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染带着年纪大点的孩子,和几个热心家属一起,利用放学后的时间,开始布置教室。她们用浆糊把破布条、旧棉絮塞进门窗的每一条缝隙,又把塑料布钉在窗户上,最后在地面上厚厚地铺了一层干草。
陈远疆路过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热火朝天的景象。舒染头上包着块旧头巾,脸上蹭了些灰,正踮着脚把一团旧棉花往窗户框上沿的缝隙里塞。几个孩子在她脚下帮忙递东西。
他勒住马,看了片刻,然后下马走过去,接过舒染手里的棉花,手臂一伸,将它塞进了最高处的缝隙里。
舒染只觉得手上一空,她转过头,看到陈远疆近在咫尺的侧脸。
“是这里漏风。”他言简意赅地说了一句,然后便开始检查其他窗户,看到有不严实的地方,便用旧布条塞紧
孩子们有些怯怯地看着他,不敢说话。舒染倒是笑了:“陈特派员,你这手艺不错啊。”
陈远疆没回头,继续着手上的动作,“算不上好,但应该也不差。”
他帮忙把几处高处和难处理的地方都弄好,又给门框上钉上厚厚的棉门帘,最后检查了一下门轴,确认开关顺畅没有太大缝隙。
做完这些,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对舒染说:“晚上风大,你的屋子……门后最好顶根棍子。”
“好,记住了。”舒染点头。
陈远疆的目光在教室里扫了一圈,落在那些铺地的干草上,眉头微蹙:“干草易燃,注意火烛。晚上放学把干草堆到门外,检查清楚,不能留火星。”
舒染连忙应下:“你放心,我一定反复叮嘱孩子们,放学后也亲自检查。”
“嗯。”陈远疆不再多说,转身走了。
有了陈远疆的帮忙和提醒,教室的保暖和安全隐患都得到了改善。虽然说不上暖烘烘的教室,但至少不像之前那样冷了。孩子们坐在铺了干草的教室里,脚底有了点暖意,上课也专心了不少。
舒染看着孩子们不再冻得流鼻涕,心里踏实了许多。
第109章
冬至将近, 戈壁滩上的气温骤降,呵气成霜。按照北方的习俗,冬至要吃饺子。
但在物资极度匮乏的畜牧连, 白面是金贵东西,肉更是难得。
连队领导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 想办法调拨来了一批有限的白面,按人头分到各家各户,虽然不多, 但好歹能让每家都包上一顿饺子,尝尝荤腥。肉是没有的,只能各显神通,用野菜、干菜或者豆腐渣来做馅料。
学校里, 孩子们的小脸都冻得红扑扑的, 课间讨论最多的就是家里准备包什么馅的饺子。
“我娘说用秋天晒的沙葱和点豆腐渣!”
“我家有攒的鸡蛋, 我娘说炒鸡蛋渣包!”
“我阿妈说用羊油渣剁碎了和野菜……”
孩子们叽叽喳喳, 充满了对那顿难得的美味的期待。
舒染听着, 心里既为孩子们高兴, 也有些酸涩。在这个年代,一顿普通的饺子, 就是孩子们眼中最隆重的节日盛宴。
她也分到了一点白面,大概够包二三十个饺子的量。看着那点珍贵的面粉, 她决定做点什么。
放学后,她找到王大姐和李秀兰。
“王大姐, 秀兰, 眼看就冬至了,咱们扫盲班的姐妹们,平时一起学习, 也挺不容易的。我想着,能不能把大家凑在一起,包顿饺子?面粉大家肯定都不够,咱们就凑一凑,馅料也各家出点,不拘什么,凑个热闹,也算过个节。”
王大姐一听就赞同:“这主意好!咱们妇女也能自己热闹热闹!我那还有点秋天存下的干野菜,我出!”
李秀兰也点头:“豆腐坊还有些豆渣,我多拿点过来。舒老师,你说怎么弄,我们都听你的。”
舒染又去找了许君君,许君君贡献出了自己攒的几颗鸡蛋。
就这样,舒染牵头,扫盲班的妇女们积极响应起来。你家出把干菜,我家出点豆渣,她家出点咸盐……东西零零碎碎,却汇聚了大家的情谊。
冬至前一天下午,扫盲班没有上课,妇女们聚集在舒染之前住过的地窝子里,舒染搬走后,那里宽敞多了。
她们开始和面、调馅、包饺子,地窝子里挤得满满当当的。
舒染也挽起袖子,跟着一起忙活。她包饺子的手艺并不熟练,捏出来的饺子歪歪扭扭,引得大家一阵欢笑。
“舒老师,你这饺子下锅非得煮成片汤不可!”王大姐笑着打趣,手把手地教她怎么捏褶。
舒染学得认真,脸上也沾了些面粉,笑得眉眼弯弯。
陈远疆骑马从连部回来,路过这片地窝子区,听到里面传来的阵阵笑声,不由得放缓了速度。
他看到地窝子虚掩的门口,透出热闹的人影,也看到了人群中神采奕奕的舒染。
他勒住马,在稍远处静静看了片刻,直到有妇女出门倒水发现了他,惊讶地叫了一声“陈特派员”,他才像是惊醒一般,调转马头迅速离开了。
饺子出锅了,虽然馅料简单,甚至有些寡淡,但大家都吃得很香,很满足。妇女们纷纷把最先煮好的饺子夹给舒染。
“舒老师,你多吃点!辛苦你了!”
“是啊,要不是你张罗,咱们哪能这么热闹!”
