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先谢过老太太了,老太太给我准备这么多东西是给我撑面子,我都知道呢。”
佟佳氏不再纠结西院的事,沈婉晴又换回了平时那副乖顺温柔的样子。可她越是这样旁人看了越觉得发毛,就连毓朗都忍不住扯扯她衣袖,让她快别装乖了,瞧着都瘆人!
佟佳氏准备的东西真不少,沈婉晴和毓朗带着东西到沈家的时候,门房上的人都吓着了。
给沈家看了二十年大门的老吴头一脚踹在一旁偷懒打盹的小厮,让他进去找太太回话,一边赶紧扯了扯有点皱巴的袍角衣襟,确定没有失礼的地方这才微微弓着腰一路小跑迎到毓朗的马前。
“五姑爷、姑奶奶回来了。”老吴头笑着看了一眼毓朗马上就往后看,马车后面还跟着一辆驴车,上面大箱子小箱子都装满了,看得人一头雾水实在不知道这是什么阵仗。
“老吴叔,你快回去喊两个力气大的小子来搬东西,前几天毓朗在宫里当差中秋节都没时间回来。今儿好不容易又等咱们毓大人下值在家,可不得回来看看。”
沈婉晴下了马车,十足一副小媳妇高高兴兴回娘家的样子,看得一条胡同里因为好奇而出门来看的邻居一个个都露出艳羡的目光,都觉着沈家这个女儿是嫁对了,瞧瞧赫舍里家这排场这架势,人家便是旁□□家底子也厚着咧。
沈家的奴仆哼哧哼哧把佟佳氏准备的礼物往里搬,得着信迎出来的是大房的老二沈文渊和二房的老大沈文远。
两兄弟名字发音相近连模样也有五六分相似,区别就在于沈文渊身板更壮实,厚实的背脊胳膊把衣袍撑得鼓鼓的,连脖子都比寻常人的更粗一点,一看就是个练家子。沈文远则文气许多,连袍角衣袂间都带着淡淡的墨香。
上次来还是回门,那时候毓朗是新女婿什么人都不认识,也没心思去关注别的。现在心里记着昨天晚上妻子说过的话,再仔细去看沈文渊,从身板到走路的姿势再到他虎口手掌的老茧,他就知道沈婉晴昨晚的话半点不假。
“回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弄得这手忙脚乱的。”
“一抬腿就到了的地方,难不成我回来还要下个帖子啊。”
“嫁了人怎么变得牙尖嘴利了,是不是受委屈了?”
沈文渊拉着毓朗走在前面,沈文远扯着妹妹落在后头。说是说跟亲妹子说悄悄话,说话的声音却足够让跟在沈婉晴身后的青霜听见。
青霜板着脸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在强忍着笑。大奶奶过门满打满算半个月多一点儿,就已经把东院的管家权从二太太手里抢回来,还要了西院那么多银子。这么个厉害人儿谁敢欺负她啊,不被她贼上就阿弥陀佛了。
厉害人儿回了娘家一下子就成了菟丝花,没了筋骨一般倒在徐氏身上,“娘,幸亏有你在外边帮我,要是那天你没把二太太放印子钱的证据送给我,我还真就不敢上马车去逼二太太一把。”
“我还觉得没那一下更好,反正放印子钱的事都是要闹起来的,你不去吓唬她她可能还不这么记恨你,你们东院的帐她也得还给你。现在可好,明明这事跟你没什么关系,反你成了恶人。”
沈婉晴没瞒着徐氏这些天自己在赫舍里家发生的事,自己和她是这世上最亲近的血脉相连,她要是个不能干不管事的也就罢了,既然又聪明又有本事那什么事都瞒着她,岂不是少了个最天然最坚固的伙伴。
“谁知道万岁爷真拿这事做筏子呢。”干什么事都是赌,想要做到万事周全只占便宜不沾腥臊是不可能的,“娘,要你猜你能猜着这次的事会闹得这么大啊。”
