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尔伯特福晋继续诉苦,说来说去,无非两点,岳讬跟阿木沙礼的关系好,自己受到了冷待,阿木沙礼主持家务多年,下人们唯她命是从,自己时常碰到软钉子,被穿小鞋。
姑娘还小,只有十三四岁,出嫁之前,也是父母掌中宝,骤然从天堂跌到地狱,任谁也觉得委屈。
听完杜尔伯特福晋的话,于微很为难,这真是个棘手的事情,她们都是外人,怎么管得了岳讬跟谁关系好吗?
至于阿木沙礼,就更棘手,岳讬跟她关系好,府邸就必然以她为中心,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且岳讬和她有六子一女,权力的下一代,也在她手中。下人们踩高捧低,无可避免。
她吃亏年纪太小了,阿木沙礼的长子罗洛浑都比她还大一点,十几岁的初中生,怎么斗得过出社会这么多年的老阿姨。
杜尔伯特福晋继续哭诉,“大福晋请我过去吃饭,我到了之后,她让我低头,摘了我额上一发,说是有虫子,我也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心里很害怕。我派人想问大福晋要回我的头发,岂料那下人也威胁我,说我要是这么做,会得罪大福晋,得罪大福晋,就得罪贝勒,就保不住在府里的地位。”
闻此,哲哲陡然抬眸,一旁布木布泰也觉察到什么,看向杜尔伯特福晋,“你说,她摘了你的头发?”
“是,我也不知道她要干什么?我很害怕。”
满人信萨满,对巫师和巫术持一种既迷信又恐惧的状态,认为有的巫师,能够以人的姓名、头发乃至于生辰八字作为媒介,施展巫术。于微想,杜尔伯特福晋估计也是从下人那儿听说了巫术的存在,担心自己安危。
沉默,良久的沉默,沉默的有些压抑,于微敏锐从这沉默中,觉察到了杀机,须臾,但听布木布泰道:“我听说,有一些巫婆,能以人的头发作为媒介,下咒咒死人。”
闻言,杜尔伯特福晋更害怕了,“那怎么办?我要怎么才能要回头发?”
海兰珠开口,假意训斥妹妹,“布木布泰,别吓她,人人惧怕巫术,许多巫师借机敲诈、欺骗百姓钱财,大汗曾经下旨,取缔民间这些巫婆,谁敢再做这些事情。”
“是啊,这是犯法的事情,是大汗最讨厌的事情,谁敢做呢?”布木布泰加重了声调。
博克托冷笑声,接过话茬,“那可说不定,毕竟她是莽古济的女儿。”
几人一唱一和,于微听明白了,侧首看向童尘,童尘也正看向她,果然,话都说到这地步,任谁都应该听明白了。
巫蛊虚无缥缈,处在一种薛定谔状态,摘头发这件事,可大可小,是违法使用巫术还是误会,边界模糊,边界模糊,人的主观性就会越强。
而且,岳托的福晋,是大汗最讨厌的莽古济之女啊。
杜尔伯特福晋哭的更伤心了,“那怎么办?”
于微觉得孩子还是太小了,不得不出声道:“唐朝时,还是昭仪的武则天和王皇后相争,有人告发王皇后以压胜之术诅咒昭仪,皇帝听闻大怒,当即废黜了王皇后。”
杜尔伯特福晋终于停止了哭泣,她看向于微,似乎明白了她的话,她抽噎了下,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坚定道:“我要去刑部告她。”
一群人脸上的神色这才放松下来。
很快,岳讬新娶的杜尔伯特福晋,诉讼于刑部,状告大福晋阿木沙礼,使用巫术加害她的事情,就传遍了盛京。
宅斗,有时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事关王公贵族,案子很快被送到了皇太极面前,皇太极看完事情经过后,并没有自己审理,而是让诸王贝勒公审,说毕竟自己已经处死了她的母亲和妹妹,要是处以重罪,她会认为是自己因为她母亲的事情,所以这么对她,不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如果罚轻了,她也不会感恩自己的宽恕,所以皇太极干脆不自己审了,让诸王贝勒、刑部大臣去审。
诸王贝勒、刑部大臣能怎么判,大汗话都说到这地步了,你们照实判就行,实?什么是实?
