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紧急的时候果然能发挥出平时没有的力量。
姜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拖着宿珩,将他搬上客厅的沙发的。
她打了电话叫了人,转身去给他准备湿毛巾降温。
听到她离开的声音,宿珩费力地睁开眼。
想挽留,想让她别走,但发不出声,抬不起手。
直到看到她停下脚步,才放下心来。
他隐隐意识到这场高烧的由来。
这只机械手臂或许已经到了该报废的时候。得到它时,他就经历了一场几乎快要了他的命的高烧,没想到将要失去它时也是一样。
可此时此刻,他内心所想却不是这只折磨了他这么多年的义体。
高烧令人无法清晰地思考,脑海中仿佛起了雾,让宿珩捉不住那一闪而过的念头。关于她,关于他今天一整天因她而低沉的情绪,她平日里是怎样的一个人,在他不曾出现的过去又经历了什么。这些在暴雨天中产生的好奇,在高温下被蒸腾成水汽,模糊住了他的视线。
他恍惚地看着背对着他忙碌的人影,毫无逻辑地想。
很快。
他又要重新变成残缺的人了。
这样一来,他也就能更长久的,待在她身边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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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进入互相了解阶段[可怜]
告白是小孩子做的成年人请直接用勾引
勾引的第一步 抛弃人性
基本来说是三种套路
变成猫变成老虎变成被雨淋湿的狗
——坂元裕二《四重奏》
第28章
狗狗的兽耳耷拉着,呼吸虚弱得仿佛一碰就碎,一动不动,毫无生气。
在给他的额头搭上湿毛巾降温时,姜璎的指腹触到他的眼皮,发现他的眼珠在不安地颤动。
宿珩没有陷入沉睡, 也并不清醒。半睡半醒间, 感受到了朝他靠近的一丝凉意。
温温凉凉的。她的气味。
好舒服。
他气喘吁吁地用脸去蹭她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仅仅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 就已经耗尽了他的力气,最终也没能追上她离开的速度。
淋了水的湿毛巾很快就被他额头的温度同步,失去了降温的作用。
高温下越来越恍惚的神志,他似乎又看到了许多年都没有再出现的噩梦。
头顶的手术无影灯开着,耳边滴滴答答输液的声音,医生推着针管靠近,冷漠的声音在汇报着第一批义体融合的情况。
他听到他们说,平日里与他关系最好的那个白虎兽人起了严重的排异反应,向来低调、看起来憨憨傻傻的一条小蛇三天没有醒来了,一直以来与他们作对的狮鹫已经死去。
最冷漠的那个声音让他们闭嘴。
说拜列尔帝国不允许义体实验再一次失败, 给他们用上最好的药,调来最权威的医生和科学家,人类的未来就把握在实验室的这些兽人手上。
他们是拜列尔的英雄,善良宽容的靳从悯首相将为活下来的兽人安排最好的生活。
……是吗?
意识模模糊糊间, 针头刺入脖颈, 未知的液体辛辣如烈酒, 炙热的火焰一般的温度,被强硬地推进他的血管。尚且年幼的他猛地一震,又不动了。
一旁的医护麻木而冷淡地宣告结果。
实验体亚兽人2348729669与义体机械手臂产生排异反应,身体机能严重异常,实验——失败——
那一刻,他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声音。
果然如此啊。
人类就是如此卑劣自私的生物。
拜列尔帝国容不下兽人,容不下与其意志相左、威胁到掌权者权利、地位与安危的任何人。
用这种所谓英雄还是牺牲的借口,来铲除无论是力量还是寿命都高于人类的兽人,是末日重建后有限资源争夺下的必然。
但他不愿接受这样的命运,更无法看到千千万万的兽人同胞迎来这样的结局。
宿珩想说话。
他想告诉他们,他还活着。他们夺走了他的手臂,不能再用如此轻率的宣告夺走他的生命。
