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扬果冷笑声,“你在做的事情,救那些朝鲜女人,难道不是因为,心中还残存的那一点微弱的光吗?你忘不掉自己作为现代人的一切,忘不掉那点光,即便身处这样的环境,你依旧想着改变,顺着那光的方向前行吗?没有熊熊烈火,也要有点点希望,不是吗?”
“没有权力,怎么去救那些人?所谓不择手段,不过是为了实现目的的途径罢了,我要的是什么,你知道的,因为你也在追寻,你也想要,没有人愿意被忽视,说出的声音不被听到,尤其是对于我们,我们,是人啊。”
费扬果越说越激动,清俊的脸上,泪痕蜿蜒,“我们原本是人,不是作为父亲、丈夫的附庸、财产,你不是工具,我不是多余的灰尘,我们是天地之间,和别人一模一样的人。”
“我弱小的时候,希望上天可以救救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上天要把我带到这里,让我遭受这么多磨难。分明自己还弱小,看到比自己还弱小的人,依旧忍不住心生怜悯,可我又那么弱小。”
“知道你也是现代人的时候,我脑海中,只有一道声音,我要帮帮你,我不能看着你,步入和之前那些女人一样的命运!我相信到今天,你已经看清了自己的处境,漠南都在大清的控制下,正统察哈尔都已经归附,科尔沁乃至于整个蒙古有今天,不过是皇太极给面子。”
“你和你的姐姐,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外戚依附于皇帝,一旦皇太极死了,多铎失去掣肘,他还会像今天这样吗?我在那一天,就看到了你的未来,我想帮帮你,想帮帮你.....”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说到最后最后一句,忍不住自嘲出声。
“可我注定沦为笑柄。”费扬果无力一笑,他伸出手,向于微展示手上的镣铐,“看,我是个自不量力、蚍蜉撼树的蠢货,妄图改变这一切,最后白白丧命的蠢货。我是个蠢货,可是我也是个活着的蠢货,我只要活着,就不会停止自己的自不量力。”
镣铐哗哗作响,刺激着于微的耳膜,她的太阳穴,又开始跳动起来,眼前景致,也随着镣铐的抖动,而起伏,她不得不张口道:“够了!”
“做坏人,是件很痛苦的事情,不是说献祭了良心,黑化了,就能变成强者吗?可是为什么会是这样呢?”费扬果又哭又笑,模样近乎癫狂,他的情绪,持续了一段时间,又慢慢平静下来,变成最初的死寂。
“不来了,我要回去了。”
“走吧,如果有人问起,就把罪责推到我身上。”
“你的命,比我的命更坚韧,起码现在,你还有一切,不要怀疑你自己,往前走就是了,顺着你的心,你的想法,大胆的往前走,哪怕只如昙花一现,也不要忘记自己。”
于微问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她又驻足回首,“皇太极没回来之前,多尔衮不会处置你,能跑,就跑吧。”
“我能去哪儿呢?”
“大明。”
大明大清的人你勾结我,我勾结你,大明有人降清,大清也有人逃明,舒尔哈齐第三子寨桑古,据说就逃往了明国。
“明国人不会接纳我这个满洲人,而且,我对他们没有价值,勾心斗角,绞尽脑汁,你杀我,我杀你,才能活下去的日子,我过够了。”
见此,于微转头,迈出了门槛,大门外,一道熟悉的身影,早在这里等着她,马上多尔衮垂眸,看向于微,“你怎么会在这儿?”
于微心情凝重,准备好的说辞,迟迟无法脱口而出。
多尔衮的口气变得严厉,“说。”
“你跟她说这么大声干什么?你审犯人呢?”童尘踏雪,匆匆来迟。
多尔衮还没说话,已经挨了童尘好几句埋怨,“我们找你好久了,你去哪儿了,找不到你,我才自己做主让她来的。”
童尘将哈日娜的案件一五一十说清,“多铎不在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们当然要找你做主,可你不在家,也不在官署,说,你去哪儿了?”
“我在郑亲王那里。”多尔衮辩解道。
他总不好说,自己一直等在这里,守株待兔。
如此一来,多尔衮意识到于微的确事出有因,她看向童尘,又看向于微,眼中深沉依旧没有散去,这一切,未免太过巧合。
“天冷,你们先回去吧。”多尔衮当即命人送两人回去,童尘拉起于微的手,于微一言不发,跟诡秘离去。
童尘见于微脸色不好,虽然急于知道费扬果的态度,却也没有开口询问,将于微送到家后,叮嘱下人照顾好她,便将屋子留给她一人独处。
于微在屋中坐了很久,从天色大明,到黄昏日落,傍晚时分,又刮起风来,呼呼拍打着窗户,廊下的脚步声忽然急促起来,阿雅在外道:“福晋,大王回来了。”于微不为所动,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
过了一会儿,屋门开了,多铎一身风雪,打破屋中宁静,他摘掉帽子,掸掉身上浮雪,在火炉边站定,伸手烤去一身寒气,这才走到于微身边坐下,歪头去看她的脸,问道:“你去见费扬果了?”