被告人哈达.阿木沙礼,莽古济与哈达部末代贝勒吴尔古代之女。
吴尔古代早死,没有儿子,也就是说她现在没有父兄能够做主。
她的母亲莽古济被诛,两位伯父病死,蓝旗重组落到了豪格手中。
继父敖汉部济农索诺木杜陵,已经跟她母亲离婚,受莽古济影响,索诺木杜陵的济农之权,也让渡到了皇太极长女婿,额驸班第手中。
她现在唯一的依靠,是丈夫和六个儿子,岳讬倒是偏袒她,否则府里的下人不会帮着她威胁新福晋,但结果就是,现在他们一起当了被告。她的六个儿子一个女儿都还小,长子罗洛浑才十五岁,刚到八旗抽丁的年纪,寸功未有的他,显然也没有什么话语权。
实就是,阿木沙礼现在孤立无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哲哲将安慰杜尔伯特福晋的事情交给了于微和童尘,杜尔伯特部也是科尔沁亲部,一笔写不出两个博尔济吉特,出了诉讼到刑部这种事,两人怕她被岳讬和阿木沙礼刁难,常去看她,于微从岳讬府上回来,进屋时,多铎正歪在炕上看案卷。
他拿起一本,看了两行,就将奏本丢到了一边,拿起另一份,开始看。于微走上前,在他对面坐下,拿起他丢在一旁的奏本,打开一看,正是阿木沙礼的卷宗。
“这要怎么判啊?”于微问道。
“那能怎么判,就摘了几根头发,你要说她是为了施展妖术也行,不是也行。谁知道她摘了这头发做什么呢?或许真如阿木沙礼自己说的那样,只是看到新福晋头发上有虫子,帮她摘掉,顺便摘了两根头发,已经当着她的面丢掉了。”
“大汗也是,不喜欢她,又爱惜自己的名声......别人怎么判就怎么判吧。”多铎也不想为了阿木沙礼得罪皇太极。
数日后,诸王贝勒公审出结果,认为阿木沙礼摘杜尔伯特福晋头发,是为了施展妖术,罪在不赦,应该处死。
皇太极装模作样,让诸王贝勒不要审错了,诸王贝勒坚定的回答他,自己的判决结果没问题,皇太极这才说,要是杀了阿木沙礼,她父亲就完全绝嗣了,她的儿子也还小,不忍杀之。
他最后赦免了阿木沙礼,但变相将她和岳讬强制离婚。
阿木沙礼被判给长子罗洛浑供养,只允许她为诸幼子送神,不允许她为岳讬送神,满洲祭祀以家为单位,强调亲属,除了还保留夫妻虚名,两人实质已经算是离婚。
平日里,也不许她去岳讬家里看岳讬,更不允许岳讬去看她,两人在物理上,被进行了二次分割。
恩爱夫妻难白头,人到中年被迫离婚,做了可怜的梁山伯与祝英台,被皇太极一棒子打飞,天各一边。
没有了阿木沙礼,杜尔伯特福晋成为实质新大福晋。
一场有皇太极站台撑腰的宅斗,就这么以新福晋的大获全胜落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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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宅斗赢了,但是岳讬马上就要死掉了,这个新福晋真的很倒霉,跟嫁给德格类那个福晋一样倒霉。
第92章 拒绝亲上加亲 不跟兄弟姐妹结亲,从我……
征讨漠北归来之后, 皇太极忙得飞起,一面整顿内部,一面跟漠北的使者对线。
对内, 他责令礼部,重申国家规章制度。
大清建国, 已经过去了三年, 等级制定,大家却不怎么遵守,比如, 额驸佟养性嫁女时, 想给女儿陪嫁九十九个男丁,按照以往的观念, 他有钱有人, 爱陪嫁多少陪嫁多少,就是陪嫁一千九百九十九, 也没人管。
但称帝之后, 这种行为就不被提倡,亲王、郡王、公主额驸娶妻嫁女, 规格都有明文规定, 什么等级设多少桌,杀什么牲畜, 陪嫁什么, 超过了便是违制。
十里红妆, 光有财力是不够的。
礼制的核心就是等级,地位低者,在任何方面都不能越过地位高的人。
面对阳奉阴违,偷偷搞一些‘非礼’行为的亲戚们, 皇太极不得不让礼部跟他们重申国家礼法。
“体统!体统!体统!”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都注意一下,现在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不是亲王就是公主,别跟以前还是割据小政权一样,乡巴佬做派,大家要向帝制看齐,注意体统!
