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啊还不能提前跟我说?”
“太子吩咐下来的差事,不是不跟你说,是想着先问问岳父我心里有个底了再跟你说。”
“你看你笑的这样儿,好事吧。”
一说到太子沈婉晴的心就悬了起来,再看毓朗这神清气爽的样子,沈婉晴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在加速。
“太子妃的人选十有八九快定下来了。”毓朗把那天太子跟自己说的话复述了一遍,“万岁爷不喜欢我们这些满洲大族和勋贵,总觉得我们要带坏了太子,我们都知道。”
石家确实不是通常意义上的满洲大族,石家祖上本是满人姓瓜尔佳,前朝时期带领族人迁居辽东,改汉姓为石。
石文炳的祖父率族人归附,被编入正白旗汉军旗,后来石文炳的阿玛又上奏疏说明自家源流本是满人一事,他这一族便又改回了满姓瓜尔佳氏。
可又因为这么多年他家所属佐领下的人大多都是汉人,不可能全改编到满洲正白旗,石家就成了在汉军正白旗下的满族世家。
这么一来,他们天然就跟这些满洲老姓的家族不一样,也跟他们亲近不来。石家是万岁爷铁杆的嫡系,石文炳的阿玛石华善娶的是豫亲王多铎的女儿,等于石文炳有一半血脉是爱新觉罗家的。
对旗人内部来说他们是瓜尔佳氏,对汉军旗和八旗之外来说,石家又做了更多年的汉人。石文炳先为江南总督后为福州将军,在整个南方的势力都不容小觑,给太子挑这么个太子妃,要说康熙不是真心实意为儿子好,说这话的人都昧良心。
“石文炳今年得回京一趟,石家的情况有些特殊,都多少年没在京城了。现在万岁爷没明着昭告天下太子妃的人选,太子爷又不好有什么动作。这不知道我娶了你,岳父之前又在福州做知州跟石将军关系匪浅,就把这差事给我。”
沈家出面,就是给石文炳当一回奴才,石家回京有什么不方便的不周全的,都由沈家出面来办。沈宏世跟石文炳本就有联系,他来干什么都不惹人眼。
而太子要是有什么消息要跟石家传递,也可由毓朗经沈家来传递,这么着更低调安全。所以沈家、沈婉晴、毓朗也不知道是命运还是天意亦或是一场玩笑,就这么跟太子一党连同太子妃一家都连成了线。
现在轮不到自己现在毓朗和赫舍里家跟太子绑定得太紧了,按照毓朗所说,当年沈宏世在福州任福宁州知州时的靠山就是石文炳,沈宏世能在康熙收回湾岛的时候在后勤上出彩也是石文炳托了一把。
直至后来沈宏世调回京城为官的这些年,两边也依旧没断了联系。福州将军石文炳是沈宏世的靠山,沈宏世是石文炳放在京城的耳朵,徐氏和整个徐家的生意和商船后头也站着石家。
所以只要石氏成为太子妃,真正跟太子一党牵扯深的压根不是毓朗这个赫舍里旁支,而是自己和沈家啊。
沈婉晴想清楚这个关系,此时此地此刻突然就生出个更大更缥缈的野心:必须让太子登基!要不然自己真没活路了。
第45章
雄心壮志起得很汹涌澎湃, 澎湃得沈婉晴前半夜脑子里尽想着以前自己看过的各种小说各种宫斗宅斗剧,想要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办法能帮胤礽太子的位子。
可那些故事里主角的身份跟自己现在的身份实在差得太多,自己现在的身份要是没有什么特别夸张的机缘巧合, 恐怕这辈子都难得见上太子一面。
就算见着了,他站着自己跪着连抬头直面都是罪过, 这样天差地别的身份说什么让太子登基,这种念头多想一想都很像是在发癔症。