他一入城,就被多尔衮派人叫走了,从他口中,知道了所有事。
于微转头,侧首看向多铎,费扬果的话还在耳边,她怎么会想不到呢,从察哈尔蒙古归降的时候,她就想到了,作为蒙古诸部落之一,科尔沁更需要大清,外戚的尊荣,全围绕皇权。
有一日皇太极死了,她的姐姐失势,多铎没有掣肘,他还会像现在这样吗?
她苦苦维持的局面,不过是昙花一现的美景,天亮了,花就谢了。
于微眨了眨眼睛,泪水大颗滚落。
“你别哭,不想说就不说了。”
他一说话,于微更觉难过,以手掩面,泪如雨下。多铎见状,微微蹙眉,眼中满是不忍,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哭什么,有什么可哭的,有我在呢,出了什么事,你告诉我,我帮你解决。”
“不管什么事,只要你告诉我。”
“哈日娜,是他害死的,他接近我,就是想害你,结果,却阴差阳错害死了哈日娜。”于微闭上眼睛,决心将这所有的一切,都画上句号,“我差点就害了你,都是我的错。”
多铎短暂沉默,道:“这事多尔衮阿哥跟我说了。”
多尔衮不仅说了,还说这一切未免过于巧合,多铎当即就怒了,质问多尔衮什么意思,多尔衮给了他一耳光,这一耳光,把他打懵了。他揪着自己的衣领,质问道:“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自己就没有一点怀疑吗?”
怀疑。怀疑吗?
怀疑什么?怀疑他的福晋,跟他庶出的弟弟勾结,谋害他?猜忌的种子一经播下,似乎她之前种种作为,全都沾上了欺骗的尘埃,如果是这个,那这个女人该是有多么的心思深重、心狠手辣。
但这怎么可能?
多铎脑海中浮现于微明媚的笑容,这个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的女人,和‘心机’、‘手段’两个字根本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分明是多尔衮自己想得多,看谁都心思深沉。
他将于微紧紧抱在怀中,伸手擦去她脸上的眼泪,“都是他的错,那小子坏的很,这次被骗了,下次长点记性就好了,好了,别哭了。”
于微抬头,看向多铎的眼睛,试图从他眼中看出,他究竟是真信任自己,还是暂时不想计较,四目相对,于微发现他的眼睛清澈,满是对自己的怜惜。
以多铎向来喜怒形于色的性格,他要真的怀疑,现场就会发作,跟大汗都能顶嘴的人,根本不可能在皇太极看不到的地方还遮遮掩掩。
答案只有一个,他真的毫不怀疑。
于微抬手,抚上多铎的脸颊,触手,不是过去的柔软细腻,指尖粗糙一片,寒风凛冽,吹得他脸上生皴,她低头,看向多铎的手,好在皮质的手套保暖好,他的手上并没有生出冻疮。
她当即对外喊道:“阿雅,把玉容膏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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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大姨妈来了,肚子好疼,先更新这一章,等我布洛芬起效了再写。
第91章 朴实无华的大清宅斗 来得快去得更快……
东北的冬天寒冷干燥, 室内取暖,不过炭、柴,暖和是暖和, 湿度却不足,稍不注意, 脸上就会起皮, 再不注意,就会生皴。防冻保湿简直是世纪大难题。
蒙古和满洲都是就地取材,用动物的油脂作为防冻保湿的主材料, 什么绵羊油、驼峰油, 好用是好用,但有点油, 涂在脸上, 略猪刚鬣了些。
贵族妇女们也会用一些高级护肤品,用蜂蜡替代部分动物油脂, 再加入珍珠粉、蜂蜜、人参等物, 这就是初代玉容膏,于微和童尘在原有基础上, 调整了配料的比重, 将珍珠粉变成配料表第一。
东北产珍珠,但只产淡水珍珠, 就是东珠, 东珠是珍贵货, 每年皇太极过生日,诸王贝勒会进贡东珠,数量一般在十颗之内,东珠珍贵, 可见一斑。虽然做护肤品,不需要品相太好的珍珠,但东珠生长周期漫长,价值决定价格,品相一般的珍珠,价格也便宜不到哪里去。
更别说,里面还加了别的珍贵药材,于微怕瓷盒易碎,专门用银盒来装。
一盏玉容膏,约等于现代一套神仙水。
既然是神仙水了,往自己脸上涂的份量和往老公脸上涂得份量当然不一样,于微取了黄豆大小,觉得有点多了,想往回放点,那边多铎却已经用香胰子洗完了脸,朝她伸来了还冒着热气的脸。
舍不得,也得舍得了,否则他一定会说自己小气。
于微伸手,将雪白的玉容膏点在多铎额头、两颊,轻轻抹开,橘黄的灯火下,多铎黑色的眼睛愈发明亮,于微抬眸,发现他正聚精会神盯着自己,四目相对,于微被他这赤/裸、不加掩饰的炙热目光看的有些不好意思,垂下眼眸,避开他的视线。
就在这时,多铎抬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于微抬眸,看向多铎,“你干什么?”
