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贵良说道:“以前更烂,连水泥路都没有。遇到雨天的大水坑,车窗户又缺玻璃,靠窗乘客身上都要溅泥水。我读初中的时候,总算铺成了水泥路,但只过了半年就被碾坏。烂掉的水泥路,比以前的石子路还颠。”
看着陈贵良脸上的笑容,边关月憋了一肚子闷气。
她严重怀疑,陈贵良就是故意的!
要是早知这边的路况堪忧,边关月肯定选另一条道。
左右摇晃,飞起落下,两人的身体时不时碰撞在一起。
边关月一言不发,全神贯注坐在那里,仿佛在应对一场战争。
见她这幅模样,陈贵良也不说话,免得招她心烦不高兴。
足足过了一个小时,车子开到规模稍大的集镇。
然后,就停下来不走了。
女售票一手抱着票箱,一手抓着车门,半个身体探出车外,扯开嗓子大吼:“火车站,火车站,马上要发车了!火车站,火车站……”
陆陆续续上来七八个乘客,外面早就已经没人,女售票员还在继续喊。
边关月问道:“要停多久?”
陈贵良仔细回忆:“一般会停十多分钟。乘客特别少的时候,我见过停四十多分钟的,睡一觉醒来都还没发车。”
边关月中午只吃了几口饭,又跟母亲大吵一架,接着一直悄悄哭泣,再跟公交车斗智斗勇一小时。此刻车子停下来,她精神松懈开始犯困。
“帮我拿一下。”边关月把笔记本递来。
陈贵良伸手接着。
边关月从书包里拿出MP3,戴上耳塞准备听歌。
刚听几句,她觉得这样不好。
陈贵良连下午的课都不上,专门带着她去市区修电脑。她怎么能自己听歌休息,却扔下陈贵良不管呢?
“你听吧。”边关月把MP3递出。
陈贵良毫不客气的收下,分清楚左右耳塞之后,当即给自己戴上一只,另一只塞向边关月的耳朵。
边关月惊得往车窗那边躲,她不习惯跟人如此亲近。
“戴上,一起听歌又不会怀孕。”陈贵良不容置疑道。
边关月已经把脑袋躲到车窗外,陈贵良的手拿着耳塞继续跟过来。
她避无可避,又不好意思翻脸,只能被迫跟陈贵良共用一副耳机。
“睡会儿吧。”
陈贵良见好就收,盯着MP3切了几首歌,便靠在座位上闭眼假寐。
边关月看着他怀里的笔记本,好几次想开口讨回来,仔细想想又觉得没那个必要。
确实乏了,边关月也闭上眼睛。
“爱从零开始,测验两个人有多理智。”
“等翻出了最初写的字,才发现刚开始多爱彼此……”
耳塞里传来孙燕姿的《爱从零开始》,边关月莫名其妙俏脸一红。
第一次跟异性共用耳塞听歌,结果就听到这种暧昧的歌词。
太巧了是不是?
陈贵良也觉得挺巧,他才切四首歌就选到了。
边关月睁眼偷看旁边睡觉的陈贵良,侧脸看起来似乎要帅一些,显得消瘦的脸颊没那么凹陷。
“我才不会喜欢他,这家伙专门骗人的,还把那个学妹骗得团团转!”
边关月重新闭眼休息,却没把耳塞取下,继续听着孙燕姿的歌。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女售票员的嗓子久经考验,到现在还喊个不停:“要走了哇,车子要走了哇,还没上车的赶紧上车!”
无人回应,她这十多分钟白喊了。
女售票员气呼呼关闭车门,对着司机连吼带骂:“快点发车,你龟儿还愣起做啥子?”
这个司机,多半是她老公,一生都在翻越蜀道山。
司机一言不发,猛然踩下油门。
一个乘客身体仰倒,后脑勺撞在靠背铁杆上,顿时骂道:“龟儿子会不会开车?”
“鬼迷日眼的你嚎啥子?”女售票员立即喷回去,车厢里回荡着对骂声。
都暴脾气,而且出口成脏。
边关月正处于半睡半醒之间,她对司机突然开车毫不知情,同样朝着后面仰倒过去。
但她没撞到靠背的生锈铁杆,而是撞在陈贵良的手掌心上,这位热心同桌用手帮她挡住了。
猛然惊醒过来,边关月搞明白情况,连忙扭头朝陈贵良看去。
陈贵良抽回那只手,笑着说:“不用谢。助人为乐,不求回报,这是我们红领巾该做的。”
边关月哭笑不得,她把脸朝向窗外,嘴角不由微微翘起。
过了镇子不久,公交车再度陷入癫狂。
边关月彻底睡不着了,因为陈贵良帮忙抱着电脑,她这次可以双手抓紧前排靠背的铁杆。
好不容易过了颠簸路段,边关月刚刚放松警惕,车子就一个急转弯把她甩偏,随即跟陈贵良狠狠撞到一起。
边关月实在忍不住了,终于说出心中疑问:“你是不是故意的?”