广源行的老板掌柜和几个管事的都抓起来了,养的打手和专门负责讨债的抓了一大半跑了一小半,钱庄还开着门但银子却兑不出来。
这么多把银子存在广源行的人,有舒穆禄氏这样眼下压根顾不上银子的,就有银子比命还重天天等在广源行门口等着兑钱的。
步军统领衙门天天压着还没被关进去的广源行的股东管事凑银子兑钱,可放出去的银子收不回来,又哪里一下子拿得出这么多银子来。
急得实在没法子了,据说今儿清早还吊死了一个小股东,人家明摆着就是知道广源行完了,他这种小股东也得跟着倾家荡产。他一死就祸不及全家,让妻儿带着家里的银子孩子回娘家,好歹还能留一条生路。
“是啊,谁都没想到。”徐氏也后怕。家里银钱不少,除了拿去买地做生意和存在家里库房里的,其余的基本都存在票号里。
为此当初广源行还专门上门来问过,说是只要沈家把银子存在他们钱庄,能给比别家更高的利钱。徐氏心动了但是又忍住了,她嫌广源行名声不大好,就还是选了另一家更大的更稳妥的。
“等这件事过了,存在票号的银子我还得再兑出来些,一点利钱罢了我不贪了,还是实打实的银子放在家里安心些。”
“到时候娘就天天搁家里守着银子,谁来都不让进门,说不定过个几年这些银锭子还能给娘生个小银锭子。”
“编排到你娘头上来了是不是,想说我是个守财的就直说,你娘我经得住。”
徐氏管了沈家多年,名声有好有坏。但不管是好是坏谁都认她是个搂钱的耙子,管家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赚钱的时候多吃亏的时候少。
“倒是你到底为什么今天把姑爷带回来了,还带了那么多东西,别不是把赫舍里家都搬空了吧。”
“还不是爹之前和他二叔商量的事,现在出了变故就把我和你姑爷推过来了,想让你闺女和姑爷把脸舍出去,给他求个好官位回去。”
“那他们家这算盘可打错了,你爹那人……”徐氏摇摇头,自己的枕边人什么性情徐氏最清楚,官场险恶沈宏世向来谨慎,赫奕他还用不用怎么用,还真不好说。
第44章
沈婉晴带着姑爷回娘家, 从早上吃吃喝喝到傍晚,直到沈宏世下衙回家一家子围坐一大桌吃过晚饭,还不怎么熟的翁婿二人才前后脚进了书房。
“你二叔怎么不自己来。”
“他怕您趁机占他的便宜。”
沈宏世为官为人都很小心谨慎, 但那是对外人。自己家的女婿,没结亲之前那是自己存了心思要高攀赫舍里家, 结了亲嫁了女儿,一个女婿半个儿再见外那就是自己脑子糊涂把人往外推。
“你一个毛头小子, 他把你推过来就不怕我占你的便宜。”
武夷山出工夫茶,茶具精巧、冲泡流程讲究细致, 注重的就是一个慢和品, 沈宏世在福州待了多年, 从起初的不习惯不耐烦到喜欢摆弄, 即便都回京好几年了也还是常常摆弄。
京城里老家在福建的官员不算多,来了也多是主动往京城里融,恨不得连口音都改了才好, 工夫茶这麻烦事儿大多都不乐意碰了。
他们乐意不乐意,沈宏世跟他们也不是一路人。他就在自己的书房里备上一整套工夫茶的茶具,上官同僚门客好友, 便是讲得来看得上的晚辈, 他都把茶具拿出来过一番瘾。
这是毓朗第一次见, 看着沈宏世双手上下翻飞又是洗茶具有事煮水烫杯,好不容易泡茶了又另把一旁的沸水倒在壶身外侧, 等到终于从沈宏世手上接过那么一小杯茶时, 毓朗眼睛都直了。
“这事啊就这么定了。”
“啊。啊?!”
