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介入靳储昀对于姜璎的治疗,他甚至说出了连他自己都不肯承认的猜测,“我对她似乎有超出雇佣关系的依赖,但我却无法控制这种心理。我想,这也许就是引发我发.情期的关键原因。”
宿珩抬眼看向靳储昀,果然看到对方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
“所以,我想请靳医生以心理医生的角度帮助我。”
他继续说道,“但我并不想让她知道我的状态,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靳储昀半晌没有回应。
面前的茶似乎已经凉了。
他将茶杯端起来,垂眼看向杯中水面,将眼中不想暴露于人的狠厉投入茶水之中。
茶面一晃,他眼底隐约聚拢的冷金色逼人寒意也同时消失了。
“我大概了解了。”
靳储昀重新抬眼,唇角又挂上了滴水不漏的笑容,“正好,姜璎的认知障碍治疗也是时候进入下一个阶段了。如果你能参与到治疗中,我也能借由你们的互动,引导她逐渐正确认知兽人。与此同时,也能够在你们的互动中,找出你对她莫名产生依赖的原因,从而推断出引发发.情期生理现象的根源。”
双方都知道,这是一场心知肚明的试探与博弈。
谁才是获胜方,尚且不知。
宿珩伸出手,与靳储昀相握:“多谢。这周末,我会与她一同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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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接她回家的时候下了雨,联邦天气多变,天气预报不准是常事了。姜璎并没有天天看天气的习惯,也不喜欢每天背个包带把伞。
而厄加气候全年温暖少雨,在厄加生活了这么久的宿珩也没有带雨伞的意识。
两人走到公司写字楼下才发现,他以为姜璎会不高兴,但垂眼看她的时候,她却唇角噙着笑,抬手伸出屋檐,尝试着用掌心去接雨水。
宿珩的心底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你喜欢下雨?”
“诶?”姜璎怔了一下,“喜欢下雨倒是算不上。”
蓄满的雨水从指缝间溜走,徒留手心冰冷的潮湿。
她被冻得发抖,脸上的表情却仍是高兴的,脸侧脸颊又凹陷出两只小小的梨涡。
姜璎缩回手,两只手合十,放在嘴边哈着气:“以前——看得见的时候其实不喜欢雨天,再大的雨也难放假,还要冒着雨去上学上班,等到了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失明之后也谈不上喜欢,只是,雨是我最明显能感知到的天气了,我就慢慢开始喜欢下雨的声音。”
她又想了想,好像觉得理由不是很充分,不太能自圆其说, “这么说的话我也应该喜欢雷声才对,不过那声音太大了,没有闪电的提前预告,有时候我会突然被吓到。”
原来是这样。
明明他应该心疼她的境遇的。
可在这一刻,另一个裹着滚滚乌云的阴沉想法却占据了他的思绪。
——所以,心理诊所的雨声,也是因为她才有的吗?
显然姜璎也并没有把这个当成多么重要的事,可得出这个猜测的瞬间,他的心脏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攥住了,挤压间带出酸楚的涩意。
在那股酸意像碳酸的气泡一样往上冒到胸口时,突然刮起的一阵风将滂沱大雨吹到他的脸上,将那些将散未散的气泡和他暗藏的心思一同戳破了。
“好像越下越大了。”
姜璎抹了把脸,始料未及地往后退了一步,扯了扯他的袖口,“阿珩,我工位的抽屉里放了一把备用的雨伞。”
“我去拿,你在这等我一会儿。”
宿珩握住那只手,将她往写字楼大厅内带了一些,自动的玻璃大门拉开又关上,将越发凶猛地击穿在地的雨声挡住了大半。
“站里面来吧。”
刚刚沾湿在她手心雨水被他包裹在掌心。
还未等他的体温传递过去,宿珩就放开了手。
一次牵手脱敏,宿珩在心里记下。并不算完整,只能说是最初级的训练。再多一秒,或许他就会控制不住再将她的手扣紧一些。
转身上楼前,他又说了一次:“我很快就回来。”
宿珩坐上电梯,前往她公司所在的高楼层。
她经常是最后一个下班的人,走的时候会让他去关掉所有灯、窗户和空调。
办公室里黑漆漆的,宿珩打开最前面一排灯的时候,忽然在想,在没有他之前,她是如何一个人做这些事的呢?