陈贵良一脸无辜:“司机在开车,关我什么事?”
边关月道:“你故意选这条路!”
“我一直都是走这条路啊,东客站那条路我又不熟。”陈贵良打死不承认。
说话之间,司机一个急刹车,却是有人在路边招手。
乡村道路没有车站,随时随地都可以停车上人。
“啊!”
“司机师傅你慢点开!”
边关月猛地撞在前排座位的铁杆上,额头都撞出了红印子。
她快疯了。
陈贵良幸灾乐祸,差点笑出声来。
平时性格冷淡的冰山美人,一句话只说两三个字。现在变得多么活泼外向啊,都知道主动跟司机打招呼了。
这趟公交,至此才行驶一半路程,保准让边关月毕生难忘。
变相的吊桥效应,陈贵良那么多书可不是白看的。
第15章 我初中真砍过人
不知过了多久,大巴车又停在一个小镇,女售票员扯开嗓子大喊:“火车站,去火车站……”
陈贵良指着窗外:“我就是这个镇的。”
“旅游古镇?”
边关月把脑袋伸出车窗,看到前面有仿古牌楼,侧前方是一排排晚清建筑。
陈贵良说道:“虽然是旅游古镇,但开发得并不好……算了,不讲家乡的坏话,他们也受客观条件限制。”
边关月已经坐车坐烦了,就很想跟人聊天:“你在这镇上读初中?”
“没有,这里是镇中心学校,我读的是乡中心学校,”陈贵良解释道,“虽然已经撤乡并镇,乡政府和派出所全裁撤了,但乡中心学校还保留着。那里更穷更偏,我是那年全乡唯一考上二中的。”
“就考上你一个?”边关月不知不觉话变多了,“确实很难得,你读书一定很勤奋。”
陈贵良摇头:“我不勤奋,从小就贪玩。我小学是在村里读的,全校就两个老师轮着教。”
边关月一时没算过来:“全校才两个老师,几年招一次学生啊?”
“三年。6岁错过小学一年级,就只能等到9岁再读,实在等不及插班也行,”陈贵良笑道,“我运气好,刚巧适龄入学。”
边关月难以想象:“跟电视里的山村学校差不多。”
陈贵良回忆着童年:“其实还好,比真正的大山强多了。我从小就调皮捣蛋,从来不记课堂笔记,从来不写家庭作业。干坏事却每次都有我,还往别人的井里撒过尿。嘿嘿,但我每次都考全校第一!”
“你还挺自豪。”边关月鄙视他往井里撒尿。
陈贵良感慨道:“后来就不行了。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村里的学校淋雨垮塌,幸好是周末没压死人。全校学生,转到露天操场上课半年,随便搭个棚子遮风挡雨。”
“条件那么糟糕?”边关月问。
陈贵良说:“在操场坚持了半年,六年级提前到乡里读书。别看乡里也很穷,但对我们农村孩子来说,乡里就跟大城市一样。住在乡场周边的学生,看不起我们农村孩子。哈哈,其实他们也是农村户口。”
边关月突然觉得陈贵良好可怜。
陈贵良说:“当时我经常被乡里的学生欺负,几乎天天都跟他们打架。打了半年,成绩下滑不少,但打得学校没人敢惹我。比我年龄大的学生,我打不过就咬他们,咬不过就用石头砸。”
边关月愈发好奇:“后来呢?”
“后来流行古惑仔,乡里出现了混混,还组建帮派收保护费,”陈贵良咧嘴一笑,“我抢断了一个混混的传球,又当着女生的面盖他火锅。你猜这个混混怎么做的?”
“混混打你了?”边关月问。
陈贵良说道:“十多个人,提着钢管和西瓜刀,守在校门口堵我放学。有同学提前通知我,吓得我翻墙逃跑,被他们追了好几里地才逃掉。”
边关月惊讶道:“学校不管吗?学校没有保安?怎么能让混混进学校打篮球?”
陈贵良说道:“老师的工资都发不起,哪还有钱养保安?我记得初三假期补课,有一半学生都不交补课费。班主任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老师已经大半年没发工资了,就等着你们的补课费过日子。”
边关月难以理解,为啥会有老师领不到工资。
这事儿不能细说,那几年全国很多地方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