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种细枝末节处的人,宠幸不宠幸跟太子爷关系不大。宫里不会有哪个宫人蠢得在万岁爷跟前说太子爷的事,太子是元后所出,宫里这么多妃主子、贵妃主子尚且不敢随意乱说,一个小小的宫人又算什么。
那就是没有谁吹枕边风,也没有人刻意提及自己这个太子。至于皇阿玛究竟为何这个时候想起给自己娶太子妃,胤礽也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穆彰阿不在了胤礽也想不到这会儿能召见谁,便随口问了一句今日继德堂外是谁当值。如此这般,刚入职上班的毓朗才被领导点了名。
而要说乾清宫到底发生了什么,其实真就是特别突然。
昨天毓朗刚从毓庆宫出去不久,太子给自己挑选的这三个侍卫名单就马上被呈到康熙的案头。前两个儿子为什么会挑选,康熙不用猜也知道,谈不上意外也没什么不妥。
最后一个,康熙的手指在赫舍里氏上点了点,又问过一旁伺候的梁九功,毓朗是如何入了太子的眼。听完了什么也没说,只笑着让梁九功把名单收起来,太子可以‘做主’挑选的侍卫,这才算是真正定下了。
梁九功本来不知道自己的主子为什么笑,直到夜里康熙突然来了兴致,叫了内务府的人来,要来名册精心给太子挑选了两个侍妾送去毓庆宫。
今儿一早,又传令礼部和内务府尽快把太子妃人选的名单初拟一份来,梁九功这才反应过来,万岁爷这是被赫舍里这个姓勾起了旧情,终于又要开始替太子操心太子妃的事。
要说给太子娶太子妃的事,前前后后已经折腾过两轮了。第一次早在五年前大选的时候就传出过风声,当时待选的秀女和八旗各大世家都闻风而动,上上下下找关系送银子打听消息的多了去了。
毕竟万岁爷再是正当壮年,后宫里也已经有不少妃嫔了,更不用说几乎每年没断过出生的皇子皇女。送女儿进后宫不是不好,只是比起还空悬着的太子妃之位,哪个位子更稀罕自然不言而喻。
清朝入关之前是八旗共治,八旗旗主和率部归附的各大世家在归附之前都有各自的领地和部众。这些人入关之后权利虽被一步步削弱,但入关至今还不满五十年。
老人们活着的还有,家底子也早不到败干净的时候,便是早已大权在握的康熙也不可能半点不顾及他们的感受。
当时有不少旗主重臣想法子往宫里来,这些人家祖上要么是国主要么是领主,再不然就是跟着打进关有从龙之功的。说是来给万岁爷请安,但心里憋的什么意思傻子也知道啊。
第一次选太子妃,大家伙都卯足了劲儿,连带负责选秀的几个主事嬷嬷都跟着发了一笔小财。但最后这事却不了了之没了下文,选秀的结果出来,进宫的有被赐婚的也有,只有太子连个格格侍妾都没分到。
不过那时候太子还小,才十二岁。要给十二岁的太子选太子妃,太子妃的年岁只能更小,十来岁的小孩儿都看不出到底是个什么性子,是有点困难。
所以当时不管是八旗还是朝廷众臣,亦或是太子都觉得没定下就没定下,算不得什么大事。
后来太子从乾清宫搬到毓庆宫独住,毓庆宫里也有了几个侍妾了,给太子选太子妃的事就又重新被摆到台面上来。
两年前太子十五,正好又碰上选秀,这一次大家伙都觉着万岁爷该把太子妃定下来了。
毕竟一年前大阿哥胤禔已经娶了嫡福晋伊尔根觉罗氏,还生下了皇长孙女,这可是孙子辈儿里的头一个,为此万岁爷和太后都赏了不少好东西给胤禔。
但选了一溜够,太子妃的人选还是没能定下来,倒是把董鄂氏指给了当年才十二岁的三阿哥胤祉。
董鄂氏出生大族,祖上何和礼是开国五大臣之一,阿玛彭春承袭一等公,满洲正红旗都统,曾作为统帅打赢过雅克萨之战,如今正领着火器营,是正儿八经的肱骨重臣。
这样的出身家世,说实在的就是挑了她做太子妃也不是不可,偏偏皇上却把董鄂氏指给了胤祉。为此荣妃马佳氏高兴得把早年间的琴都给找出来,等康熙往钟粹宫来的时候,还专门给康熙弹了一曲。
荣妃进宫很早,算起来该是万岁爷的第一个女人。早年间陆陆续续生了五子一女,留下来的却只有荣宪公主和三阿哥胤祉。
荣宪公主排行第三,不过前面两个皇女早夭,所以她才是实际意义上的皇长女。前几年万岁爷把荣宪指婚给了蒙古的札萨克多罗郡王乌尔衮,现在又给胤祉定下了董鄂氏的姑娘,早就跟康熙没那档子事的荣妃,可算是殷勤了一把。
对此,已经有了侍妾的胤礽看在眼里,心里要说半点不着急都没有那是纯属骗人。毕竟自己这个储君有没有太子妃,对于天下来说可太重要了。
朝堂上的政事自己不过旁听,出了乾清宫自己跟哪个官员都从不曾有明面上的往来。
