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不是……”王娟脸一红,“替舒姐你多了解了解情况嘛。”
“行了,”舒染拍拍她肩膀,“好好准备材料。明天工作组来了,可别出岔子。”
“知道啦。”
晚上回到宿舍,张雅琴煮了一锅白菜豆腐汤,叫舒染和刘惠一起吃。
三个人围着炉子,碗里的汤冒着热气。
刘惠扒拉了两口饭,忽然说:“小舒,我听说那个廖组长,跟你还是同乡?”
舒染夹了块豆腐:“算是吧,都是上海人。”
“那可巧了。”刘惠眼睛亮了亮,“同乡好说话。明天汇报的时候,你提一句,拉近拉近距离。”
舒染摇头:“不合适。这是正式工作汇报,扯私人关系反而不好。”
张雅琴点头:“小舒说得对。这时候越要公事公办,越显得你底气足。”
“也是。”刘惠叹了口气,“我就是替你着急。这次机会太难得了,要是选上了,去首都开会,那以后……”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舒染喝完最后一口汤,把碗放下,“我现在就想把明天的汇报做好。”
第二天早上八点,舒染就到了办公室。
她把材料最后检查一遍,发言稿又默读了一次。八点半,周书记和韩局长带着局里几个领导下楼去迎接工作组。
舒染留在办公室等着。
王娟坐立不安,一会儿看看窗外,一会儿整理自己的衣领。“舒姐,你紧张吗?”
“有点。”舒染实话实说。
“我可紧张死了。”王娟搓着手,“听说这位廖组长特别严肃,上次去别的省,把一个汇报的领导问得哑口无言。”
“我们准备充分,不怕问。”舒染说着,倒了杯热水慢慢喝。
九点过十分,走廊里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
王娟立刻站起来。舒染也放下杯子,理了理衣服下摆。
门被推开,周书记先进来,脸上带着笑:“廖组长,这就是我们教育指导小组的办公室,条件简陋了些。”
一个身影跟着进来。
廖承今天穿的是深灰色中山装,呢子面料,笔挺干净。他比照片上看起来高一些,肩背挺直,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进门后,他的目光在办公室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舒染身上。
“这位就是舒染同志。”周书记介绍道。
舒染走上前两步,伸出手:“廖组长,您好。”
廖承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很凉,但握得很稳。“舒染同志,你好。”他的普通话很标准,“好久不见。”
这话说得自然,却让舒染心里一紧。她维持着笑容:“是啊,好多年了。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您。”
“我也没想到。”廖承松开手,镜片后的眼睛看着她,“你变化很大。”
“边疆的风沙磨人。”舒染半开玩笑地说,侧身让开,“您请坐。”
工作组一共来了五个人,除了廖承,还有两个干部,一个陪同人员,一个记录员。办公室一下子显得拥挤起来。
廖承在舒染对面的椅子坐下,接过王娟递来的茶缸,道了声谢。他没有立刻谈工作,而是问:“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很平常的寒暄,但舒染听出了试探的意味。
“挺好的。”她选择最稳妥的回答,“在基层学到了很多东西。”
“我听说了。”廖承点点头,“你的事迹传得很远。”
舒染笑了笑,没接话。她不知道原主在这种场合会怎么回应——是矜持地谦虚,还是大方地接受夸奖?
好在周书记适时插话:“廖组长,要不我们先听舒染同志汇报?”
“好。”廖承从公文包里拿出笔记本和钢笔,“舒染同志,请。”
舒染翻开材料,开始汇报。
她讲了四十分钟。廖承听得很认真,不时记录。他提问的问题都很精准,但舒染注意到,他的目光时不时会在她脸上停留,像是在比对什么。
汇报到一半时,廖承忽然问:“舒染同志,你在手册里提到因地制宜的教学方法,这个思路是怎么形成的?”
舒染心里快速盘算。这是工作问题,但可能也是个人观察。她回答:“一开始也没想那么多,就是在实际工作中发现,照搬内地的教材和方法行不通。孩子们要帮家里干活,家长觉得认字没用,我们就得想办法让他们看到用处。”
“所以从认工分、认票证开始?”
“对。先解决眼前的困难,他们才愿意继续学。”
廖承点了点头,笔尖在笔记本上顿了顿,又写了几行字。他抬起头时,忽然说:“我记得你以前不喜欢算术,说数字太枯燥。”
舒染后背瞬间绷紧。
她该怎么回应?承认?否认?还是模糊处理?