……啊,她看不见。
关了灯,好像对她来说也一样。
或许是阴雨天的确容易让人产生负面的情绪,这个认知让他更加难受了。
他无意识地动了动垂在身侧的机械手臂,想她重复这样的每一天时,是否和他因为这只手臂产生排异反应、高烧不退几乎濒死时一样无助。
后排的灯也亮了起来。
宿珩在她的工位前站定,打开了右手边的抽屉。
一把很小的折叠伞。
他伸出完好的那只手去拿,手刚触到伞面,就看到一旁摞着好几个笔记本。
从侧面能看出,除了最上面那一本,几乎都被写满了,反反复复翻过很多遍,纸张是褶皱的,侧面也不像没怎么用过的那一本那样雪白。上面几乎没有嗅到猫薄荷的气味。这些都是她无法再使用的东西,已经很久没有再翻开了。
他将伞拿出来,扫过她的办公桌面。
干净整洁,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洗干净的杯子摆在一旁,再旁边是一盒咖啡冻干,凳子旁边的垃圾桶里扔了好几颗撕开过的。电脑显示器旁摆着两盒没开封的椰奶,杯子里放着一支咖啡勺,或许比起美式,她更偏爱兑一些别的。
桌上放着一把看上去是特地买的键盘,摆在亚麻材质的桌垫上,好好地收在电脑增高架的下方,没有近期在使用的痕迹。
一周的工作中,他坐在休息室,断断续续听到了不少外面办公室的讨论声。
项目初期是她主导建立了整个游戏的世界观,创造出了几个主角。
他想象着她坐在这里,用这把键盘在屏幕上敲下一行行字,企图用一个游戏打动玩家,让更多人接受兽人这个种族。多么天真和乐观。
而现在,在她的世界失去光亮的同时,她也成了那个最不能理解当初的自己的人。
他在原地站了两秒,收起那股复杂的情绪。
该走了,她已经等了很久。
在关上抽屉的同时,一张彩色的涂鸦纸被伞带出,掉落在地面上。
上面画着一个亚兽人少年,犬科,似乎是柯基,如同松鼠一样的大尾巴高高翘起在身后,笑得异常开心。
这是谁?
宿珩愣了一下,将这张纸放了回去。
回到楼下时,远远看到她靠在墙边,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听到脚步声靠近,她顺势挽住他的手臂,靠在他身侧:“拿到啦?回家回家——好困,我有点想睡一觉再起来吃晚饭。”
“那就先睡一会儿,我来点饭,等到了再叫你。”宿珩说。
“好狗狗。”姜璎想垫脚摸摸他的头,被一个哈欠打断。
“……走吧。”宿珩想问那张涂鸦的意义,最终还是作罢。
宿珩撑起伞,走在雨刮来的那一边,将她护在自己身侧。
她好像对这把伞的大小没什么概念,不知道它根本容纳不下两个人,更何况是他这样比人类高大许多的兽人。自然也看不见,那完全倾向她,为她一人遮风挡雨的伞面,和他暴露在大雨之中浑身上下湿透的样子。
被雨水浇透给他降了温,也让他比平日里待在她身边冷静了许多,像这样与她紧贴着走在一起,他的心跳也被哗哗的雨声和轰隆隆的雷声遮掩住。
如果忽略那隐约的眩晕感,他骗自己,这似乎又是一次成功的脱敏。
然而直到快要到家,宿珩才发现那眩晕感并非完全来自于对她的敏感。
失重感。耳边的嗡鸣声。头痛欲裂。
在吊桥效应之下,人很容易将那种感觉当成爱情。
兽人也一样。
他或许,就将大脑对身体机能异常的警告,当成了面对她时的心悸。
而当他站在家门口,收起伞的同时,他发现自己听不到伞骨折叠的瞬间发出的声响,也听不见她焦急呼喊的声音了。
……
当宿珩一声不吭地向她倒过来时,姜璎吓了一跳。
他压着她撞开刚打开的门,两人一起摔进室内。
以姜璎的力气,自然撑不住宿珩的重量。她被高大的兽人压在地面上,察觉到他整个人都在发烫。
之前也有类似的情况,可姜璎清楚地感觉到了不同。那一次他说不是不舒服果然不是在说谎,因为此刻他的状态与当时拉开了巨大的差异。
她废了好大的力气将他翻过来,让他能平躺在她的腿上。
像被雨淋湿的狗。
他下意识地贴近她,蜷缩在她的膝间,喉咙中发出难受的呜咽声,将湿漉漉的水汽蹭到她身上。
姜璎伸出手,触到他额间的薄汗,再往下,摸到他紧蹙着发颤的眉头。
他似乎非常痛苦。
这时她想抱住他,却发现他浑身都湿透了。
姜璎愣了一下。他刚刚没有给自己打伞,全都挡在她头顶吗?
她后知后觉想起公司抽屉里的备用伞只是一把小折叠伞,当即开始懊恼。
“都怪我。”
她替他擦去脸颊上的雨水,指腹抚过他唇边时,他的嘴唇似乎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有发出声音。
察觉到他越来越差的状态,姜璎有些焦急了。
她让自己冷静下来,一边捧着他的脸颊安抚:“乖狗狗,再忍一下,我这就找人来给你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