沈宏世不紧不慢一边泡茶一边把自己这两日早就想好的章程跟女婿说, 没想到笨女婿看个泡茶看傻了眼,一句话都没往耳朵里去。
“这个位子早就定好了是你二叔的,运作一个督粮道的道员算不上难如登天, 却也没那么容易。我上下疏通关系,又想法子给现任道员钱大人在京城谋了个能安稳到致仕的官职,现在就是想换人也来不及了。”
沈宏世摇摇头,显然眼下的结果他也很无奈,要是这事能早半个月捅出来他都不至于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既是这样也好,也算皆大欢喜。”嘴上说着皆大欢喜,毓朗脸上的神情却截然相反。看得沈宏世忍不住摇头直笑,自己这女婿有个护短知道里外的好处,却到底年轻藏不住事,有点不高兴就全摆到脸上来了。
“你放心,想要在督粮道坐稳屁股不是件容易事。你二叔找你来求我不是求道员,是求我手底下的人脉。”
“我今天也给你交代个实底,我当年留在福州的人已经被别人拔了个七七八八,一朝天子一朝臣这道理你二叔该明白。我如今在福州唯一的靠山就只有一个,可那位爷只认我不认别人,他想攀附眼下还指望不上。”
沈宏世在福州一地经营多年,如今又管着福建清吏司,谁都觉得福州乃至福建一地就是他的大本营,要不然赫奕也不会一口咬死了就非要福州督粮道这个官儿。
现在沈宏世跟自己说他在福州的人脉关系都七零八落了,毓朗直愣愣的看着自家岳父,好半晌才打了一个响亮的嗝儿:“您这是早早地给我二叔下了套了啊。”
两家对亲家,一个看中了对方家里有实权能借机谋个实差,另一个看中了对方有个好姓氏,嫁过去生了孩子日后的路就更宽了。
谁曾想赫舍里家外边风光内里麻烦,为了个谁管家来来回回拉扯到现在。沈宏世看似随手扔出来的督粮道道员,是他费劲心力能安排的最好的位置,去了就得替沈宏世重新开疆辟土,把失去的都夺回来。
“岳父,您就不怕我二叔到了任上发现哪哪儿都施展不开,再回头找你的麻烦。”
“他要督粮道的道员我给了,他找我什么麻烦?”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沈宏世在福州被拔掉的都是关键位置上的人,但底下的老人儿大多还在,他们不会替赫奕卖命,却会替沈宏世看着赫奕。
他要是想转头咬沈家一口,等不到赫奕拿赫舍里氏这个姓当大旗,沈宏世能有一百种方法让他再也张不开口。
只不过这种话就没必要跟女婿说了,赫奕是他的亲二叔,什么情分都没了也还有血脉相连拉扯着,要不然他今天也不会坐到自己书房里来。
“督粮道道员这个官儿难道还不好?只不过让他出点力,他很快就会适应的。咱们是姻亲,气归气等气完了还是比外人信得过,用不着操心什么。”
官场便是如此,没有所谓的挚友兄弟,门生故吏恩师学生到了要紧的时候互相攻讦背叛的数不胜数。为什么那些忠臣义士留垂千古,那是因为少啊。要是遍地忠臣良将遍地都是,又怎么会有朝代更迭至今。
眼前的岳丈浓眉大眼,蓄了一把好美髯。老家是辽东的汉子身板子壮实,不像个文人倒像个武将。只有一双眼睛露着精光,一抬眼好似就能把人心都看透。
“倒是你对你二叔的是还真上心,今日带着霁云回来,真就没有别的事了?”
被沈宏世这么上下扫过一眼,本来还想在岳丈老子跟前摆摆架势撑撑门面的毓侍卫彻底乖顺下来,老实把今儿来沈家更重要的事一五一十跟沈宏世都说了。
翁婿两个在前院书房聊个没完,后院这边女眷们凑成堆都在围着赫舍里家新出炉的东院管家奶奶打趣。
沈婉晴晚上着实被几个嫂嫂灌着喝多了些,这会儿红着脸靠在徐氏肩膀上,哪个嫂子讲话她就转过头去眼睛瞪得滴溜圆看着她,也不知道到底听懂了没有。
“霁云,你说你怎么连躲懒都不知道呢。这才成亲多久就把这份苦差事揽到自己头上,以后有你累的时候。”
说话的是大嫂贺兰氏,沈家也跟赫舍里家一样是分家没分居,但徐氏精明贺兰氏也能干,两房除了住在一起,别的什么都分得很清楚。
除了逢年过节来了客人或是有什么稀罕吃食的时候,两个堂哥会带着妻儿到二房来一起吃饭,平时连厨房灶上都是分开的,就更别说月钱和吃穿用度上。