对此,礼部亲王多铎表示:“知道了,会提醒他们的。”
皇太极闻声看向弟弟,有些欲言又止,但一想到,在礼部捅娄子,总比在兵部、户部、刑部捅娄子强,就让他接着干活儿去。
属官拟定的章程,被于微拿在手中,她垂眸,看向枕在自己怀中呼呼大睡的青年,心想让多铎当礼部亲王,和让孙猴子看蟠桃园有什么区别。
按照大明那一套,礼在社稷根本,礼部乃六部之首,礼部侍郎,必须要一个精通礼法、庄重严肃的老学究不可。
年轻人怎么当礼部尚书?
一个张口就跟皇上抱怨,回家偷偷出cos的王,他自己都不正经,怎么让别人正经。
草台班子,能转就先这么着吧。
于微正拿着奏本翻看,炕上正抱着磨牙棒乱啃的多尼释然抬起头,他的两颗小牙终于不痒了,正长牙的孩子,牙龈发痒,每天都要找点什么东西磨磨牙,稍不注意,就会被这小子咬一口。
多尼丢掉花椒木小棒槌,手脚麻利的朝于微爬来,眨眼就爬到了她跟前,他的手很快,于微只觉手中一紧,多尼的小手已经抓住了奏本的另一端,于微见状,立刻将奏本从他手中抢出,放在桌案上。
没抢到奏本,多尼也不哭,抓着于微的手,就要往起站,他颤着两条小短腿,站了起来,而后迈开步子,直往多铎脸上踩去,于微抓不住他,等她将多尼平放在炕上,多尼已经照着多铎的脸来了好几下。
多铎‘啧’了声,睁开眼睛,坐了起来,一脸不悦的看向多尼,抬手就想恐吓他一番,多尼也不怕,睁着双大眼睛,望着阿玛乐呵呵的笑,多铎无奈,扬起的手落在他脸颊,捏了一下,“臭小子,好不容易把你两个姐姐哄出去玩了,你又闹起来了,再闹你也滚出去。”
舒伦在炕上跳上跳下,像个皮猴子,她一边跳,一边哈哈大笑,一伙儿踩多铎一脚,一会儿干脆直接蹦到他背上。舒舒倒是温柔些,但她话多,多铎眼睛刚闭上,她就柔声唤道‘阿玛’,他要是不睁眼,舒舒就会把他的眼皮掰开,然后唤道:“阿玛”。多尼也跟姐姐们一起玩,玩着玩着,他牙痒痒了,对着多铎就是一口。
多铎实在扛不住了,想办法把舒伦和舒舒两个大魔王哄出去堆了雪人,又丢了花椒木小棒槌给小魔王,本以为这样世界就能清净了,岂料他才躺了没多久,就又被踩了两脚。
倒反天罡,实在是倒反天罡。
多尼鼓足了劲,脑袋直往于微怀中挤,于微不得不将宝贝疙瘩儿子抱在了怀里,多尼将小脸贴在于微怀中,望着她,咿咿呀呀起来,于微笑了,虽然也不知道他讲的‘婴语’到底什么意思,但还是配合着,跟他交流起来。
见母子俩人你一句,我一句,不知道在说什么,多铎笑了下,坐起来,看了两人一会儿,于微哄孩子,他就拿起桌上的奏本,翻阅起来,窗外不时传来舒伦爽朗的笑声,多尼被这笑声吸引,朝外望去。
“多尼长大了,就能跟姐姐们一起玩了。”
多铎也附和道:“快点长吧,天天待在额涅怀里算什么男子汉。”
“不听他的。”于微亲昵贴上了儿子的小脸,“我们慢慢长,一步一步走稳了,不着急,有额涅在呢。”
多铎撇嘴,“你就宠他吧,他要跟阿达礼一样,天天闯祸,我看你怎么办?”