沈婉晴一下子又泄了那点儿雄心壮志, 翻过身拉着毓朗的胳膊往上抬,把脑袋枕在他肩膀和胸肌相连的地方当肉枕头用。
或许是肉枕头枕着舒服, 喝得半醉又琢磨了太多心事的沈大奶奶后半夜睡得特别沉,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昨夜的雄心壮志也已随着一场梦都散尽了。
醒来后屋里毓朗不在, 春纤说他去隔壁院子跟沈文渊切磋武艺,沈婉晴听着这话笑出声来,这个时代的人懂事都早, 毓朗不光是自己的丈夫还是正黄旗的佐领,她很少会想到这人其实比自己还小两岁。
也就这个时候,见他会为了自己一句话心心念念去找人比谁的功夫更好, 才觉得原来他和自己年纪都还不大。
想什么来什么, 沈婉晴刚起床穿好衣裳洗过一把脸, 毓朗就带着一身热乎劲儿从外头回来。
“难得休息你起这么早做什么,怎么不多睡会儿。”
“昨天见着你二哥我就心里痒痒, 今天趁着有时间去他院子里走了一趟。”
沈婉晴还在首饰匣子里挑拣的手顿了顿, 随即转头吩咐春纤去二嫂那里拿跌打药。
“要什么跌打药啊, 就是玩了玩儿没当真,你二哥怕把我摔坏了压根没动真格的。”
毓朗拦住春纤不让她出去,自己则走到沈婉晴身旁坐下, 拉过妻子的首饰匣子仔细翻看。
原主是个好静的人,连同首饰也多是素雅清丽的款式。偏偏沈婉晴是个好张扬喜热闹的人,就连喜欢的颜色都多是大红大紫大绿,五岁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搭配红裙子绿裤子出门,浑身上下热闹得闪瞎邻居的眼。
现在换了一种活法,别的可以迁就将就,只有审美和打扮不可以。原本首饰匣子里最素雅素净的那一批早就被沈婉晴给挑出来单独放着,冯嬷嬷问了一嘴她也只说如今成亲了,老戴那些素的不好看,她现在就喜欢明艳些的。
对此冯嬷嬷倒是连连点头,以前她就觉得小姑娘应该打扮得喜庆些才好。偏偏自己奶大的这个姑娘是个闷罐子,穿的戴的不是月白就是鹅黄,浑身上下找不出一处鲜艳的地方,长得再好看也不起眼了。
现在首饰匣子里的如意簪和头钗步摇大多都是成亲前新准备的,因为是为成亲准备的,基本都是黄金玉石和点翠的材质,什么并蒂海棠的簪子、赤金嵌红宝蓝宝的双股金钗,掐丝金镶玉的步摇,沈婉晴觉得每一件都好看,落在毓朗眼里就是每一支都不够时兴。
“听说今年外头时兴烧蓝点翠和珍珠粉碧玺的首饰,之前一直说带你去天宝斋,到现在都没去成。”
“你平时要进宫当值,上次回来过中秋,这次回来家里一摊子事去什么天宝斋,是你有空还是我有空。”
沈婉晴是个很现实的人,现实到上辈子去相亲,别人多是女方嫌弃男方不浪漫,到了沈婉晴这儿则成了男方嫌她太硬,硬邦邦的说什么就是什么,没个女人的样子。
沈婉晴不知道什么叫做该有个女人的样子,她觉得自己很女人啊。不过这种事压根没必要跟人争辩,自己知道自己的事就好了。
毓朗可以不陪着自己,但必须是去干正事了。钱权和人大多数时候只能选择其中之一,只要他给了其中之一沈婉晴就觉得可以接受。
“过两日吧,过两天我们去天宝阁,你看看你这匣子里都没几件好东西,这怎么行。”
毓朗想起自己从木格他叔叔手里买的刀,一把刀就花了一百二十两银子,自己连价都没还。现在自己的大奶奶就这么几根金簪来回戴,像什么话嘛!
“还过两天,明天你不得进宫啊。”
“这次轮休有五天,哪能天天搁宫里泡着。”
啊?!