没有什么公中不公中这一说,两房人即便一个屋檐下住着也闹不出大矛盾。便是拌嘴隔个三五天也就好了,贺兰氏这个堂嫂跟二房关系一直很好,这会儿秦氏这个亲嫂子还没说话,她就先问上了。
她也听说过赫舍里家东院西院不合的事,可她就觉着两房人家都分了怕个什么,要按着她的性子就该轻轻松松玩儿几年,最好趁着这几年再生两个孩子,等到孩子大了沈婉晴也在赫舍里家待了多年了,到时候再把东院的事接过手来也不迟啊。
这话说得一听就是日子过得太好,毕竟都是二婶,徐氏这个二婶只有隔三差五帮着贺兰氏的时候,可不像舒穆禄氏那般硌牙。
“大嫂,我可是有雄心万丈的,凭什么让别人管了我去。”有些话沈婉晴不需要跟旁人说,但有些心思得借着酒劲儿早些说出来,好给以后铺路。
“我嫁给人才不是给他们家做小媳妇的,家在我手里,赶明儿我也学着我娘的,买地置业弄马帮船帮往辽东和沿海地区去,到时候我也做个搂钱的耙子。”
沈婉晴早就想自己派人往辽东和福建去,一是为了生意二也是为了探路。往后万一被太子牵连要被流放,不是大名鼎鼎的宁古塔就是往南去云贵或琼州海岛。
云贵那是暂时没办法了,要真去了那边就是命数,挣扎也没用。沈家和徐家都在福州一地经营多年,辽东又有沈家大伯和沈婉芸这个亲姐姐在,沈婉晴说什么都得把这俩地方给提前走顺了才行。
“小祖宗你安分些,多喝两口黄汤都狂得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是不是。还搂钱的耙子,有你这么说自己亲娘的?小混蛋一个!”
都道是酒后吐真言,徐氏这个亲娘和几个嫂嫂看着以往沉默少言的小妹妹如今这般模样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徐氏还红了眼眶,觉得是自己这些年太忽略自己这个小闺女了,都不知道女儿心里存着这么大的志气。
“娘,你等等我,等我今年把家里的事情摆弄清楚了,明年开春咱们娘俩就一起赚钱,好不好。”
沈婉晴见好就收,一眼扫过一屋子人没谁起疑心便不再多说,又软糯糯地靠回徐氏肩膀,把车轱辘话来回说好加深她的记忆。
“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赶明儿咱们家也出个天下首富就最好了。”
徐氏一边哄着女儿一边派人去前院书房,嘱咐要是姑爷正事说完了就赶紧的回来,再不回来自家这姑娘就该窜天上去了。
晚上还是住在沈婉晴之前的闺房,沈婉晴先被丫鬟扶着回来,本来没醉的人闹腾晚上累也累够呛,裹着小被子倒在罗汉床上没多会儿就睡着了。
“回来了,怎么样啊,我爹怎么说。”
合衣在罗汉床上打了个盹儿,听见开门的动静沈婉晴才迷迷糊糊醒过来。醒来了手脚都是软的不想动,就这么侧着身子抱着被子躺在罗汉床上看毓朗朝自己走来。
“二叔早就进了你爹的圈套,他是你爹选好的马前卒,如今是想反悔都没退路了。”
毓朗把沈宏世的盘算一点一点仔细告诉沈婉晴,沈婉晴听得认真但还是忍不住了个哈欠。
这种事挺常见的,放在自己以前的单位上,就是个能干活的领导哄骗另一个有背景但背景不大的少爷,去偏远分公司给自己当马前卒的事儿。
去都去了想走是不可能的,心里把人骂死了扭头还得互相合作,要是日后大家一起进步,那前面所谓的不愉快就都不是不愉快了。要是上不去那也就不存在愉快不愉快,大家各自奔命去吧。
“这事你之前知道啊,怎么一点儿都不惊讶啊。”
“我哪知道啊,我只不过知道我爹早些年有个诨名,如今年纪大了好久没人提了,我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啊。”
“什么,我保证不说。”
“狐狸,沈大狐狸。”
沈宏世为人不下作,但心思向来特别多。不过想想也是,一个汉军旗的寻常人家要走到今天攒下这番家业,怎么可能是个老实人。
“就这点儿事你们说了这么久啊。”
“不是,其实今天过来是为了另外一件更要紧的事,之前我都没跟你说。”
沈婉晴不想动,拉开被子一角让毓朗躺下再盖上,两人就这么脑袋顶着脑袋睡在窄窄一张榻上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