多铎握着她的手腕,拉着她朝自己方向而来,于微顺着他的力道,站起来,在他身边坐下,多铎抚上她的脸颊,“都是小事,我这不是没事嘛,你看你,哭得眼睛现在都还红着。”
其实,那可能是早上拿胭脂点的一点眼影,于微想说。
她顺势靠近多铎怀中,多铎双臂回缩,抱紧了她,两人抱在一起,于微就闻到了多铎身上的香味,她凑近又闻了闻,这香味并不陌生,是她用夏日野玫瑰做出的玫瑰精油皂的味道。
“别闻了,回来的路上,我们在温泉附近驻跸过,顺带泡了个澡。”
“盛京附近还有温泉?”于微抬头,“我都没听说过。”
“有的,不过温泉一般是用来疗养的,你身体好好的,去那儿干什么。”
“那你不也去了吗?”于微像是意识到什么,上下打量了多铎一眼,见他看起来神采奕奕,眼中谨慎才放下,“这次不是漠北喀尔喀闻风而逃,双方并没有交战,好好的,你们怎么驻跸在温泉附近?”
“是大汗,他的老毛病又犯了,头晕目眩,所以我们短暂在温泉附近驻跸了一日。”
大汗......
皇太极他,已经不年轻了啊,于微虽然不知道他究竟何时驾崩,却也知道顺治帝福临是幼年登基,也就是说,大汗没几年能活了。
于微的心情顿时凝重起来,她想了想,询问多铎道:“你回来的时候,多尔衮阿哥跟你说了什么了?”
“他,他嘴里能说出来什么好话。”多铎脸上浮出不满之色,“他的好话哪会给我这个弟弟听,只会说给大汗听。”
“他到底跟你说什么了?”于微追问道。
多铎垂眸,对上于微的眼睛,“他说,让我自己好好想想,想,有什么好想的。”他摇头,“想来想去,徒增烦恼,你嫁给我四五年,儿子都生了,我死了,对你能有什么好处?费扬果那小子,怎么能跟我相提并论?你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怎么选。”
“我当然不是傻子。”于微道。
“对呀,那我还有什么可想的呢?想你到底爱不爱我?”多铎笑了下,伸手捏住于微的下巴,“你当然不爱我,你只在乎你的姐妹,可惜了,你的姐妹现在也在大清,你是跑不掉的。”
于微笑着拍开他的手,虽然说是话糙理不糙,但是他话有点太糙了。
多铎也笑,他拽过靠枕,枕在胳膊下,身体倾斜,视线却一刻也未曾离开于微,于微回头,看向多铎,两人对视,于微翻了个白眼,多铎更笑出了声。
过了一会儿,嬷嬷们领着阿哥格格们过来跟多铎请安,数月不见,孩子们想念阿玛,多铎也想念他们,拖着疲惫的身体,挨个抱了一遍,于微瞧着已经半人高的舒伦,渐渐长胖的舒舒,以及吨位向来没低过的金大宝,心想多铎还是年轻,有力气。
多铎一碗水端平,挨个抱着转了一圈,已经累的气喘吁吁,他瘫坐在炕上,“哎呀,看来孩子也不能太多,三个刚刚好,这要是跟济尔哈朗一样,六个格格抱完,还得歇一阵,才能抱阿哥们。”
于微忍俊不禁,“现在不想要多几个阿哥了?”
多铎回头,“那倒也不是,咱们还年轻,将来指不定呢。”
于微看向阿雅,阿雅会意,哄着两个格格就往出去,嬷嬷抱着多尼,紧跟其后,见人都散了,于微坐到多铎身边,一只手按在他腿上,凑上前道:“怎么,孩子没抱够,还有力气想将来?”多铎一笑,单手环住于微的腰,往上一提,对上她的鼻尖,“这你就别担心了。”
次日一大早,于微就被人轻轻推醒,费力睁开眼一看,是阿雅,阿雅低声道:“国君福晋请您入宫呢,九王福晋已经在前厅等您了。”
这么早,于微觉得天有点微微塌了。
可是哲哲召唤,她又不敢不去,只得起床更衣,童尘早在前厅等她,两人拉着手,交流了几句,才知道对方也不知道哲哲找她们到底是为了什么,传令的人只说是国君福晋请她入宫,有事相商,但具体是什么事,来人没有说。
于微和童尘到了清宁宫,发现大家都在,海兰珠、布木布泰、博克托,坐在博克托下首,一个梳着妇人辫发的小姑娘哭诉道:
“贝勒从不在我房中休息,阿哥们小,说话没有忌讳,可就连下人们,也敢给我脸色瞧。”
于微大概听出来,这位杜尔伯特福晋是受到了冷待,想要寻求同族姐妹们的帮助。她看向童尘,童尘对上她的视线,两人心中已经有了打算。她们一起进殿,先向三宫问安,见她们来了,杜尔伯特福晋立刻站了起来。
哲哲抬手,示意妹妹们不要多礼,两人又见过嫂子博克托,博克托也是一样态度,“快坐吧。”
苏麻和侍女捧来绣凳,于微和童尘依次坐下,见人都到齐了,哲哲开口道:“叫你们来也不为别的,就是想让你们听一听,也想想办法。”
“是,额格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