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很安静, 舒染心里快速过了一遍可能的情况——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或者是需要她补充什么材料?
到了书记办公室门口,小张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周书记的声音:“进来。”
舒染推门进去。周书记坐在办公桌后,手里拿着份文件, 眉头微皱。韩局长也在, 坐在旁边的沙发上,面色平静。
“书记,局长。”舒染打了招呼。
“小舒, 坐。”周书记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舒染坐下。
周书记把手里的文件放下,“刚接到上面的电话。关于那个边疆地区发言人的事,有结果了。”
舒染的心跳得快了一些。
“正式通知明天会到。”周书记说,“但上面提前知会了我们——确定是你。”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
“确定了?”她问,声音比想象中平静。
“确定了。”韩局长接过话,脸上露出笑容,“小舒,恭喜你呀!”
舒染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从畜牧连那个工具棚,到师部,再到现在——她真的要站上全国会议的层面了。
“不过,”周书记话锋一转,“有几件事要跟你说清楚。”
舒染立刻收敛心神:“书记您说。”
“这次会议规格很高,你要做到万无一失。”
“明白。”
“还有,”周书记拿起那份文件,“你的家庭背景,上面已经派人去上海外调了,这是正常程序,你不要有压力。”
舒染点头。
“最重要的一点,”周书记看着她,“这次机会难得,但也是考验。会上会有提问,会有讨论,甚至可能会有不同观点的交锋。你要做好充分准备,不能只讲成绩,也要有应对质疑的准备。”
“我会的。”
周书记把文件推过来:“这是会议的大致议程和主题方向,你先看看。正式的会议材料和发言要求,等部里通知到了会给你。”
舒染接过文件,厚厚一沓。
“还有半个月时间。”韩局长说,“这半个月,你的其他工作先放一放,全力准备这个事。需要什么支持,直接跟我说。”
“谢谢局长。”
从书记办公室出来,舒染站在走廊里,看着手里的文件。封面上印着个大红章。
她平复了一下心情。
走回办公室的路上,脚步有点轻飘飘的。推开门,王娟立刻站起来:“怎么样?”
舒染把文件放在桌上,“确定了,是我。”
“太好了!”王娟兴奋地抓住她的胳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肯定行!”
李卫国从座位上站起来,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恭喜啊,舒染同志。”
“谢谢李组长。”舒染礼貌地回应。
“那接下来……”李卫国试探地问,“发言稿什么时候开始准备?需要帮忙吗?”
“周书记让我这半个月专心准备。”舒染说,“办公室的工作,可能要麻烦同志们多担待了。”
“应该的,应该的。”李卫国笑得有点勉强,“那舒染同志你先忙,有什么需要随时说。”
消息传得很快。不到下班时间,整个单位都知道舒染被选上去首都开会了。
舒染去食堂吃饭时,不断有人过来道贺。刘惠端着饭盒坐过来,拍拍她的肩:“小舒,给咱们争光了!”
“还没去呢。”舒染笑着。
“定了就是定了。”刘惠压低声音,“我听说,这次本来有好几个人选,上面都为难。最后还是部里直接定的你——廖组长力荐的。”
舒染夹菜的手顿了顿:“廖组长?”
“嗯。”刘惠点头。
舒染低头吃饭,没说话。
“不过你也别太在意这个。”刘惠话里有话,“他推荐你,是因为你确实合适。这是公事,公事公办就好。”
“我知道。”舒染抬头笑了笑,“刘惠姐放心。”
晚上回到宿舍,张雅琴已经知道了消息,特意煮了几个鸡蛋拿来。“小舒,补补。接下来半个月有的忙呢。”
舒染接过碗:“谢谢雅琴姐。”
“谢什么。”张雅琴在她旁边坐下,“说真的,姐替你高兴。这些年带出来的成绩,大家都看在眼里。这次去首都,好好讲,让他们听听,边疆的教育是怎么干出来的。”
“嗯。”
张雅琴似乎想起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对了,今天下午,司令部那边有位相熟的干事来查旧档案,顺口提了句,说首都最近有些关于边疆干部的风声,好像是上面有位老首长,在关注边疆各条战线涌现的实干人才……特别提到了文教战线。”
舒染想起什么来。老首长?
张雅琴在工作多年,人际关系搞得好,所以消息灵通,但这话听起来仍有几分模糊。她不便深问,只是点点头:“可能是个好信号。”
“肯定是好信号。”张雅琴笑了笑,“你啊,就安心准备。该是你的,跑不了。”
“嗯。”
吃完鸡蛋,舒染回到自己房间。她没开灯,在黑暗里坐了一会儿。
她琢磨着张雅琴的话。她提到的老首长是不是收养陈远疆的那位?