可除了张不开口,他也清楚,即使发出多大声的呼喊,都没有人会在意。
没有人会……
“宿珩。”有什么冰凉的触感贴上了他的额头,取代了那块已经温热干涩的毛巾。
姜璎垂下脑袋,扶开额前的头发,用自己额头抵住他的。
人类的体温比犬科兽人低上很多,比起一会儿就被敷热的毛巾,她的体温能传递更久。她想,或许,这多少能减缓一点他的难受。
她有用指尖去舒展他紧蹙的眉头,用掌心贴上他的脸颊。
手心热了,就再翻个面,换成手背。
“可怜的狗狗。”她心疼地睫毛轻颤,“有好一些吗?”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宿珩似乎真的觉得比刚刚好了一些。他终于沙哑着嗓子,挤出难以分辨的字句。
“不要……不要走……”
是兽人的语言。
人在情急之下,或者意识模糊不清的情况下,总会首先想起自己的母语。
兽人也同样。
姜璎听不清,也听不懂。可这一刻似乎不需要言语,她顺从内心替他整理沾湿在额前的碎发,用酒精湿巾轻柔地擦拭着他兽耳的内侧,和渗出薄汗的掌心,试图尽可能带走他身上过于夸张的热意。
她下意识地回应着他含糊不清的请求:“嗯嗯,我在这里呢。我不走呀,不会走的。”
“不怕不怕。”
“乖狗狗。”
“不怕哦,不要紧的。”
……
靳楚钰进门的时候,看到姜璎就这样蹲在沙发前,一遍遍抚摸着面前的兽人,没有丝毫不耐地做着没有什么实质性作用的安慰。
符合一个不知所措的狗主人做的事。
“具体什么情况?”靳楚钰提着一个巨大的药箱,走到她身侧。
姜璎忽然觉得自己是个不称职的主人。
她根本不知道宿珩怎么了。
“刚刚在回家路上的时候,他一直在淋雨。我,我没有注意到……”她懊恼地沉下嘴角,急得语速加快,“然后一回来他就晕倒了,浑身都很烫,好像在发烧。”
靳楚钰伸手覆在她的肩膀上,示意她冷静。
“嘤嘤我先跟你说好,我已经很久没有给兽人看过病了。我先看看,如果解决不了,你就得带他去兽人诊所了。”
“嗯嗯。”
靳楚钰是她在这个世界最信任的人。
姜璎点头,靳楚钰从医药箱中拿出兽人专用的体温计,靠近沙发上仿佛已经陷入昏睡的宿珩。
然而当靳楚钰靠近他的一瞬间,烟灰色的眼眸骤然睁开,闪过一瞬暗红的同时,那支体温计已经被宿珩反手夺过去,抵在了靳楚钰的脖子上。
“我没有恶意。”靳楚钰冷静道。
“阿珩!”姜璎意识到什么,握住宿珩的手安抚,“楚楚是来给你看病的,你别怕,我在这儿呢。”
宿珩怔了一下,眼中的警惕和敌意散去了些,在看清姜璎的脸时才完全柔和下来。
“抱歉,我……”
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一开口就让他咳嗽不止,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姜璎虚抱着他,轻抚他的后背替他顺气,放轻声音哄他。
“没事,不用说话,我都知道。我发烧的时候也不知道身边发生了什么,脑子都是一团糊,我妈——”
她停顿了一下,有些怀念地回忆着属于另一个世界的记忆,“我妈给我喂药的时候,我还以为是老师发现我上课看小说了,要来收我的书,直接把拿勺药挥翻了,撒了我妈一身。”
她越说越语无伦次、重点缺失,说到最后也不知道能不能用这毫不相关的事情安抚到他了。
但好在,他身上那一瞬间迸发出的攻击性和压迫感,在她抱住他时就消失了。
受到威胁的靳楚钰倒是没什么反应。
比起犬科兽人出于直觉的防御性攻击,她更在意的是他的那只手臂。
刚刚在攻击靳楚钰的时候,宿珩下意识伸出的,是右手的机械义体。
这是从实验室到战场,浸染了无数鲜血的杀人工具。
面对姜璎时,他从来都是小心翼翼,尽量不用这只手去碰触她。
靳楚钰并非介意他的攻击,而是他攻击她时,袖口露出的寒光。
和怎么洗也洗不净的血迹。
“嘤嘤。”她拉着姜璎离远了些,严肃道,“你知道他那只义体手臂的来历吗?”
姜璎摇了摇头,小声说:“阿珩好像从一开始就不想提……他一直藏着那只手,平日里也时常戴着手套。我觉得他好像不太喜欢别人观察他的那只手,所以没有问过……怎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