西院的事沈婉晴从头到尾没想过指望毓朗,有一半的原因就来自于她以为毓朗的工作性质就是做五休二,没想到人家这个差事弹性得很。
“那怎么不明天去。”
“又忘了跟你说,明天约了鄂缮去香山上香,顺道还能赏秋看枫叶。到时候还有咱们佐领下的两家也会跟着一起去,正好你都认识认识。”
“出门玩儿啊,那好啊。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了,鄂缮跟那两家认识吗,怎么想着把他们叫到一起。”
“咱们旗人就是进宫当差,本旗的旗务也不能扔了。咱们家佐领下的人还好说,都是入关前跟着老祖宗归附入的旗,我最近这些日子忙着宫里的事,事务都是阿克墩和富昌替我管着。”
阿克墩是毓朗这个佐领下的骁骑校,主要负责佐领内的军事训练和马匹军械管理,算是佐领内的二把手,毓朗不在他说了算。
阿克墩按着辈分算是毓朗的堂侄儿,年纪却比毓朗大八岁。当年阿克墩的阿玛是帅颜保和额尔赫的骁骑校,额尔赫去世以后一直是阿克墩的阿玛以最强硬的态度支持毓朗,佐领内那些起过小心思的人才安稳下来。
三年前阿克墩的阿玛去世,一直被带在身边培养摔打的阿克墩顶了上来。两人从小就相识,辈分上是叔侄但对于毓朗来说阿克墩才是真正如同兄长的那个人。
富昌是佐领内的领催,一个佐领内基本都有五六个领催,他们负责佐领内的文书、户籍、粮食、饷银等日常事务。
富昌也姓赫舍里,但两家的亲戚关系已经很远了,平时毓朗就喊他一声老叔。
富昌是老太爷还在世的时候见他能说会写人又沉稳给提拔上来的,老太爷死后跟着额尔赫,额尔赫死了又跟着毓朗,已经跟了赫舍里家三代人的富昌,是佐领内资历最老也最稳重的领催。
“他俩是我在佐领内最得力的人,鄂缮那人也还算可交,他家媳妇的娘家是镶白旗佐领下的领催,大家家世相近不怕没话说。况且有些人早晚都得认识的,早一点比晚一点好。”
毓朗是佐领,沈婉晴就是佐领夫人。佐领是八旗制度里独有的,其实也可以带入到寻常家族中去。
世管佐领的由来本就是最初赫舍里氏的族长带着整个家族归附而来,编入八旗之后就成了一个一个的佐领。
所以毓朗这个佐领下从一开始就是赫舍里家的族人为多,姓赫舍里的自然也最多。也有别的姓氏,祖上大多都是跟随赫舍里家的属臣和奴才。属臣编入正常旗籍,奴才编入包衣。
就像一个大家族里,毓朗是族长,阿克墩和富昌这些人是管家族老等在家族里说得上话的人家,佐领下的马甲、步甲则由家族里的年轻男子担任,再往下便是家族里的普通人和奴仆,林林总总凑在一起才组成一个佐领。
毓朗的佐领下大概维持有一百五十个能挑选充入八旗兵源的男丁,把包衣加进来得有个两百来户人家,这些人家的婚丧嫁娶、生老病死、人情往来,年节里主持祭祀分发钱财肉菜,甚至佐领下两家闹了矛盾纠纷,沈婉晴都得管。
这也就是眼下两人刚成亲,毓朗有进了毓庆宫去当差,赫舍里家自己的事还一团乱麻顾不过来,才没人找到沈婉晴这儿来。但这些事她迟早都要接手的,所以还是早点先见见阿克墩和富昌为好。
毓朗每年能从佐领内拿到近三千两银子,还有整个佐领下对本旗佐领不可背叛的忠心,和在八旗里属于上位者的地位。
世上哪有只拿银子不干活的好事,沈婉晴很快就想通了这一点,立马就欣然答应下来。
“知道了,今天回去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我先让我娘给我准备些明天路上吃的用的,别到时候怠慢了人家。”
“你不是还给人家送了花露,人家感动得恨不得把你接到他家住去,明儿你肯去就不算怠慢了他们。”
八旗内部等级分明,明日一起同游的三户人家的家世出身都比毓朗要低。
毓朗性子不坏又没个倚仗,早就学会了怎么交际自己的人脉关系,但少爷就是少爷,要他故意捧着别人他也做不来。对于沈婉晴说的要准备些什么他随意得很,叮嘱过春纤别准备太多麻烦了自家丈母娘,就不再管了。
倒是徐氏听说了明天要出游的事,赶紧差人准备了不少东西不说,下午又趁着毓朗被沈宏世叫去前院书房,过来催女儿赶紧回去。
难得回来一趟,沈婉晴本来是打算好了等吃了中午饭好好睡一觉,等晚上在娘家吃了晚饭再回去。谁知刚睡了午觉起来,就被自家亲娘给嫌弃回来得太多了。
“娘,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家姑奶奶回娘家一家子都可高兴了,你怎么还把我往外赶啊。”
“别人家多久回来一趟,你多久回来一趟。人家姑奶奶回家坐一坐就赶着回家,你倒好这两次来了都得住一宿,有你这么给人当媳妇的?你嫂子要是也这样,你看我得说多少难听的话给她受着。”
“那不是不一样吗。人家家里的规矩比我们家大多了,娘就是要她回去她都不乐意回去,还用娘来说什么难听的话?”