那如何才能让天下安心,让自己这个太子之位坐得更稳当,就只能是赶紧迎娶一个家世人品才貌都能担得起母仪天下的太子妃,最好再生一个阿哥,到时候整个天下哪怕是皇阿玛也不得不承认,东宫的地位稳若磐石。
可皇权天生就有独一无二的排他性,即便胤礽这个太子是康熙最心爱的儿子也不例外。
不好说是真的没有挑中合适的太子妃,还是眼下康熙并不想再给茁壮成长羽翼渐丰的太子增加砝码,总之太子妃的人选一直悬而不定。
不定就不定吧,毕竟胤礽对此也没什么办法。本来都想着再提这事怎么着也得是明年选秀的时候了,现在毫无征兆被提及,胤礽总想从这毫无头绪中找出一丝线索来。
毓朗不知道太子心里在想些什么,跟着何玉柱进了继德堂里头,又在昨天跪下过的地方下拜磕头,肌肉匀称的身段俯身站起时动作行云流水,或许是他这幅不卑不亢的姿态很好看,原本莫名心情焦躁的胤礽也随之平复了许多。
“第一天当值,还适应吗。”
“回太子爷的话,奴才之前也当差,就是没替主子干过守门这么要紧的差事,有点儿紧张,但还行。”
毓朗这大白话听得胤礽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很少有人在他跟前这么说话,要是换个人这会儿该说托太子爷的恩典,奴才全心全意给主子当差,不敢有半点差池才对。
胤礽起身从书桌后转过来往继德堂后面的花园子里走,毓朗一边跟上去一边在心里使劲儿压住心里的想头,这个时候不该多想的不要想,想得越多错越多,当主子的向来不喜欢心思太多的奴才。
“你倒是个老实人。”
“给太子爷当差,不敢想得太多。想得太多做得太少,容易犯毛病。”
旁人都是诚惶诚恐,生怕哪一处想得不够周全在主子跟前犯错,毓朗却说想得太多才是错。
本来只是一句寻常话,却让胤礽停了脚步。想得太多,做得太少……
要不是乾清宫的消息刚传到毓庆宫,要不是笃定毓朗不至于有读心之术,胤礽甚至觉得这话就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自己眼下何尝不是想得太多了。
第24章
都说太子从小被万岁爷亲手养大,养得龙章凤姿雍容华贵,站在那处便有储君之相,太子稳了国本就稳了,国本不动摇着天下就跟着太平了。
天下稳不稳毓朗说不清楚,眼下他只觉得自己这新主子实在有些难以捉摸。这怎么说得好好的又停下了,到底走还是不走给个准话啊。
“你刚成亲,觉得成亲娶妻如何?”
这个问题问出来,毓朗还没怎么着胤礽自己先惊了一下,随即才发现他自己其实挺在意这事。
只不过之前身边的人要么是太监,要么是早已成家多年的臣子,就连鄂缮也早就娶妻生子,他也就想不起来问他们这个问题。
再有便是老大,这两年自己跟胤禔的关系可谓是日渐微妙,自己是嫡出他是长子,自己从乾清宫搬到毓庆宫以后开始参与朝政,胤禔则先参与了与沙俄谈判的事宜,去年又跟随大军一同出征征讨噶尔丹。
老大这人或许浑身上下都是毛病,但他的骑射武艺确实厉害。据说上了战场更是骁勇善战奋欲杀贼,很是在八旗中招揽了一波威望。
回京之后胤禔在朝会上说话的声量都比之前足了不少,反倒是胤礽从去年到现在,因为赶去御前没有忧色的事愈发低调,这一上一下,连带底下臣子的心思,也跟着活泛起来。
从关外到入关,从盛京到京城,胤礽是第一个皇太子,这之前的皇帝可都不是嫡长继承。
所以至今为止,在很多八旗世家的眼里,胤礽这个太子爷稳却又不那么稳,说到底还是要看哪个皇子继位登基他们能得到的好处最多,他们才更愿意拥立哪个。
这样的情况下,便是亲兄弟也难免生起隔阂,更何况胤礽和胤禔本就不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让他去问这两年每次提起大福晋就笑得跟二傻子似的胤禔,还不如直接要了自己的命得了。
只有这个跟皇额娘同族同辈却又跟自己同年生的毓朗,给胤礽一种颇有缘分之感,正好他又刚娶妻,或许问问他是个不错的选择。
“回太子爷的话,您这一问还真给奴才问着了。”
毓朗心里都要骂娘了,自己成亲好不好这事是能拿出来挂在嘴边说的?一个说的不对自己如何无所谓,沈氏还要不要名声了,你就是主子也不该这么问啊。
“照实说,孤就是随口一问。”
那我也不能随口一答啊,八旗小爷嘴皮子利索,毓朗这会儿心里已经哔哔开了,面上却只能强忍着半点不露。
“成亲这事挺累的,前前后后要料理的事情太多了。奴才家里情况又特殊些,好些事奴才说是不管不管全由着婶娘操办,但哪能真的不管。”