她选择微笑:“人是会变的。在边疆,算术能帮孩子算清家里的工分,能帮妇女看懂供销社的账目,它就不再枯燥了。”
廖承看着她,眼神深了些:“是啊,人是会变的。”
这句话说得轻,舒染却听出了弦外之音。
她必须更小心。
汇报结束时,已经快十一点了。
廖承合上笔记本:“你做的工作很扎实。比我想象的还要扎实。”
“谢谢。”舒染说。
“不过,”廖承摘下眼镜擦了擦,“我有个问题想私下请教。”
周书记和韩局长对视一眼,识趣地站起身:“那廖组长你们先聊,我们去安排下午的行程。”
其他人也跟着出去了。办公室里只剩下舒染和廖承。
门被轻轻带上。
廖承重新戴上眼镜,身体往后靠了靠,姿态放松了些。“舒染,不用紧张。现在是私人谈话。”
舒染心里警铃大作。越是私人谈话越危险。
“廖组长请讲。”
廖承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材料,推过来:“这是你这些年发表的文章、报告,还有那本手册。我都看了。”
舒染接过来,翻了几页。上面有铅笔做的批注,字迹清俊,和记忆里那些信上的字一样。
“写得很好。”廖承说,“特别是关于民族融合教育的部分,很有见地。”
“谢谢。”
“但我好奇的是,”廖承看着她,“这些思考,这些洞察,不像是一蹴而就的。你在上海的时候……”他顿了顿,“好像对这些并不感兴趣。”
舒染放下材料,抬起眼直视他:“廖组长,人经历不同,想法自然会变。而且这些事看得多了,想得多了,自然就有了这些思考。”
她说得诚恳,也是实话。只是省略了最关键的部分——这些思考里,掺杂了另一个时空的经验和眼光。
廖承沉默了几秒,然后笑了笑:“说得对。是我狭隘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你知道吗,当年听说你报名支边,我很意外。”
舒染没接话。
“我以为你吃不了苦。”廖承转过身,“现在看来,我错了。”
“人都是被逼出来的。”舒染也站起来,“到了这里,不干也得干。”
“不仅仅是干,”廖承走回桌前,手指在那摞材料上点了点,“你干出了名堂。你的手册,你的经验,已经引起了首都的重视。这次全国教育工作座谈会,边疆地区需要一个发言人,你是我推荐的候选人之一。”
舒染愣住了。
“很意外?”廖承笑了笑,“我看过你的材料后,就觉得你合适。有基层经验,有理论总结,还有……”他着重强调道,“魄力。”
“谢谢廖组长信任。”
“不过,”廖承话锋一转,“这个位置很多人盯着。你要有心理准备。”
舒染点头:“我明白。”
“另外,”廖承看着她,语气温和了些,“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可以直说。毕竟……我们是旧识。”
这话说得含蓄,但舒染听懂了。他在释放善意,也在重新划定他们之间的关系——从曾经的追求者和被追求者,变成如今的上下级兼旧识。
她该怎么回应?接受这份善意,就意味着要维持这种私人联系,风险更大。拒绝,又可能得罪一个关键人物。
“谢谢廖组长。”她选择最官方的回答,“我会努力做好工作,不辜负组织的信任。”
廖承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敲门声响起,王娟探头进来:“廖组长,周书记说午饭准备好了。”
“好。”廖承拿起公文包,“走吧,舒染同志。”
第150章
午饭在教育局食堂的小包间里。
席间聊的都是工作。廖承问了很多关于边疆教育现状的问题, 舒染一一作答。她能感觉到,廖承在观察她。
她从原主残留的记忆碎片里拼凑出来的细节中,尽量保持原主可能有的某些特质。
饭后, 工作组要去参观基层教学点。舒染陪同。
第一站是市郊的职工子弟学校。廖承看得很仔细,和老师学生聊了很久。舒染跟在他身边, 偶尔补充几句。
参观到图书室时,廖承忽然问一个正在看书的女学生:“你喜欢看什么书?”
女学生有点害羞:“喜欢看故事书。”
“什么故事书?”
“《边疆小英雄》。”女学生说,“舒老师推荐给我们的。”
廖承看向舒染:“你推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