如果是的话,他是军队系统的人。而自己正好属于文教战线。这两条线似乎不该有交集,除非……
除非陈远疆在那边,提到了她。
这个念头让有些许不安。她希望自己的路是靠自己走出来的。
她看向窗外,远处有零星的灯火,更远处是黑沉沉的戈壁。
她想起陈远疆离开前的那个晚上,在白杨林边,他说“等我回来”。那时候她不知道要等多久,也不知道等来的会是什么。
现在,她等来了去首都开会的机会。而他,可能也在首都,在做他的事。
世界真小,又真大。
*
接下来的日子,舒染进入了极致的工作状态。
每天早上八点起床,八点半到办公室,开始改发言稿。周书记给她安排了一间小会议室,让她能安静准备。韩局长从资料室调了一批相关文件给她参考,还联系了省里的教育专家,请他们帮忙审稿。
舒染的稿子改了又改。第一版太像工作报告,第二版太学术,第三版太煽情……到第七版,她才找到合适的平衡点——有数据,有故事,有分析,有展望。
每天下午,她会模拟发言。对着空荡荡的会议室一遍遍地讲。讲到最后,哪句话该停顿,哪个词该重音,哪个手势该配合,都形成了肌肉记忆。
王娟有时会偷偷在门外听,听完跟她说:“舒姐,你讲得真好,我都听哭了。”
舒染只是笑。她知道,真正到了台上,面对那些见多识广的领导专家,光有感情是不够的,还得有分量。
离出发还有一周时,周书记组织了一次模拟演练。局里中层以上干部都参加,舒染完整地讲了一遍。
结束后,周书记问大家的意见。
“数据很扎实,故事很感人。”
“政策把握很准,体现了边疆特色。”
“结构清晰,重点突出。”
李卫国也发了言:“舒染同志准备得很充分。我只有一个建议——是不是太稳了?全国会议,各地方都会展示最好的成绩,我们如果只是稳,会不会不够突出?”
舒染看向他:“李组长的意思是?”
“可以更……有冲击力一些。”李卫国说,“比如,多讲讲困难,讲讲我们是怎么在极端条件下做出成绩的。越艰苦,越能体现我们的精神嘛。”
舒染沉默了几秒,然后说:“谢谢李组长的建议。但我觉得,边疆教育不需要用卖惨来博取关注。我们有我们的做法,有我们的成效,这就够了。真正的冲击力,不是来自有多苦,而是来自我们如何在这样的条件下,依然找到了可行的路。”
会议室里安静了一下。
周书记点头:“小舒说得对。我们汇报工作,不是比惨,而是比思路,比方法,比实效。就按这个思路来。”
模拟演练结束,舒染回到办公室整理材料。王娟帮她收拾东西,小声说:“舒姐,你刚才说得真好。李组长那个建议,我听着应该不太符合你的思路。”
“他也是好意。”舒染说,“只是思路不同。”
王娟撇撇嘴,没再说下去。
出发前一天,舒染把手头的工作全部交接完。发言稿定稿装进文件袋。行李很简单,两套换洗衣服,洗漱用品,几本参考书。
晚上,张雅琴和刘惠来给她送行。
“小舒,到了首都,别紧张。”刘惠说,“你就想着,你是代表千千万万边疆教育工作者去的。你背后有我们呢。”
“我知道。”
张雅琴拿出一个小布包:“这里面是干粮,路上饿了吃。”舒染接过,心里暖暖的:“谢谢雅琴姐。”
“谢什么。”张雅琴眼睛有点红,“你这一去,就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了。以后……可能就不回咱们这偏远边疆了。”
“怎么会。”舒染握住她的手,“我开完会就回来。”
“那就好,那就好。”
送走两人,舒染独自坐在房间里。
她想起六年前,刚穿越过来的时候,躺在闷罐车里,听着车轮轧过铁轨的声音,心里一片茫然。那时候的她,只想活下去。
而今天,她要去首都,要在全国会议上发言,命运真奇妙。
她闭上眼睛,慢慢睡着了。
梦里,她站在一个很大的会场里,台下坐满了人。她开口说话,声音在会场里回荡。讲着讲着,她看到台下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陈远疆坐在角落里,穿着军装,安静地听着。
他对她笑了笑。
她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