舒穆禄氏管家,毓朗和沈婉晴的亲事自然也是由她来操办。毓朗当初对这桩亲事谈不上多满意,嘴上自然难免抱怨嘀咕。
可他心里又怎么可能真的放心把事情都交给西院,还不是每次等舒穆禄氏把东西都安排好了,他再找各种借口去看,有什么缺了的漏了的赶紧叫人补上。
后来什么都料理好了,毓朗才后悔自己当初干嘛把自己什么都不管,家里想怎么弄就怎么弄的气话给说出去。
“不敢瞒着太子爷,奴才是早后悔了,这种事就该自己分出心思来时时刻刻盯着,要不然事后处处都不放心,还得回头来找补。”
胤礽本来是想问他娶妻是个什么感觉,没想到毓朗说的却是这个。但人太子爷也听得津津有味,原本一团乱麻的心里也渐渐分出些头绪来。
之前总想着探究皇阿玛到底为什么突然又想起给自己挑选太子妃,却没想过自己知道这事之后应该主动去问问皇阿玛,到底想给自己找个什么样的太子妃。
这本就是给自己娶太子妃,是国事却也是家事。问两句怎么了,真的什么都不问,反而显得太刻意了。是不该想得太多却又做得太少,这么着容易出问题。
“你这话说得……”太子想了一下该怎么评价毓朗的回话,想了半晌只想到一个他鲜少用的词:实在。
实在二字本不该出现在紫禁城里,紫禁城这么大,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就是很难容得下实在人。现在自己误打误撞挑中一个,看来还真是天定的缘分。
“何玉柱,去把今年春天蒙古进贡来的那把顺刀拿来给他。”
“谢太子爷赏。”
“起来吧,既到了孤跟前当差,又是赫舍里家的人,以后别老这么绷着。那刀孤平日里放着也是放着,不如拿给你用。”
“都听主子爷的。”
能进贡给太子的顺刀自然是最好的,象牙的刀柄只雕刻了一圈水波纹,目贯做成小巧精致的如意云样式固定在刀柄顶端,刀鞘是鲨鱼皮制的,刀身锻造的纹理流畅,血槽平整光滑,拿在手上分量沉甸甸地,一上手就知道真是好东西。
“怎么样,这刀好吧。”
“好,真好。”
“行了,去吧,第一天当值别让孤弄得没头没尾的。”
毓朗是真喜欢,拿在手里颇有些爱不释手的意思。毕竟才十七八的年轻人,胤礽看着毓朗笑得眼笑眉舒的样子和带着几分雀跃的背影,嘴角也跟着弯了弯。
“何玉柱,他正月里的生辰吧。”
“回主子爷的话,毓大人正月十六的生辰。”
“比孤还大点儿,怎么看着跟小孩儿似的。”
“主子,毓大人哪能跟您比啊。”
“是,是不能比,这话别传出去了,刚进毓庆宫别再给他招了祸,记住了?”
“主子爷放心,奴才记得真真的。”
赏了毓朗,没多会儿太子就从继德堂出来往乾清宫去。这大半年胤礽虽天天去乾清宫参与朝会,但除此之外极少主动往乾清宫去,都是万岁爷召见了,太子爷才过去。
两边宫里的奴才都知道两个主子内里还叫着劲儿,谁也不敢把这层窗户纸给捅破了。今天太子主动这个时辰来乾清宫,可把梁九功给高兴坏了。
“万岁爷,太子求见。”
康熙正在批阅奏折,一听是胤礽过来当即就把笔放下了,“让他进来。”
胤礽的脚步声还算从容,看着俯身下拜的儿子起身后面无急色,康熙才把突然悬起的心给放下。
“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儿臣听说皇阿玛要给儿子选太子妃,心里忍不住琢磨。想找先生去毓庆宫讲学又怕自己听不进去,干脆来找皇阿玛。”
康熙给儿子挑选的侍妾是昨晚上选出来的,今儿一清早人就已经送到毓庆宫去了。召见礼部尚书也没背着人,这事毓庆宫知道也在情理之中。
让康熙意外的是,胤礽竟然会主动为了太子妃的人选来乾清宫问自己。他本以为这几次三番没能把太子妃定下来,去年自己与胤礽之间又起了隔阂,这件事胤礽一定会小心再小心,绝不敢行差踏错半步。
“保成啊,来,过来坐下说。”
看着自己的太子问完太子妃的人选,便有些讷讷的站在一旁神情忐忑的样子,康熙一下子就软了心肠。
他何尝不知道这一年自己折腾胤礽折腾得有些狠了,可或许真的是爱之深责之切,不论胤礽做什么怎么做,他总觉着太子还能做得更好,却忽略了胤礽不光是太子还是自己的儿子。
“说说看,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太子妃。”
“儿臣自然是全听皇阿玛的。”
“胡说,真要是都听朕的,今儿你必不能来。说说吧,就当是咱们爷俩说说小话儿,出了这张门朕肯定不往外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