舒染吃着碗里热腾腾的饺子,看着周围一张张真诚的笑脸,心里暖烘烘的。她知道,她所做的这些细微的努力,正在一点点地赢得人心。这份人心,比任何文件上的分工都更重要。
冬至这天,天色阴沉,北风呼啸,雪花一片片飘落下来。看样子,一场大雪在所难免。
连队放假一天,家家户户都在家里享受着难得的清闲。
舒染在自己那间土坯房里,也煮了自己包的那份饺子。屋子里生了小小的炉子,比起教室里已经算是温暖了许多。
她刚吃完饺子,正准备收拾碗筷,就听到外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以及一个带着哭腔的喊声:“舒老师!舒老师!救命啊!”
舒染心里一紧,立刻放下碗冲出门。
门口,阿迪力正从马背上滚下来,满脸惊恐,话语颠三倒四的:“舒老师!阿依曼!阿依曼烧发烫!不动了!爸爸让我找你!许医生……找不到!”
舒染瞬间明白了。阿依曼发了高烧,而且可能很严重,出现了惊厥或者昏迷。牧区缺医少药,图尔迪这是病急乱投医,找到她这里了。许君君今天可能去团部卫生所领药了,不在连队。
“别急!阿迪力,慢慢说,阿依曼什么时候开始烧的?除了烧,还有没有别的?”舒染问道。
“昨天晚上就有点烫,今天早上更烫了!然后就叫不醒了!”阿迪力急得眼泪直流。
从这里到牧区,骑马最快也要一个多小时,等找到许君君或者送去团部卫生所,根本来不及。
高烧惊厥处理不当会非常危险。舒染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她不是医生,但她有基本的现代医学常识和许君君平时灌输的一些急救知识。
“你等着!”舒染对阿迪力喊了一声,转身冲回屋里,飞快地翻找出许君君留给她的一个小药箱,里面有酒精、纱布和一些常用的基础药品。
她又一把抓起自己那条还算厚实的羊毛围巾和炕上那床半旧的棉被。
“走!带我去!”她冲出屋子,对阿迪力喊道。
阿迪力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舒染会亲自去。
“快啊!”舒染催促道,自己已经利落地抓住马鞍,试图上马。那马认生,不安地踏着步子。
就在这时,一个沉冷的声音响起:“怎么回事?”
舒染回头,看到陈远疆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
他大概是听到动静过来的。
“陈特派员!阿依曼发高烧昏迷了,很危险!许医生不在,我得赶紧过去看看!”舒染语速极快地解释。
陈远疆看着急得快哭出来的阿迪力,又落在舒染手里抱着的棉被和药箱上。他知道牧区现在的路况,也知道即将到来的大雪有多危险。
“你回去。”他对舒染命令道,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强硬,“我去。把药给我。”
“不行!你不懂处理!高烧惊厥有可能会……”舒染急了。
“我说,回去!”陈远疆打断她。他几步上前,直接从舒染手里拿过药箱,又对阿迪力用民语快速说了几句。
阿迪力看看陈远疆,又看看舒染,显然更相信陈远疆。
“陈远疆!”舒染也火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那是我的学生!我必须去!你拦不住我!”
两人在寒风中僵持着。
最终,陈远疆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是决断后的沉静。
“上马。”他吐出两个字,不再看她,而是利落地翻身上了自己的枣红马,然后朝舒染伸出手。
舒染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立刻抓住他的手。
陈远疆用力一拉,将她带到身前,坐在马鞍上,用自己后背为她挡住了大部分寒风。
“带路!”他对阿迪力喝道。
阿迪力立刻爬上自己的马,一夹马腹,冲在了前面。
陈远疆低头,对怀里的舒染沉声说了一句:“抓紧。”
随即,枣红马跟着阿迪力的马冲进了风雪之中。
风雪越来越大。
舒染靠在他的胸膛上,风雪扑面而来。视线所及,白茫茫一片,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和马蹄声。
陈远疆将舒染整个圈在怀里,用军大衣的前襟尽可能地包裹住她,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头顶,呼吸喷出的白气瞬间被风卷走。
阿迪力在前面引路,不时回头用民语焦急地呼喊,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他说什么?”舒染大声问,声音闷在陈远疆的胸口。
“快到了。”陈远疆简短地回答,声音被风扯得有些模糊,但搂着她的手臂又收紧了些。
不知在风雪中挣扎了多久,前方终于隐约出现了毡房的轮廓。图尔迪和老阿肯早已焦急地等在门口,看到他们,立刻迎了上来。
陈远疆率先下马,然后几乎是半抱着将冻得有些僵硬的舒染扶下马背。舒染脚一沾地,踉跄了一下,被他扶住。
“孩子呢?”舒染顾不上自己,立刻问道。
图尔迪连忙将他们引進毡房。毡房里虽然比外面暖和,但温度也很低。
阿依曼躺在地毯上,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已经陷入昏迷。
舒染心里一沉,立刻跪坐在阿依曼身边,打开药箱。
“温水,干净的布!”她一边吩咐,一边拿出酒精。物理降温是高烧应急的关键。
图尔迪的妻子赶紧端来温水。舒染用纱布蘸了温水,小心地擦拭阿依曼的额头、脖颈、腋窝和手脚心。然后,她又倒出一些酒精,快速擦拭孩子的掌心、脚心和后背。
陈远疆在一旁帮着她。物理降温持续了将近半个小时,阿依曼滚烫的体温似乎稍微降下去一点点,但依旧昏迷不醒。
“光这样不行,得用药。”舒染抬起头,眉头紧锁,看向陈远疆,“许医生给的药里只有普通的退烧药,恐怕压不住。需要盘尼西林或者其他更强的抗生素。”
陈远疆面色凝重。盘尼西林在这个年代是严格管控的稀缺药品,连队卫生所都未必常有,更别说牧区了。
“我去团部卫生所。”陈远疆立刻做出决定。从这里到团部,比回连队更近一些,但风雪中骑马,风险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