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郡王从震惊中回神,只觉今晚发生的一切实在太妙了。
淮阳王是高祖亲弟一脉,血缘更近。而且,淮阳王年轻力盛,名声也更好。是他争位路上的一大劲敌。
不管是谁出了这阴险毒辣的一招,目前看来最大的受益者就是他。
武安郡王越想越舒畅,假惺惺地劝起了淮阳王:“只凭两个亲卫,焉能定你的罪。你先别急,等回宫之后,让刑部大刑问审,这两个逆贼自然要吐露真言。”
当然了,有谋逆嫌疑的淮阳王,应该被下大狱,自然也失去了角逐皇位的资格。
淮阳王将武安郡王眼里的幸灾乐祸看得清清楚楚,既恼又怒。不过,便是在盛怒中,淮阳王也依然留有一丝理智,并未和武安郡王当众撕破脸对骂。
淮阳王转头,对神色莫测的姜韶华说道:“我要立刻回宫,求太皇太后为我做主。”
这才是真正的聪明人。已经猜出是郑太皇太后为他设了死局,想保住这条命,就得去景阳宫哀求哭诉低头,放弃争夺皇位的念头,老老实实地滚回藩地。
姜韶华淡淡道:“是非曲直,确实要查个清楚明白。吴为司五都是重要的人证,马将军,你让人严加看守,不能让人灭了口。”
马将军拱手应是,伸手一挥,那几个高壮的御林侍卫,像拖死猪一般将两个逆贼拖了下去。
天子陵寝前的火盆里,还有未熄的火苗。映照出一张张神情复杂的脸孔。
淮阳王清不清白?
是谁要对付淮阳王?
太皇太后?武安郡王?或者就是眼前的南阳郡主?也或许,淮阳王就是心怀不轨意图刺杀平王,现在失败了抵死不认?
人心隔着肚皮,谁知道谁的面具下是什么样的脸孔?
姜韶华张口打破沉默:“明日早上启程,现在大家都去歇一歇。”
众臣各自应声离去。张尚书临去前,神色复杂地看一眼呆立不动的淮阳王,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口,长叹了一声。
姜韶华身后的人越来越少。唯有魏公公,动也不敢动,腰背都快被压弯了,还是硬撑着。仿佛稍微动一动,自己的小主子就会被人谋害一般。
姜韶华回头,对魏公公道:“你背着平王回屋子去歇一歇。”
魏公公哆嗦了一下,压低声音恳求:“郡主,平王殿下还小,没什么男女之别。今晚,就让殿下和郡主同住吧!”
姜韶华略一点头:“也好。”
魏公公这才松口气。
淮阳王被彻底无视,心里一片阴霾。他在姜韶华迈步前拦下了她:“韶华,我有话和你单独说。”
武安郡王重重咳嗽一声,走上前来:“巧得很,我也有话和韶华说。”
这是摆明了要添乱。
淮阳王怒目而视。
武安郡王人老脸厚,压根没有羞惭的意思,依旧挺着胸膛道:“你别瞪我,我确实有要事和韶华商议。”
然后,腆着一张脸对姜韶华道:“我要说的事,关乎大梁社稷。”
……
第624章 手段(三)
姜韶华从不惯着任何人,尤其是她厌恶的武安郡王。
“江山社稷,这四个字不是谁都有资格说的。”姜韶华淡淡的声音里透着睥睨和讥讽:“我奉劝郡王一句,在这等时候,还是安分些为好。”
郑太皇太后已经出手对付淮阳王,下一个就会是武安郡王。
武安郡王听出姜韶华话中之意,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姜韶华又对面色灰败的淮阳王道:“淮阳王既已决定去景阳宫,求太皇太后娘娘做主,现在什么都不宜多说。”
淮阳王已被郑太皇太后这毒辣的一招逼到了墙角,要么百般恳求留一条命,要么就真得揭竿而起真地反了……然后等着被御林侍卫斩成肉泥!
淮阳王连长叹的力气都没有,就这么呆立在原地。背脊弯着,仿佛被抽了脊梁骨。
姜韶华没再看他们两人,转身离去。
魏公公一刻不敢耽搁,背着平王殿下亦步亦趋。
夜风袭来,夹杂着隐约的血腥气。
武安郡王用力清了清嗓子,靠近淮阳王,压低声音:“吴为和司五已经潜伏在你身边多年,这两颗棋子一动,你现在是百口莫辩。我知道你打算回宫去向太皇太后哀求祈怜。不过,太皇太后的手段你是清楚的。她出手一惯狠辣,怎么可能放过彻底除掉淮阳王府的好机会?”
“这条路,十之八九走不通。”
淮阳王木然看了过来:“你想怂恿我真得谋反?”
武安郡王咳嗽一声,声音依旧压得极低:“谋反当然不成。现在京城里驻扎着英卫营和御林军,几万精兵就在宫外守着,谁要是谋逆,谁就是一个死字。”
“不过,如果新登基的天子一力护着你,你的处境就会好得多了。”
话语中浓厚的暗示,听得淮阳王几乎笑起来:“你想让我支持你登基?我回了宫中,就要被下大狱,哪里还有余力帮你。”
武安郡王低声道:“你在朝中拉拢了一批官员,只要他们肯站我这一边,我登基成功的可能性便会大大增加。只要我能坐龙椅,一定保住你的身家性命。”
淮阳王沉默不语。
武安郡王也不再多说什么,扔下一句“你仔细想想”,便也走了。
淮阳王独自站在天子陵寝前,山间微凉的夜风阵阵扑面而来,全身都是凉的。
……
这一夜,真正能入眠的,又能有几人?
