的应对方式。海泽尔和夏洛特也下车围观,又在火车附近走了走,重新回到车上。
这时,已经有点冷了。两人要了毛毯把自己裹起来。
车厢里有电灯,不用担心照明问题。餐车也有食物,大家不会饿着。但光明和食物只能稍稍安抚一下大家的心,人们还是害怕这种正常秩序被打断的感觉。
很快,工作人员来来回回大声呼喊,让乘客们都回到车上,不要再下来。天色变黑了,如果有人走丢,他们不能负责。
工作人员还强调,火车会为大家发餐。海泽尔吃了黑胡椒意面,夏洛特没胃口,吃了一块果酱司康饼。
下车的乘客们陆陆续续回到车上。但是,已经有乘客家属过来求助,说他们的家人独自走出铁轨,还没有回来。如果火车修好启程,能不能等他回来再说?或者能派人出去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