郡王阿达礼,三天闯五个祸,上次于微见他跟光衮对骂,措辞极其不文雅,也不知道萨哈廉一个精通满蒙汉文化的知识分子,怎么生出了一个这么野蛮的儿子。
海济也有些过份宠溺阿达礼,毕竟是长子,萨哈廉又英年早逝,只留下他们母子相依为命,对于作为依仗的儿子,母亲总是包容的。
这次他更过分,出征漠北期间,为射黄羊,私自脱离队伍,并因为没有射中黄羊,脾气暴躁的他,对属下肆意打骂。
于微垂眸,看了眼怀中尚且纯真无暇的儿子,“小子,听着,你要是敢出去惹是生非,先骂人,让我跟你阿玛被人骂了,我就会让你知道,你额吉的巴掌是什么滋味。”
骂人的原则,无非是以当事人为中心,十八辈为半径,无差别开火。
多尼见额涅跟自己说话,嘿嘿一笑,活像个小傻子。
礼部这边如火如荼的筹备起‘加强礼制建设’活动,那边皇太极也没闲着,继续跟漠北蒙古互通书信,他摆出了一副‘全蒙古大汗’的姿态,对尚未归附的漠北蒙古诸部道,蒙古嫡系察哈尔少主额哲都在我的掌控之中,你们这些前蒙古的附属部落,还能蹦跶多久?识相点,跟乌珠穆秦部一样,早点来归附。
乌珠穆秦部与阿霸垓、苏尼特等部在地理位置,都属于漠南蒙古范畴,皇太极击败察哈尔后,这些隶属于察哈尔的部落孤立无依,只能往漠北,投靠亲戚。但投靠亲戚的酸甜苦辣,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反正乌珠穆秦部最终选择了归附大清,为促成两部之好,继嫁女给贝勒尼堪之后,乌珠穆秦又许嫁一女,给郡王阿达礼。
有了乌珠穆秦部,西大福晋娜木钟的母族阿霸垓部,与苏尼特部,也都有归附大清之意。
既然归附,按照大清以往的惯例,肯定要与之联姻,要是阿霸垓与苏尼特部和乌珠穆秦部一样,嫁女给大清还好,但要是嫁女过去......
联姻当然是连当权者,也就是阿霸垓和苏尼特部落首领本人。
阿霸垓的首领,于微还不太了解,倒是苏尼特部首领腾机思,于微不止一次听人提起过,他是达延汗的六世孙,隶属于察哈尔万户,曾在林丹汗手下,立过不少功勋,初号墨尔根台吉,墨尔根,聪慧过人之意。
他聪不聪慧其实不重要,勇不勇敢也不要紧,真按传言所说,腾机思最少也是个中年抠脚大汉。
于微看向庭院中忙碌堆雪人的舒伦,心陡然悬了起来,孩子渐渐大了,按照满蒙十二三岁就能出嫁的传统,舒伦已经度过了一个女孩子能承欢父母膝下岁月的一半。
按照当前局势,等她长大,指不定有怎么一个老头在等着她,想到这里,于微心中万匹马狂奔而过。
“虽然我是蒙古人,但舒伦绝对不能嫁给蒙古去。”于微严肃道:“绝对不能!”
达咩啊达咩,这是绝对不允许发生的事情。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正切了肉干往嘴里送的多铎诧异看向于微,他似乎没听明白,问道:“什么?”
于微垂眸,很快换了副说法,“我说,舒伦和舒舒都不能嫁到很远的地方去,她们要是受了欺负,一炷香之内,我的耳光不能落到那人脸上,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