便是姜韶华,躺在床榻上,也是思绪翻腾,毫无睡意。她思索着接下来可能会有的变故,已经种种应对的手段。
平王就睡在旁边的小榻上,发出轻微的呼噜声。姜韶华一转头,便能看到平王那张睡得香甜的胖嘟嘟的脸孔。
所以说,傻子也不是没有好处。换了机灵的孩童,现在早被这一串的杀戮阴谋吓得魂不附体。姜颢只是哭一阵,一会儿就好了。
因为平王同睡一个屋子的缘故,崔渡就不便留在这里,去和陈长史同宿一室。
崔渡难得有满腹心事,根本就睡不着。陈长史见他翻来覆去的,低声道:“别担心,天塌不下来。”
下一句就是,天塌下来,也有郡主顶着。
在南阳王府众属官心中,这句话简直就是铁律。
以前崔渡也是这么想的。可现在情形不同,姜韶华有了身孕,情绪易起伏,精力体力都不及往日。万一动了胎气,伤了孩子更伤了身体,该怎么办?
崔渡满心的焦灼,却不能说,含糊地嗯了一声。
陈长史口中劝着崔渡,其实心里也飘飘荡荡的不踏实。
如果姜韶华要做辅政藩王,以目前的情势来看,确实不难。郑太皇太后范贵太妃都会鼎力支持。王丞相也拦不住。
哪怕是武安郡王侥幸抢了皇位,也不会亏待姜韶华,反而会百般示好拉拢。可以说,姜韶华完全可以凭借强悍的实力立足朝堂。
可现在,姜韶华的目标更高更远……那就意味着,姜韶华将会成为平王的对手,成为郑太皇太后的眼中钉。
以郑太皇太后的狠辣手段,一出手就是阴狠要命的招数。譬如二十多年前“高烧”烧坏了脑子的高凉王,还有更早一些夭折殒命连封号都没有的皇子,虽然没有证据,其实众人都知道是郑太皇太后的手笔。
还有今日“谋逆”一事,几乎是明晃晃的诬陷淮阳王。可淮阳王根本无法自辨清白。
这样的手段,如果拿来对付自家郡主,郡主要如何应对?
一想到这个可能,陈长史不寒而栗。
争夺皇位,从来都不是温情脉脉,充斥着阴谋和鲜血。姜韶华真能一路踏平荆棘坎坷,走上世间至高无上的位置吗?
……
隔日五更,熬了一夜的众人纷纷起身。
平王醒了之后,照例紧紧跟在姜韶华身边。
看守了一夜逆贼的马将军,眼睛通红地来禀报:“启禀郡主,被俘虏的六十七个逆贼,口中都藏了毒药,在凌晨时纷纷咬破毒药自尽。末将无能,未能及时阻止。请郡主责罚!”
这是真正的死士,一露面就是一个死字。
这样的死士,养一个便消耗巨大。一百多个这样的死士,全天下有谁能养得起?
姜韶华没有发怒,甚至张口安慰马将军:“逆贼一心求死,也确实该死,他们死便死了,没什么可惜的。马将军不必自责。”
马将军目中闪过愧色,低声应是。
“吴为和司五呢?”姜韶华问道。
马将军打起精神答道:“他们两个被单独看守,十几个人眼睛不眨地盯着,倒是没出差错。”
所以说,这么多“逆贼”,最后能做人证指认出“主谋”的,也就剩吴为和司五了。淮阳王想脱罪洗白,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这才是姜韶华熟悉的郑太皇太后。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必要置人于死地。
淮阳王此时也得了消息,熬了一夜没睡的脸,愈发惨白。
姜韶华淡淡瞥一眼,迅疾收回目光,传令下去:“立刻启程回宫。”
一声令下,御林侍卫在前开道,众臣坐上马车,庞大的车队缓缓向权力旋涡而去。
第625章 手段(四)
车队行了一日,进了城门。在天黑之前,众臣随着南阳郡主和平王殿下一同进了宫。
淮阳王一路不发一言,一直沉默,直至进了景阳宫,扑通一声就跪下了,放声恸哭:“皇伯母,侄儿冤枉!侄儿对皇位从无野心,更不敢谋逆生乱,求皇伯母救侄儿一命!”
景阳宫里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坐在凤椅上的郑太皇太后,头发全白,满脸消瘦憔悴,面色难看。她恶狠狠地盯着痛哭的淮阳王:“说得倒是轻巧。吴为和司五都是你的心腹,他们两人参与逆贼叛乱,难道不是出自你的授意?”
淮阳王用力磕头,将额头磕得一片血淋淋:“他们两人定是自作主张,以为刺杀平王便能助我登基。却不知,能为一地藩王,我便心满意足,对皇位从无野心。”
这等时候,想完全撇清不可能。更不能说吴为和司五可能是“奸细死士”一类,以免彻底激怒郑太皇太后。
也可见,淮阳王是打定主意要苟全性命,只求郑太皇太后高抬贵手了。
淮阳王身后的五个儿子,纷纷跪下痛哭告饶。
一直待在郑太皇太后身边的淮阳县主,也哭着跪下了:“伯祖母,我父亲这些年安分守己,从未有过谋逆不轨的举动。求伯祖母明鉴!”