这个世道里当媳妇儿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事,自己的亲大嫂,家里据说从前朝起就是书香门第,到了如今家族里还是以科举入仕的为多。
虽然大多都是低品级的官员,但人家家里有传承有底蕴,家里的姑娘各个高嫁,自己的大嫂秦氏不算嫁得最好的,最好的一个是秦氏的妹妹,嫁给了汉军旗的一个副都统为继妻。
但不管是谁,这些外嫁的姑奶奶秦家也有一套规矩约束着。每次回娘家该什么时辰到什么时辰走,该带什么礼回去秦家又回什么礼回来,那都是一板一眼有数的。
秦氏嫁到沈家好几年,徐氏都能背得出来秦家在不同的节日送的不同的节礼。她不耐烦也看不上秦家这个做派,每年回的礼也大同小异。
本来是为了宣泄不满,谁知人家秦家反而最满意沈家这个亲家。到哪儿都跟人家说沈家好沈家是个规矩人家,这话传到徐氏耳朵里,简直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对外还什么都说不得。
好在秦氏是个拎得清的,自从嫁过来对娘家的态度就一直都是‘把礼数做到位’就行了。不是非要回娘家的时候绝不回去,但也从来不在徐氏跟前说秦家半个不好。
徐氏喜欢儿媳妇这个聪明劲儿,对秦氏就越发的好。秦氏也知道婆婆对自己满意,也越发乖顺听话,两人的关系自然越发的好,住在附近的街坊四邻都知道,沈家二房的媳妇儿跟她婆婆关系好,日子好过得很。
“你嫂子是个聪明人,你虽然不笨可骨子里太硬了。以前没瞧出来娘不操这份心只怕你受了委屈不说,现在你不藏了娘不怕你受欺负,又怕你太硬硌了别人的牙。
一个屋檐下过日子,不能不计较也不能太计较。不计较你吃亏,太计较……太计较了到最后还是你吃亏。霁云,你能不能听明白娘的意思。”
“差不离吧,娘的意思是说别把别人当傻子,这世上没有什么都我说了算的道理。就算她们眼下都顺了我的意,但她们也是人,现下的不满忍下来不知道哪天就报复回来了,对吗?”
“还行,确实不是个蠢的,既然这样等会儿等毓朗回来你们就回去吧。这个时候你家老太太还不知道着急成什么样子,你不紧不慢地在娘家磨蹭着不回去像什么话。
你要我准备的东西我给你准备一份,回去了再跟你们老太太多讨教讨教,该捧着人家的时候你嘴甜一点不是坏事。
他们满八旗跟我们还是不一样,你家佐领下八成都是赫舍里家的人,谁家跟谁家好,谁家的长辈不能怠慢,谁家跟谁家结了怨,这都不是光靠你一腔豪情就能理顺的。
你不要为了以前那点儿事老跟老太太过不去,你只要记住你没吃这个亏就行了,没必要为了你没经历过的事情抱不平,明不明白。”
“明白!”
这些日子自己替东院出头是真,拿‘替东院出头’当借口把除了西院之外的管家权拿到自己手里更是真。
现在拿到了,就不该再跟佟佳氏甚至西院过不去,因为从头到尾这个亏说到底都是东院吃的,钮祜禄氏都咽下了,自己现在有什么好揪着不放的。
“娘,你这话可不能让毓朗知道了,知道了得伤心的。”
“伤心什么伤心,自己的孩子自己操心。我操心我闺女,他额娘操心她儿子。自己没本事替儿子撑腰掌家还得我女儿出头,要不是看他脑子灵光模样又俊,我对他都没个好脸子。”
母女两人把话说开,沈婉晴等毓朗从前院书房回来,收拾收拾东西跟徐氏和沈宏世辞别过,两人就回了赫舍里家。
“二叔在不在家。”
“大爷,二老爷被亲家老爷叫过去,刚去没多久,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